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再猛烈,也有间歇的时候。国务院下达通知,所有在校生,一律分配离校。工宣队的工作重点由阶级斗争转入了学生的分配。
我和肖慧敏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偶尔在饭厅遇上,相互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真怪,见不到她,心里还怪想的,有种空落落的感觉。细细想来,肖汝斌的事确实不能全怪她。迁怒于她,不公平,也不近人情。她是左右不了这件事的,肖汝斌的命运是注定了的。我觉得应该和她好好谈谈。尤其是面临分配,我俩也应该有个说法。
有一对新人要结婚。女的和肖慧敏很要好,男的跟我也不错。我俩同时被邀请参加婚礼。朗读完“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的毛主席语录,向毛主席像鞠躬,仪式就算完了。就在大家要新郎新娘接吻,开始逗乐的时候,肖慧敏悄悄拉了我一下,我便随她出去了。
我俩来到主楼后面的小花园。一片狼藉,连适合坐的地方也没有,只好站着说话。先是相互扯了一些淡话,之后便切入正题。
“你准备去哪儿,考虑了吗?”她首先发问。
“听天由命吧。这是工宣队的事,我服从分配。”脚下一块碎砖,我一脚把它踢出好远。
“临阳市的名额不少,从那儿考来的人不多。省城的名额很少,想留的人也最多。所以,留省城很难。”她望了我一眼,等待我的反应。
“这我知道。你就直说吧,你是什么意思?”我很干脆。
她略一思索,像下了决心似的,变换了口气说道:“我想,咱俩的事情应该有个说法,不能就这么拖着。”
这也正是我想要谈的。我已经将思路清理过了,我和她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多少年相处,尽管没山盟海誓过,但真的是都有一种谁也离不开谁的感觉。虽然有过波折,尤其是工宣队进校以后,人们对她和常队长的关系有些议论,但总的来说,我俩应该算是共过患难的。经过这些年的折磨,我已经很理智。如果她愿意继续这种关系,我是同意的,马上结婚我也不反对。但如果她另有想法,就眼下方方面面的情势而言,我似乎也可以接受。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主动权在她,我没急于表明我的态度,我要她先表态。
她似乎明白我的意思。“春霭,咱们俩,这些年,应该说是相互了解的,我对你的情感,我不说你也明白。最近以来,同学们对我和常队长的关系有些议论,对这些,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我还是激动起来了。
她望了望我,脸上露出略有所思的神色,而且分明有一缕痛苦的阴云掠过。很快,她恢复了平静。
“你不要太激动,先听我把话说完。经过这些年,我们每个人应该面对现实。我的现实是什么呢?我父亲正在农场接受劳动改造,至今没有被解放,我仍然是‘黑五类子弟’,永无翻身之日。我不想被发配到山沟里去。在省城待了五年,习惯了,要想改变这种命运,我只有选择我母亲所走的路,所以……”
“不用再说了。”我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常队长是分管分配的,他能让你留在省城。”
她没有反驳。
“好了,咱俩该说再见了。”
“不要怪我,春霭,真的,千万别忌恨我。”她眼角涌上了泪花,“你应该清楚,我做出这个选择,也是很痛苦的。”
“不,不会忌恨你的。我虽然很不情愿接受你的这种选择,但绝不怪你。我现在心里很轻松。真的,不骗你。我不用瞒你,爱梅在等着我。”
她苦涩地笑笑,伸出手来:“祝你幸福。”
她的手冰凉。松手前,我使劲捏了她一下。其中不尽的含义,她是懂得的。
我没有说假话,那天我真的很轻松,这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很快给爱梅写了信,告诉她,我要回到临阳市,同时告诉她,我要和她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