晚饭不久,潘杨两村的干部会就开起来了。柱子先把刘指导员临走时交待的几个问题说了一下,然后又叫大家研究明天的斗争大会怎么开。杨子春一只眼向杨刚直眨,示意杨刚说话。杨刚领会了杨子春的意思,用袄大襟煽着风,哧着牙笑着说:“子春昨天领俺开了个会,都不同意两村联合斗争了呢。”又说:“人家子俊开明了,把地和房子也拿出来给杨庄分了。俺看再不用斗争啦!”又疑问的口气说:“柱子,上级的政策开明,不斗行不行?”格子一听气得就像装了一肚子炸药,没等杨刚说完了就爆炸了,瞅了杨子春一眼说:“杨子春你给潘庄留了多少地,多少房子?”格子又斜了杨予春一眼说:“净做些偷偷摸摸挫尿窝的事,这算大公无私吗?”格子的话像是捅了蚂蜂窝,杨庄的四光棍、杨刚等一些干部都吵吵开了,唯有杨子春像是没上火,斜着一只独眼裂个嘴似笑非笑的说:“噢,不晓得,没给你们潘庄留房子留地俺就不是大公无私啦?请教!”杨子春的独眼又翻了两翻,脸一沉说:“告诉你格子,房子、地是杨庄的,恶霸是杨庄的,一丝一木没有你们的!不服,你说上哪去咱就上哪去!”杨刚大粗腔也嚎嚎着说:“告诉你吧!心里放亮堂点,地和房子是姓杨的,俺自己的狗疯了,俺姓杨的自己打,自己吃狗肉。”格子气得脖子上的青筋蹦起好几道,头甩达着说:“老刚子,二杨广的东洼地没有潘庄的说到那里也不行!早看透你啦老刚子,谁不知你和二杨广穿一条腿的裤子!”杨刚气得大眼眉直竖竖的,站起来大手拍着桌子“嘭嘭”的说:“格子你竖个嘴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给你们地,你们就乱扣帽子,乱批判?我问你,谁和二杨广穿一条腿的裤子?你有什么根据?俺就是自己的狗疯了愿自己打,自己吃狗肉,自己用狗皮,你管不着!”格子反驳道:“你们的疯狗是不是光咬了你们自己的人?咬潘庄的人没有?老刚子你非赔潘庄的地,你非赔潘庄的房子不行!”天生和柱子制止说:“先别嚷嚷好不好?有理讲理嘛!”天生甜嘴甜舌地又说:“刚爷,先别上火!格子说的不对,咱坐下说好不好?”格子瞪了天生一眼说:“我说的哪儿不对?你还看不出他们来?他们是一窝皮子不嫌臊,护着二杨广。”柱子轻轻触了格子一下,小声说:“先别和他们吵!”格子这才不放声了,只是气得把脚蹬在桌子层上,一手卡着腰,一手托着腮生闷气。
柱子劝住了大家,对杨子春说:“子春,你变卦变得可也太快啦!昨天定了的事今天就变了,这样以后咱怎么再一块儿办事?”杨刚插嘴说:“这个批评俺接受,这是俺的不对。”杨子春仍在一个劲地瞎辩白:“会上咱可也没说不让杨庄先翻身呀!也未定下给你们潘庄房子地呀!再说地主开明了,指导员也未说非斗不行呀!”
柱子见杨子春拖个嗓门乱叫嚷,心里很火,但外表却很沉着的说:“杨子春你说咱斗争会到底开不开吧!咱可有言在先,指导员临走交待的叫咱二村对二杨广进行面对面的诉苦斗争会,你说不开了,指导员来了你去交待。至于房子地,俺不要了。”柱子看了天生格子各一眼说道:“好不好?”天生说:“中!反正有了共产党饿不死!”格子说:“叫他们被窝子放屁自己吃独的吧!”柱子又问杨子春:“咱们开是不开?”杨子春心里乱寻思,说不开吧,又不敢;说开吧,又不通。闷了一阵说:“反正群众不通,你看着吧。”巧云反驳道:“杨子春你光说群众不通,到底那个群众?”杨子春翻了巧云一眼说:“好啦!好啦!别齐呼拉地斗争咱啦!”杨刚说:“开就开吧!柱子说了,人家不要房子地,再说杨子俊过去对潘庄的人也就太毒啦!叫人家出出气吧!”杨子春一只眼白瞪了杨刚一下说:“群众可不通,你说开咱就开,开出事来咱不管。”会议就这样地散了伙。
杨子春好歹等着柱子、格子巧云等人走了,一肚子火朝着杨刚发泄了出来,他用埋怨的口气说:“刚爷,你的肠子是不是个直筒筒?你看你说的,你对潘庄那些熊玩意也太忠实了,你就不能转个弯说?我真叫你弄的站不住坐不稳的。”杨刚开始只是嗤个牙笑,杨子春又斥责地说:“什么事都坏在你身上!”这句话惹的杨刚火了,说:“子春,你朝谁发火?咱天生不会办弯弯心眼的事!要不群众就说俺,手指像个钻子,胳膊像根橼子啦?办事可石打石!谁能和你一样,心眼弯弯曲曲流的能吞进把镰刀去!咱不能和你一样!”杨子春知道杨刚牛性子火了不好惹,又拿出笑脸说:“刚爷,说别的是假的,明天的会你可得上心掌握呀!”杨刚说:“这倒是真的!你看铁骨头的儿子多不是东西,瞪个三棱眼像吃人的样子。”杨子春说:“刚爷,咱分头活动下,明天的会上叫咱杨家的人维护一下予俊吧!”杨子春说完就到三方豆腐家去汇报去了。
