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西赶到家的时候,父母还在炕上坐着,虽然父亲平时不爱吱声,但是,脾气特别急,见到何西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父亲早早就迎了出来,劈头就是一句:“怎么样?多少分?”
何西摸了摸头,道:“我估了580分。”
说这个父亲听不懂,他直接问:“能不能考上?”
何西在父亲的身后拥着父亲的肩膀,道:“能。”
“呵,不离儿。”父亲立即眉开眼笑。父亲是山东人,不离儿就是不错的意思。
母亲倒是没说话,只是征询地看着何西,母亲心思细,她进而想到的问题是,能考上中专吗?在母亲心目中,中专就是大学。
到底是母子连心,何西知道母亲的心事,他说:“能考上本科。”
母亲很是担心:“本科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没有中专好?”
何西为了更形象,就说:“本科是中专的爷爷。”
“哦……”父亲和母亲都明白了,进而父亲就更加高兴了,抬腿就出去了,来到何西的大哥何南,三哥何东家里去报喜去了。
父亲进门就告诉他的大儿子,道:“老四说,他考上中专的爷爷了。”
何南是个刀条脸,眼神阴翳,他在周围四里八乡很有威风,无论是林场的小青年还是青年点的小青年,无论怎么凶,就是不敢惹何南。
何西一直认为,大哥何南要是有机会,他才是个真正的闯江湖的人。
何南正在屋里鼓捣猎枪,他头都没抬,只说了一句:“扯淡,老四那个熊样,他要是能考上大学,我吃2斤咸盐。”
何东则冷笑一声,道:“别听老四吹牛,他要是能考上,是个人就能考上。”
父亲没主意了,扫兴地回到家里来。
何西也不想去掰扯什么,他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小屋,现在高考完了,他也懒得看书了,就躺在床上想心事。
既然重生了,何西就要好好规划规划自己的未来,前世的何西,因为穷,结婚后住在一个学校的仓库里,媳妇气不过,整天和他吵架,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
后来,他进入市委机关,因为没有钱,逢年过节没有硬通货往上送,打麻将上不了桌,所以,有了提拔的机会,只能靠边站,有了干活的机会,只能往上冲,这种日子何西想想都对不起自己。
前世的自己,背了一辈子的债务,他真是绝望了,用一句话说,那叫:“有如苍蝇趴在玻璃上,前途无限光明,就是找不到出路。”
既然重生了,就一定要把钱赚足了,自己也过一回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的日子。
在何西的记忆里,绥东市有几个发财的好机会,第一次,是1989年,中苏恢复关系,重开边境的时候,那时候绥东市开通了口岸,两国民间贸易往来,赚钱就像在街上捡钱一样,可惜自己前世的时候,胆子太小,头脑太僵化,另外,二哥何北太正统,说什么也不让何西停薪留职,在全民大捡钱的日子,二哥何北领着几个教师,老老实实地干着事业,现在想想,真是傻透了腔了。
还有一个就是能源大开发的时候,绥东市的煤炭形势特别好,仅仅是一两年的时间,绥东市就出了几个亿万富翁。
再一个就是房地产开发的时候,那真是日进斗金。
何西想明白了这几个节点,这是机会,只要抓住这几个机会,自己就能完成原始积累,然后再进军其他行业,其他领域。
想通了这几个节点,何西心里就感觉到特别畅快,他开始很自觉地帮着父母忙乎农活,偶尔上山去采点木耳,就等着去报考。
一周以后,校里来通知,去学校填报志愿,何西第一志愿填报了本省的龙大。
龙大的俄语专业是全国最好的,何西要为89年的对俄贸易铺路。
老校长对何西的志愿特别关注,看到何西填的是龙大,当即把何西找来,说什么也要何西该报志愿,他告诉何西:“你的分数可以进京了,为什么不往北京报。”
何西又不能告诉他,自己什么打算。只能说,自己想离家近,气得老校长浑身直哆嗦,他打电话把何北招呼来,何北拿出长兄的气势来,何西就是不改,气得何北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何西是在黑熊沟小学,他不和父母住在一起。
转眼到了八月份,到了高考查分的日子了,何西琢磨着,该去镇里查分了,但是到底是哪天呢?
他算来算去,应该过两天去,结果第二天上午,他正在地里和父亲铲地,就进一个吉普车从南边飞一样地进村了,父亲柱着锄头,看着那车的背影儿,自言自语地道:“这是哪个大干部又来了?”
何西就说:“爹,不用着急,过几年,我就让你坐上这种小汽车。”
父亲就说:“哼,你就一张嘴,我能有那个命?咳,你只要不顿这个庄户地,我就知足了。”
过了一会儿,忽然三哥何东气喘吁吁地骑着车子来了,老远就喊:“快回家,快回家,不得了了,咱家来人了。”
父亲听说了,脸色都白了,锄头都掉了,赶着问:“咋回事?谁犯事了?”
何东就说:“一时半会,我也弄不明白,反正是市长来了。”
“市长?那可是大干部,我看到的最大的干部,就是村支书。”父亲更慌了,手哆嗦得厉害,不知道如何是好。
何西也纳闷,到底是怎么了?就着急回家看看。
何东就让何西上自行车的前面,父亲坐在自行车后面,带着两个人往家里赶,到了家门口,就见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何西跳下车子就奔屋里去,父亲到了门口反倒是不敢进屋了。
何西一出现,所有的人都让开路,都喊着:“来了,来了!”
