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言志。无论古今中外,也无论是哪一种形式的诗歌,归根结底,都是诗人心灵的真情抒写,最终都要或多或少地透露出诗人的性情、趣好或者理想、志向来。文学是作者忠诚的精神使者,诗之为诗,就在于它能够及时而准确地感知诗人灵魂深处隐秘而强烈的颤动,并且具有超越现实的表层而直抵事物本质的穿透力。
郑红的诗,便是在一种看似不事声张的吟唱中,融入了深刻的思想,以及自己对事物的独特的见解。
郑红是做妇女工作的。工作中,她雷厉风行,而又心细如发,对工作一丝不苟,对同事关怀备至。因为凡事喜欢思考,工作之余,便常常将心中所感诉诸笔端,久而久之,就累积了不菲的收获。
《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是郑红最早写作的诗歌,虽说诗的味道还不很纯,但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读出诗人思维的细腻与情感的喷涌:“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它悄悄地躲在我影子的某个地方/只要按动电钮/它就能带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池塘里的鱼在闲逛/路边的小树无限地长/田里的蚂蚱在清唱/草垛上的我/和小伙伴吹牛 幻想……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它悄悄地躲在我影子的某个地方/只要我想/那就是我的画廊/就是荷塘的月色 再别的康桥/飘着丁香的雨巷”。宋代大文学家苏轼用奔流的泉水比喻诗文,他希望诗文的境界能于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即不是仅仅停留在工艺美术的境界,而要上升到表现思想情感的境界。这种诗的意味在郑红的初作里已现端倪,并为其后期的创作定下了从容而悦耳的基调。
综观郑红的诗,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型,即抒情型和哲理型。虽说这种分类在许多诗人的诗作中都较为普遍合理,但在郑红的整体诗歌写作中,尤为明显。
作为一名女性诗人,郑红的性别特点在其诗歌中,表现得非常充分:柔情,婉约,喜欢美好的事物,格外注重屑小的细节,这与抒情诗的要求是吻合的,也就天生具备了抒情诗的敏感:“思念是一盏弯弯的月亮/一边坐着女儿一边坐了我的守望/思念是一条流动的灯河/静静地从我的心边淌过/思念是一串念珠/凝结的汗滴是我的寂寞……有时,思念是残忍的/它吹花白发 吹落泪珠 吹散了梦想/在记忆的磁带上留下发涩的痕迹”(《思念》)诗中大量的比喻(或者换个角度,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意象的表现),让读者对“思念”这个典型的、抽象的精神活动有了直接的、具象的、活生生的理解。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说:“诗是积极的沉思,它唤醒人,而不是催人入睡。”的确,读着郑红的诗,能够让人想到许多有关的甚至无关的东西,这便是诗的精神内涵的感召。
去年,郑红在中央党校进行了一年的学习和生活。人到中年以后,若能有机会再去重温久违的校园生活,无疑是难得的幸福。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要分别了,那伴随了自己诸多时日的同学情谊、学习时光及各种忙碌,都不忍割舍。于是,饱蘸深情,郑红写下了长诗《告别一年的时光》:“告别一年的时光/如同告别一位老朋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党校是我们人生的驿站精神的家园……一年中/总让我想起/春的陌生夏的忙碌/秋的收获冬的道别/在这里/有楼堂巍然亭阁挺立/有湖光潋滟山色青葱/有东升厅一次次知识的聚会与碰撞/有同学之间的友谊地久天长/唉/来一辆车就能拉走我全部的家当/却拉不走我浓浓的一年时光……在离别的日子即将到来的时候/我竟然想起/还有一本书尚未启封/还有一篇文章尚未细读/还有喷香的饭菜尚未尝够//让我再看一看/方舟南湖宁静的水面/冬的寒冷岂能消了她的容颜/让我再读一读/‘鉴形鉴心性当鉴水/平恼平欲志尚平云’的楹联/让我再走一走/竹林撒绿白石清泉的甬道/让我再品一品/‘蒙以养正·圣功也’的劝解”。