柱子、天生、格子一出杨庄村,格子就把一肚子气倒出来了,说:“日他妈独眼龙,他哪够点儿干部样?你们也不能和刘指导员反映反映抹了他!”天生说:“杨子春的确不是好东西。”格子气鲁粗地又说:“明天叫民兵带枪,不行拚了,反正硬揍,出气就行。”柱子说:“气是要出,不过还得按政策办,刘指导员临走时交待的,要掌握政策。”格子气粗鲁地接着说:“什么政策不政策的,揍了出出气再说。”天生说:“小不然的还可以,不出人命为原则。”三个人你一口我一嘴的边走边说,不大一会儿就回到了潘庄。
四月里,树绿花红,原野里通绿的小麦,随着风鼓起了道道的麦浪,麦花的清香散满了人间。沽河岸的人们今天特别高兴,男女老幼都集聚在杨家祠堂前的广场上,向二杨广愤怒地倾吐着千年的苦水。二杨广在群众愤怒的火焰下,像是一只被驯服了的狗熊一样听话。“恶霸快低下头,一二!”二杨广马上就把个头搭拉下了。“二杨广快跪下,一二!”二杨广又很顺从地向人们跪下了。”
愤怒的呼声,响彻了云霄,二杨广像只丧家犬,在等待着人民审判他。最先发言的是柱子,他先讲了下开会的意义,接着反霸诉苦会就开始了。举起拳头要求发言的人一大片,最先发言的是潘莱明的儿子,接着发言诉苦的有老头子、老婆予、青年小媳妇,各样都有。老铁妈急了,没报告,她站起来就说:“二杨广,你这杂种,你把打我的事说一下吧!你把霸俺河东的地事说一下吧!”边问,老铁妈一边走到二杨广跟前,用手点着二杨广的肥脑瓜说:“你这坏蛋,你看看你打的我身上的疤还活鲜哪!”老铁妈越说越气,上面用手打,下面用脚踢,连骂带打。下面群众呼着:“打呀!打死这大恶霸!”格子和其他一些民兵忽地跑到二杨广面前说:“狗养的,你说不说?你花了多少钱卖的孙虎生把潘庄的地霸去的?”二杨广小声喃喃着说:“没有的事!”格子朝着二杨广就是一耳光子。接着其他的民兵一齐动了手,有的用皮带抽,有的用枪托捣,脚踢、拳打,把二杨广打得像猪一样地嚎叫着求饶。杨子春在主席台上急得像个卡了腚的蜂子,东瞧西望,好歹看见了四光棍,下了台子跑到四光棍跟前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又上了台。不久,四光棍开了腔,说:“主席,我提个意见,反霸会也得讲理,一个点的打人这算讲理吗?这全是公报私仇。”四光棍还要说别的,被老铁妈一阵机枪似的发言打断了。老铁妈说:“四光棍,恶霸还有你畜力秀才爹呢,你快回家把你那个二杨广的军师爹叫来,你还有脸替二杨广说话。”四光棍哪里肯服呢?乱嚷嚷乱骂。这时,三朝元老、畜力秀才等牛鬼蛇神等出来了,一齐嚷着:“上城,下县,打官司去,还有法吗?”杨半仙也嚷嚷着说:“反啦!反啦!奸潘之后来斗争忠良之后啦!”潘庄的人也乱嚷嚷起来了,一个会像是开了锅的水,雾气腾腾的,柱子、杨刚等人吆喝得累了一头汗也掌握不住会了。杨子春高兴了,斜着一只眼喊道:“不开啦!铁骨头不讲理,散了吧!”天生、柱子着急地说:“子春,你怎么能这么说?”杨子春反拉两下独眼皮子说:“咱负责。”他又对群众说:“杨庄人散会。”反霸会到此散了伙,只是二杨广挨了一顿打,其他什么问题也没解决。
刘指导员又来到潘杨村,先召集了干部会交换了下意见。会上,刘指导员严厉地批评了杨子春,也批评了杨刚,也指出了格子的性急,并把四光棍的干部也换了。刘指导员亲自主持着又重斗了二杨广一整天,把二杨广的罪恶全给掀出来了,群众痛痛快快地诉了苦,以后又从杨庄拿出了二百亩地分给了潘庄。杨子春思想不通,但也没敢再说什么。反霸胜利了,接着进入了分果实的阶段。
十二、翻身乐
秋天已到,沽河岸肥沃的田野上,百禾结满了丰盛的果实,金黄色的玉米棒儿把杆儿压得紧紧的外斜着,粉红色的高粱穗儿把杆坠上个弯儿,满坡的大豆,几天前还披着通绿的外装,忽然间从头到脚换上了娇黄的新装,只有荞麦正在开放着乳白的嫩花。
人们都说:“今年是日本鬼子进中国以来第一个丰收年。”也有的说:“毛主席是北斗星,照到哪里哪儿有好收成。”
反霸斗争结束了,分果实也结束了,丰收又加上翻身,劳动人民喜欢地说:“真是双喜临门。”青年小伙儿们,姑娘们,个个都喜得满面笑容,原野里,村庄里到处歌声悦耳。
听吧!潘庄的小玉带领的那帮青年姑娘在亮着嗓子唱:“庆丰收”呢!
