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时的政策,独生子女是不用上山下乡的。肖慧敏常年不在家,以至外界都以为马立昌是独生子女。他找关系让街道出了份证明他是独生子女的材料,他就留在城了。正好东山矿务局招工,他和一帮小青年去矿务局当了工人。
当时,矿务局掌权的和马立昌是一派。他们把马立昌这一帮人安排在武斗队里,享受井下待遇。马立昌人高马大,英武剽悍,给人的感觉很凶。其实他很有脑子,办事不鲁莽,做人讲义气,深得那帮小兄弟们拥戴。小喜子是他最忠实的追随者,鞍前马后,成天跟着马立昌。
有一次,武斗队抓住对方一个人。有人指认他是对立派的狗头军师。此人就是冯多奎。小喜子将他关在武斗队的小屋里,说是要审讯他。就在这时对立派一帮人冲击矿务局“革委会”办公大楼。
武斗队员们头戴柳条帽,手持长矛枪,在马立昌的带领下,将对方撵跑了。回到小屋,一不小心,马立昌的长矛戳到了贴在门上的伟大领袖的一幅木刻画像上,以致画像上留下了一个洞。
不知什么时候,画像不见了。谁也没在意。小喜子把冯多奎训斥了几句,就把他放了。由于武斗,东山煤矿全面停产。就在这时伟大领袖亲自批准发布了针对该省的制止武斗的布告。东山煤矿随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夜之间,军队接管煤矿,两派武斗队就地解散,武斗工事也被拆除了。
马立昌因此也回了家。小喜子像没了主心骨似的,成天来找马立昌聊天。有一天,母亲身体不适,让马立昌上街买点药,千叮咛万嘱咐,要马立昌早点回家。结果从上午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晚上就是不见马立昌的影子。一天天过去了,一月月过去了,一年年过去了,始终没见马立昌回来。母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始终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不回来。
很奇怪,马立昌失踪了,小喜子也再不来了。有一次,母亲在路上遇见小喜子,小喜子拔腿就跑。母亲高声呼喊,小喜子才停下来。在母亲的再三追问下,小喜子才怯生生地告诉,马立昌以反革命罪被抓进牢里了。母亲听罢瘫坐在地上。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原来,那一天马立昌买了药刚从药店出来,被一帮人扭胳膊扭腿,五花大绑扔上了一辆吉普车。马立昌以为是对立派对他进行报复,心想挨打是免不了啦。汽车一直开到市公安局看守所,他被关到一间冰冷的牢房。他这才明白,他是被逮捕了。经过没日没夜的审讯,他才逐渐搞清楚为什么要抓他。原来是冯多奎陷害了他。据冯多奎揭发,马立昌恶狠狠地用长矛对准领袖像乱戳乱捅,证据就是那张莫名其妙丢失了的木刻头像,还有留在头像上的窟窿。不同的是,窟窿不是一个而是几个。马立昌抓进去的第二天,小喜子也被抓进去了。一顿毒打后,小喜子招供了,为冯多奎揭发作了旁证。由于他能坦白交代,又不是主犯,没几天就放了出来。
审讯马立昌的就是刘科长。那时他还不是科长,只是个预审员。刘科长采用的办法是从肉体和精神上折磨马立昌,让他交代罪行。马立昌死也不承认。这样的审讯持续了三天三夜,马立昌的神经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脑袋一歪,睡了过去。刘科长拿了个烟头,在后腰上狠狠地烫了他一下。马立昌疼得惨叫一声,蹦了起来。当他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抄起凳子就砸。刘科长一看不妙,绕着屋子躲闪。马立昌玩命了,紧追不舍。审讯室打斗惊动了执勤的战士,纷纷跑进来,要擒拿马立昌。双方对峙着。
市公安局长是马立昌父亲的老部下,闻讯急忙赶来平息了事态。老局长私下批评科长:“你怎么能这样做!这个马立昌有好歹,我怎么向我的老首长交代?”毕竟是局长,老公安有经验,他早就意识到都像这样办案,迟早要出问题,办了的案也会翻案。他告诫刘科长悠着点,现在的事情都说不准,说不定哪一天说变都变了。局长对马立昌做了一番劝解,让他好好配合,不要太拗。