就见老校长从屋里奔出来,两个大眼泡特别有神采,他一把拽住何西,道:“何西啊,你是怎么估得分?你整整少估了20分,你知道吗?你考了603分,是咱全丹江市的文科状元,你的外语是全市第一名,满分,哈哈哈,这回,全丹江市的文科状元让绥东市得了,绥东市的这个荣誉,是咱黑山镇的。”
接着就听院子里,所有看热闹的都嗡嗡地议论起来:“看看人家,人家怎么养了这么个好孩子。”
“咱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啊。”
父亲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背着手从外面走进来,院子里的人全都朝父亲喊:“八叔,你真是了不起啊。”
父亲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这时候,屋里就抢出几个人来,手里举着一张大红纸,上面写着喜报两个大字,竟然是市里的工作人员,他们把大红喜报往父亲手里一塞,就道:“恭喜老人家,你儿子成了全丹江市的文科状元了。”
父亲喜得手里拿着喜报,不知道该往哪放,眼花缭乱不知道往哪看,嘴唇哆嗦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待想说什么,市长站起来,握着父亲的手,道:“老人家,你养了个好儿子啊,给咱们市争光了。”
父亲的嘴干嘎巴,光是笑不知道说什么,支书冯立连忙抢过来,对市长说:“我们村非常重视精神文明建设。”
市长的脸上就很不好看,镇党委书记一看,连忙上前一步,把冯立拉到一边,小声告诉他:“我都没资格插嘴,你就少说两句吧。”
市长表扬了何西几句,接着拿出来一万块钱,代表绥东市奖励何西,又勉励何西好好学习,为家乡争光。
市长又唠了几句家长,问了何西一些学习上的事,以及考试的事,然后就告辞了。
晚上,何南跟何东就回家来了,一个拿酒的,一个拿菜的,直喝到半夜才回他们自己的家。
第二天,何西还要跟着上地,父母说什么也不让,就让他在家好好歇息,结果幸亏没去,到上午10点的时候,镇里的小卧车又来了,说是镇里要接何西,跟何西的父亲去镇上,给何西庆功去。
起初父亲说什么也不去,他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后来何西道:“你不去,我也不去。”最后父亲只好上了车,
中午在镇里的食堂里,书记镇长全部出席,把父亲让到主位上,接着又要让何西坐在旁边,何西说什么都没坐,他说道:“我还是个学生,是你们的晚辈,为家乡争光是我的本份,再怎么着,也不能乱了规矩。”
何西就看见书记和镇长相互对了个眼神,他们心中不由得骇然:这是个中学生吗?这孩子太厉害了,就这番话,恐怕镇政府的干部,也得教个十天半拉月,背个三个星期两个礼拜的,才能说利索了。
英雄出少年啊,人家这孩子考不上,谁能考上?
席间相互敬酒,何西遇到了一个熟人,孙秘书。这厮脸上非常不自然,却又满脸是笑,何西就装作忘记的样子,和他碰了碰杯,但是何西能看得出来,孙秘书笑得多累。
何西爷俩没有喝太多,镇政府拿出两千块钱奖励了何西,然后用吉普车把何西爷俩送了回来,一进村子,就见父亲身板一下直了,脸色也肃穆起来,何西在后面偷偷笑。
到了晚上的时候,父亲喝着小酒,突然冒出一句来:“昨天,还说以后让我坐那种小卧车,特么的今天就坐上了。”
何西听了父亲的话,心里很是安慰,他觉得,这才是自己对父亲的最大的孝顺。
且说,黑山镇党委组织委员郭明启中午也在桌上,喝了几杯酒就喝多了,他心情不好,看看人家,特么全市的文科状元,看看自己的女儿郭晓冬,连个预选都没进去。
回到家,他就去厕所吐了,然后一头扎在炕上,就睡了一下午,晚上郭晓冬的母亲王老师把他招呼起来,给他熬了点粥。
看着丈夫脸色不好,王老师就问:“你怎么了?”
郭明启没回老婆的话,而是转向女儿郭晓冬:“何西这个学生你认识吗?”
一提何西,郭晓冬脸唰地就白了,她点点头。
“你跟他关系怎么样?”
郭晓冬迟钝地摇摇头。
郭明启喝口粥,又夹了口咸菜,叹口气道:“要是有眼光,跟他能处个对象也好啊。”
他的老婆王老师哪里知道何西是谁?当初她把何西臭骂一顿,但是名字早忘了。
她好奇地问:“谁啊?看你说的,他算什么人?也值得咱晓冬跟他搞对象?”
王老师是个比较势力的人,在她的心目中,除了她的当组织委员的丈夫是城里人,其余的全是乡下人,除了她的女儿郭晓冬是天生的公主富贵命,其余的都是土得掉渣的乡巴佬。
郭明启就道:“全丹江市的文科状元,外语全丹江市第一,满分!”
郭晓冬的脸色更白了,身子晃了晃,总算没倒下。
“哪的?”
“咱黑山镇的,下面村里的,昨天市长亲自去他家送喜报,奖励一万块钱,今天镇里给接到镇里来,庆了功,我中午就是喝的这个酒。”
“晓冬,你当初怎么不跟这个人多联系联系呢?”
郭晓冬白了她一眼,谁知郭明启也跟了一句:“对啊,你当时跟他学习一下外语多好?”
郭晓冬再好的心理素质也顶不起这个,眼睛里含着眼泪了,郭明启就更奇怪了,反复追问怎么回事,郭晓冬只好说:“当初,我看他外语厉害,那时他的数学不好,我俩就约定相互补课。”
郭明启赞赏地点头:“对啊,那后来怎么不补了?”
“还不是我妈?她去把人家给骂了,要人家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郭晓冬怨恨地看了她妈一眼。
郭明启的眼狠厉地看向老婆,一句话不说。
王老师脸白了,结结巴巴地道:“就是,就是那个小子?”
郭明启忽然端起眼前的粥碗,劈头盖脸就泼向老婆:“这个败家娘们,我草死你们老王家上八辈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