“高粱一片红,玉米棒儿黄,豆子荚儿多,谷子穗儿长,红蛋蛋的苹果面带笑,片片的荞麦白花香,山地岭洼都丰收,男女老少喜洋洋,一心跟着毛主席,永远跟着共产党。”
巧云领的杨庄那帮姑娘干着活,也唱起来了,他们是在和小玉那帮姑娘赛歌呢。巧云对姑娘们说:“咱大点声啊!”接着巧云领唱了一句,一……二!姑娘们的嘹亮清脆的喉音拔得很高,唱起了七支花:
“什么花开放朝太阳?什么人拥护共产党?葵花儿开放朝太阳,老百姓拥护共产党!”
小玉一听巧云那帮姑娘唱起七枝花,高兴极了,她用男子的口吻说:“姑娘们!再唱大点声,把巧云那帮唱七枝花的压回去。”有一个姑娘问:“唱什么?”小玉说:“大家提!”这时这个姑娘说:“唱反攻小调。”那个说:“唱天上有颗北斗星。”还有的提议唱“走姑家。”最后大家一致的意见唱:“什么人的话儿要记在心。”小玉领唱了一句之后,姑娘们都扯开嗓子唱起来,歌声响遍了田野。
“什么花开花穿身上?什么人的话儿要记在心?
棉花开花穿身上,毛主席的话儿要记在心。
歌声刚停下,潘庄的这些姑娘就又一个点地催小玉说:“快快!咱再唱‘走姑家’。”接着小玉领唱了一句“走姑家”,姑娘们跟着唱了起来。
“花喜鹊叫喳喳,今天俺去走姑家,
姑姑家变了样,添了个毛驴黑毛楂,
三亩肥地回了家……”
虎子、铁弓、小甲那帮民兵也在那忙着秋收,他们听着两村的姑娘唱得乐滋滋的,铁弓忍不住地说:“伙计,咱民兵也唱一个,好不好?”大家同意了。小甲说:“你听歌王小玉嗓子多高,唱得多好听。”小玉他们仍在继续唱“走姑家”:
“从前姑家受人欺,现在抬头翻身啦!
表哥媳妇娶到了家,喜坏了表哥和姑妈,
……”
小甲说:“咱听听歌王唱完再唱好不好?”铁弓说:“你算了吧!你是不是想歌王小玉啦?你想人家,人家可不想你喽!”小甲说:“不想我,想你……。”铁弓把帽子向后一搓说:“来,咱唱个‘秋季里来好风光’。”接着铁弓先唱了一句,然后抡着两手打着拍子,大家齐声高唱:
“秋季里来好风光,山上坡间秋收忙,张三李四来搿具,大家伙儿干一场,干一场来那个干一场!老兄何必这样忙,请你牵牛等一等,我回家去背上枪……”
铁弓的两只胳膊像是两根指挥棒,用力在空中抡着,累得他汗水满面,也顾不得擦一下。
小玉和潘庄的姑娘们说:“咱拉拉民兵好不好?”妇女们都说好,小玉就单等民兵停住了好交战!
民兵刚唱完,铁弓擦了一下脸上汗珠子,才想向民兵说什么,被河东岸传来的:“杨铁弓再领唱一个!一……二!杨铁弓快唱!一……二!为什么一声不响一……二!”
虎子对铁弓说:“引蜂子来啦!再唱个吧!”小甲猴子似的跳哒着手摇摆着说:“罢啦!罢啦!那样歌王再叫唱个怎么办?”铁弓说:“对!来,咱也拉拉她们吧。”接着铁弓把头向后一扬,脚使劲跺了一下地,喊出了一声:“欢迎青妇队唱个,一……二!”民兵们重复着喊道。
巧云队也打上了,她们和小玉那帮姑娘一齐拉拉民兵唱。潘庄姑娘们一声,杨庄姑娘们一声,缝儿不现。杨铁弓那帮民兵简直连嘴也插不上。铁弓说:“算啦,叫他们拉拉去。”虎子说:“这都怨你不策略,光拉拉小玉那帮就好拉,你又把巧云那帮引来啦!”这时,杨庄的姑娘拉拉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