马立昌说什么也不干了。他对刘科长说:“姓刘的,除非永远不放我出去,一旦出去,第一个找你算账的就是我。还有冯多奎,出去不捅他几刀我不姓马。”从此他再不回答任何问题。刘科长着实领教了马立昌的厉害,加之老局长的提醒,从此没敢再动手动脚。事情就这么拖着。后来,刘科长随所有公检法干部下放到农村,马立昌的案子就没人管了,也没人敢放他。“四人帮”粉碎后,冤假错案纷纷得到平反。可是有关部门坚持说,马立昌的案子属于直接攻击伟大领袖,不属于平反的范围。肖慧敏在省公安厅工作期间,通过各种渠道反映情况,要求尽快释放她弟弟,但也迟迟没结果。
后来才搞清楚,在各方面的压力下,市里责成公安局重新复查马立昌的案子。可是,马立昌当初立案的有关材料始终找不到,做不了结论,无法放人。老局长已经去世了,刘科长在乡下迟迟没有回城,连当初谁审的案子都搞不清了。最后总算弄清是刘科长审的案子,可是刘科长已经调到下乡时的所在县公安局了。他当然不愿意在县工作,费了几年的工夫才调回临阳市局。市局赶紧要他重新接手马立昌的案子。他一听马立昌还被关着,大吃一惊,说还结什么案,赶紧放人。市局说放人也得拿出一个结论材料呀。刘科长急急忙忙写了个报告,在市局领导案头又放了一个多月,才打印成文件,决定放人。
牢门一打开马立昌大摇大摆就往外走。到了监狱大门,岗楼上的哨兵喝道:“站住!”刘科长急忙提醒马立昌:“小马喊报告,快喊报告,这是规矩。”马立昌骂道:“滚你娘的蛋,老子就是不喊!”刘科长真急了:“小马,喊一个吧,最后一次了。”马立昌头也不回:“不喊!看能把老子怎么样!”岗楼上传出拉枪栓的声音,刘科长一急也顾不上许多,抬头向岗楼喊道:“别开枪,算了算了,马立昌是冤枉的,放他出去给他平反,他有气,不喊就算了。”一场危机总算化解了。
出了大门,刘科长说要送马立昌回家。马立昌冲他摇摇头“哼”了一声:“少跟我献殷勤,回去等着吧,一半天就去找你算账。”刘科长无可奈何地自己走了。
马立昌拐进一家个体理发店。镜子里出现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洗理完毕,焕然一新,望着镜子里新的他,笑了。理发的向他要钱,这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他只好抱歉地说没带钱,一会儿送来,给四毛,双倍的钱。理发的瞪大了眼睛打量着马立昌。四毛?这是哪年的皇历。双倍是四块。什么?四块?这回该马立昌吃惊了。他印象中理个头是二毛,双倍不是四毛?他哪里知道,他在监狱不清不白蹲了好几年,人民币的含金量不知缩了多少倍。
理发的是个中年男子,光头,肩上搭一条白毛巾。他好像看出问题来了,改用试探的口气问:“你是刚出来的吧?”马立昌懊恼地一摆手:“四块就四块。我去拿钱,待一会儿准保给你送来。”
这个世界真的变了,变得陌生了,不认识了,马立昌顺着变宽了的马路溜达,东看看,西看看,心里琢磨着到哪儿借钱,先把理发钱还了。他来到了五一广场,广场北侧新建了一座大型商场。去商场要穿过一条主干道,穿梭的车辆让人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马立昌发觉自己连路也不会走了,左躲右闪,还是挡住了一辆摩托车的去路。司机一个急刹车,连人带车全倒了,马立昌怔怔地站着,想上去说声对不起。坐在车子后座的一位时髦女郎坐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嚷嚷。车主从地上爬起来,朝马立昌冲过来。
马立昌在牢里这些年,有两大收获:一是认识了同牢的一位和尚。确切地说,曾经当过和尚,后来还俗了。他的罪名是在村里强奸了数名妇女。据和尚说,不是强奸,是自愿的。他会看病,利用看病引诱妇女上钩。他懂武术,马立昌向他学了几招。另一个收获是不知谁将一本《孙子兵法》留在了牢房。书很旧,残破不堪,无聊的时候他就读,都能背下了,让他长了不少知识。这对他后来办公司起了很大的作用。这是后话。