诗人依依的神情跃然纸上,读之,令人泪落!这样的诗,虽然并没有让读者眼花缭乱的文学技巧,没有故弄玄虚高高在上的深奥结构,也没有呼天抢地赌咒发誓的文字刺激,更没有目中无人指点江山式的满纸手舞足蹈,但是,这首诗,精粹,明快,通篇洋溢着人性本质的美好,“诗意让敞亮发生,并且以这种方式使存在物发光和鸣响”(海德格尔《诗·语言·思》),从中,我们能够感知到诗人丰盈的心灵诉求。是的,好的诗,其目的不只是为抒情而抒情,它更专注于表达诗人独特的生命体验。郑红将自己浓浓的情谊融于质朴无华的诗句中,藉以达到与读者的共鸣。
郑红还有相当数量的诗,应该划入哲理诗的范畴。或许有部分读者一看见“哲理”二字,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定然是诗句中充塞着生涩难懂疙里疙瘩的说教味儿。细读郑红的哲理诗,却发现并非那样,而是在经过思考、酝酿之后,她把一些原本有些生涩的哲理巧妙地糅进了平平仄仄的诗句中:“大栅栏/这个留着我记忆的地方/如今/却让人迷失了方向//那时的大栅栏/同仁堂 瑞蚨祥 福泰祥 灰头灰脑的/经营着常人不大问及的货品/有馄饨馆儿卤烧店儿爆肚冯儿//今天的大栅栏/浓香少了 喧闹多了/华丽多了 感情少了/灯光亮了 心却黯淡了”(《大栅栏》)诗人作为“历史和良心的双重负重者”,站在失去珍贵记忆的门槛前,执著地追问着那些经历了严酷的误解、冷漠与淘汰以后,只留下些许岁月痕迹的深情怀想:“瓷碗瓷砖瓷栏杆/瓷笔瓷桶瓷耳环/瓷出一千七百年/瓷来故事话桑田……端坐富贵厅堂里/不出百姓茅屋间/说瓷要说老作坊/画瓷要画艺人王/听瓷要听声声脆/看瓷‘鬼谷’最为爽”(《瓷都》)。这种时间与事件的相互交叉,使得诗歌的语境顿时开阔,也使诗歌的内容更为丰润起来。诗人的孤独是充满着理性的,正如俄国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鲍利斯·帕斯捷尔纳克在谈到诗歌的本体和功能时所说:“艺术的恰当的任务永远是做一个观察者,是比其他人更纯粹地凝视,更易于吸收和容纳……一部书是一种立体的、冒烟燃烧的良心。追求纯粹是自然的,这样,我们就直接触及了诗的精髓:它是令人神思不宁的,就像遭受饥馑的黑暗岁月里,十二架风车在荒凉的田野上不祥地旋转。”诗人的责任不是去做一个风花雪月的歌者,更不是自己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贩卖者,诗人应当代表大众对自己所面临的现实发言,始终保持一颗公正而悲悯的心。无论作为一位有责任感的公务员,还是作为一位诗人,郑红的可贵正在于此,她用自己独具特色的诗歌话语,不倦地探讨着生活与生命的隐秘:“孔子/这个我儿时记忆里/与‘打倒’相连的名字/批了半天又不知道是谁的人/后来/又被狂热地吹捧/顶上了云端去供奉/我糊涂了/今天/看《孔子》/有点理解/他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孔子是人》)“计谋的奸诈怎能与/‘分香卖履’的曹操/相连/天才的文韬武略/悲人泣天……可就是不懂/人们为什么总要把他/挂在历史的灯柱上/观瞻/还画了一幅白脸”(《读曹操》)这种用幽默来表达自己不屈的追问的方式,却让人笑不出来,反而让人感到有点儿心酸!诗中,诗人内心中的文化、道德及社会责任感的激烈冲突,使诗歌的意蕴在原有的基础上变得博大。
当然,若从文学的角度去严格衡量郑红的诗,确实还有不少有待于改进的地方;但与其欣赏那些尽管技巧纯熟完善而失去了真情实感的诗,我倒宁愿喜欢虽然略有伤感但却情感真挚的诗。虽然不是专业的诗人,但郑红的诗,率真、明朗,浑然天成,亲近自然,几近原生态的语言,让人感到亲切,容易产生认同感。文学即人学,为官与为诗本就有着诸多的相通,以及相互的补充与促进。对此,著名作家张平的见解让人叹服:“诗以情激,官以情挚;诗以志贵,官以志远;诗以愤涌,官以愤慨;诗以文雅,官以文儒。诗与官应是孪生姐妹,因为,为官者写点诗好,写好诗更难能可贵。从政为官,时如流水,留下点诗,就留下了情怀、志向,留下了思绪、履印,留下了政声,留下了永远。”——应该说,郑红已深得其中之味道。
诗 评
寄志诗歌觅新声
——郑红诗歌散谈
关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