就在年轻人冲过来要打他的时候,他就势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腕,右脚抬起一撂,就重重地把那个年轻人摔在了地上。时髦女郎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她朝倒地的方位喊道:“海骡子,走,叫人去。”海骡子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发动摩托车,扭头嘱咐女郎:“娟娟,坐好。”狠狠地朝马立昌扔了一句话:“有种的,你等着。”
马立昌从商店出来,顺原路继续逛着。他没注意有六七个人向他围拢过来。领头的就是海骡子。“就是这小子!”海骡子一挥手,这帮人一拥而上。马立昌摆好架势,准备迎战。正在这当儿,一个胖乎乎肉墩墩的人横立在中间。他就近扇了一个人的耳光,骂道:“混蛋,你们都不长眼睛!”随即朝马立昌一挥手:“马哥,是你呀!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小弟好去接你呀。”又朝海骡子踢了一脚:“差点上了你的当。他,就是我常给你们说起的马哥。”
此人就是当年鞍前马后跟着马立昌的小喜子。马立昌给小喜子交代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给理发店送四块钱去。
马立昌暂时先住到小喜子的小楼里。他很快发现这儿不地道。他不愿意在小楼住,让小喜子在小楼外面的小平房里找了个住处,寻思着报复的计划。
他找到刘科长,刘科长对他很不客气,两人争吵了起来,恰巧遇见春霭去谈安本分的事。马立昌马上明白是小喜子策划的。便回到小楼找小喜子。小喜子立即答应摆平这件事。是谁策划的这件事,小喜子始终不说。马立昌分析与石油公司的人有关,他认为咱们又不是公安局的,能放出安本分就达到目的了,继续追下去没什么意思。
当年小喜子出旁证的事,小喜子一再解释他是被屈打成招的,要马立昌大人别记小人过,高抬贵手,原谅他。马立昌也觉得,小喜子已是今非昔比,自己一出来他就帮了很大的忙,而且今后对自己还有用,死揪住那件事不放,伤了和气也不值得,答应放他一马。
冯多奎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的。但他没把报复冯多奎的事告诉小喜子,小喜子也没告诉他冯多奎常光顾小楼。他出去找了几天冯多奎都没找见他。没想到那天晚上撞上了。冯多奎见到马立昌,心中有愧知道没有好果子吃,就急着要走。等春霭和媚媚走后,马立昌说送冯多奎回家。冯多奎明知凶多吉少,但又没办法,只好领着马立昌回到了家。
决心已定的马立昌支走大娥,摸出一把匕首,在手里摆弄着。冯多奎吓得浑身发抖,不住地求饶。马立昌慢条斯理地说:“明人不做暗事,甭太害怕,今天我不要你的命。我不傻,我不会用我的命来换你这条既脏又不值钱的狗命。但你今天必须挨我一刀,让你长长记性。”说着,照着冯多奎的腹部就是一刀。冯多奎还没来得及叫喊,就连吓带痛昏了过去。马立昌走出屋子,对不知所措的大娥说:“叫人把你丈夫送到医院。”就扬长而去了。谁知痴情的大娥还真的报了案。
没要了命,冯多奎一想,认了吧,事情就此了结,省去今后的麻烦。所以刘科长来取证时矢口否认是马立昌所为。刘科长呢,知道马立昌为什么捅这一刀。马立昌自己不承认,冯多奎也否认,借机给马立昌打个掩护,也算是对马立昌的一种补偿吧。于是,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马立昌是个聪明人。出狱几天来,他腿不停地跑,眼不停地看,脑子飞速地转着,思来想去,他发现世界真的是变了。过去的那一套过时了,现在能挣钱才算能耐。他从小喜子身上得到了启发。最后他下定决心要通过挣钱来证明自己。于是他在清算过去恩仇的同时,在思考下一步的发展计划了。慢慢地,一个大胆而精妙的想法在他心里便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