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二院,住院部三楼的走廊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迷茫的看着面前的病房。
病床上,一袭白布已经铺在了病人的身上,把她全身都覆盖住,这说明病人已经去世了。
那是他妈妈。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一个人奔跑而来,脚步声到三楼停止,一个人从楼梯上冲到走廊。他站在楼梯口左右看了一眼,看到了病房门口呆呆站着的少年,急忙跑了过来。等他停下身,刚要问话,突然看见病房内的病床,明白了一切。
“什么时候?”张良沉默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少年满脸茫然,没有回答。
张良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答案,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揽到怀里,没有说话。
男人不哭的时候,未必心里不痛。何况李乾是李候的弟弟,是一个在两个月内已经失去最后的两个亲人的少年。
张良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阿姨的后事……我来吧。”
李乾没理他,只是呆呆靠在他肩上,眼睛空旷没有神彩。
张良叹了口气,把他的头扶正,起身去找医生。
他起身的一瞬间,李乾眼睛动了动。
等他谈好一切事情后回来的时候,少年已经不在走廊里,而病房内,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嚎。张良心里一酸,叹了口气,就站在病房外,听着这哭声,心里默默地对着去世的兄弟许下承诺。
……
西藏自治区东部境内,张良正驾驶着一辆军用悍马,行驶在崎岖的山路山。
已是半夜,车轮颠簸,发出阵阵声响。
这是一条根本算不上路的路,因为不仅路况差,而且两旁有着各种植物斑驳在路旁,甚至有相当一部分路就是直接在这些植物上行驶的。
从这些植物种类上看,这里的温度很低。
张良驾驶着从四川军区借来的车,一路无言。副驾驶上,少年把视线投向车外,也是无言,不知道想着什么。
良久,少年终于开口:“我哥……怎么走的。”
这是陈述语气,不是疑问句。张良偏头看了看他:“埋伏。”
“你和他是一组的,为什么你没事。”少年言辞冷静,但问得出这些问题,其实他一点都不冷静。
“你哥侦察兵,中了陷阱。我是突袭者,你哥算是为我而死。”张良开口,言语里没有多少辩解,直接把李候的死亡揽到了自己身上。
张良在长沙解决了李乾母亲的后事之后,带着李乾来到四川,借了辆军用悍马,驶上川藏线,入藏后却突然出了公路,走上一条极其偏远的小路,再到后来已经不是小路这么简单,简直就是在原野上行驶。
李乾沉默了片刻,没有继续这个问题,开口:“带我去哪?”
张良看他一眼:“你哥死了,我是他兄弟,我没能救回你妈,但我要照顾好你。”
李乾看着他:“这和你没关系。”
“我觉得有关系。”
“你杀了我哥。我妈知道我哥死了,她不愿意活着。”
沉默。
“你要这么想也行,那就好好活着,我送你去的地方狠人遍地,好好学,学会杀我的方法。”过了很久,张良终于说了出来。
李乾看了他一眼。
一小时后,车停在一堵巨大厚重的墙前。张良下车,李乾紧随其后,沿着墙走了五分钟,二人到了一个岗哨。
岗哨有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周围小片视野,李乾趁着灯光,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是一块平地,然而在路况那么差的情况下,从岗哨开始,全部都是水泥地面。岗哨旁边是他们沿着走了一段时间的围墙,围墙内的营地他看不见,但是他能看见营地的后方,月光和营地灯光照耀下,一片银白色的闪光。
那是一座小山坡,山坡上有着厚厚的积雪。
张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这是唐古拉山,雪山。”说着过去敲了敲岗哨的门。
过了片刻,岗哨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个魁梧的光头,光头看见张良,突然眼睛瞪得老大,惊喜说道:“我靠!刺客!你小子回来啦!”说着一拳砸到了张良胸口。
张良也不躲,笑着回答:“怎么?我不在没人打你,很不爽?”
光头撇撇嘴:“拉倒吧,哪次我让你跟我练练你理过我。对了,这孩子是?”说着看向李乾。
张良叹口气:“李候的弟弟,我看了看,根骨很好,我想教他太极,但是……哎,我去找林司令。”
光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脸,说:“教就教呗,婆婆妈妈的。我给你把门打开,有事不好说你找司令去。”说着过去把营地大门打开,“进去吧。”
张良带着李乾进去,李乾看了看那个光头,光头也在看他,两个人对视片刻,光头笑了笑,等他们过去后,营门又关了起来。
营地很大,李乾看着远处的营房的灯火,目测至少有两百米,而营地距离那座有雪的山坡更远,他目测不出来距离。按这个距离,望山跑死马,那其实不是所谓的小山坡,是唐古拉山脊的一部分。
他们在山上,真正的雪山。
张良领着他一路前行,等到了营房前面,李乾才真正看清了营房是个什么情况。
20多座灰色平房竟然是并排在一排的,每一座都差不多一百多平,门窗都是金属的。平房后面有一坐二层高的小楼,楼旁停着十几种交通工具,从四个轮的到两个轮的,基本上现实里容易找到的交通工具都有,数量惊人。
张良一面走一面解释:“这些平房是住人的,一间房里面大概6个人,加上外面站岗的,营地里一共124个人,除了林司令和赵副司令,其他人都是普通战士。那座二层楼,一楼放的是各种装备,二楼是食堂,我们生活是轮休制,后勤工作那天轮到谁谁来干。那些交通工具是练习用的……你以后就知道了,我去带你找司令。”
李乾被张良带到一坐营房前面,张良敲了敲门,过了一会,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谁?”
张良回答:“我!林头儿!”
门里没了动静,过了一会门开了,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看见张良,说:“你小子怎么来的?不已经把你送国安去了吗?”虽然话里没什么好意思,但脸上却笑得很开心,明显看见张良很是高兴。
张良笑了笑,让了让身子,让李乾走到前面:“我把李乾带过来了。”
林司令一愣,看向李乾:“李候的弟弟?”
张良点点头,林司令叹了口气,说:“哎,留下吧,我这也不差这一份粮食。”
这话很是轻松,但其实张良心里清楚,这个营地开销巨大,首先在这种环境,物资运输全靠空运,其次高强度的训练导致所有人需要的口粮都是特制的,每个人每天吃掉至少六七百的东西都很正常。再加上装备训练中的损耗,各种各样的情况,这多一个人,营地一年就要为之多花几十万,张良把李乾带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能在这里得到最好的发展空间,那么李乾身上耗费的资源必然更多。
林司令看着张良的表情,挥挥手,说:“没你想得那么复杂,这军费我要多少他就给多少,这一个人的军费我不说谁知道是多了少了?再说我特地把你的军衔和军职留下来,你这一份就是空饷,给他也没什么。”
张良这才知道自己的军职和军衔能保留下来是林司令出的力,吃惊说:“我说呢,我一复读的人哪来的军职军衔,你给我搞的啊!”
林司令冷笑:“我这的军职军衔你让他们到档案里能查着?给你留着是怕哪天要用,别不识好人心。”
张良摸摸鼻子,笑了。
林司令看着李乾,说:“行了,去你营房睡去吧,哦对,你不用睡觉。让孩子睡觉去,这几天教他完了之后你就滚吧。”说着直接回房,把门一关。
张良耸耸肩,带着李乾往当时自己和李候的营房走。
12年10月2日夜里11点多,距离3日只有几十分钟,李乾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哥哥在军中的营地。
尽管此时他对于这里没有一点感情,但张良相信,几年后的他离开时,望着这座营房,心里一定满是怀念和不舍。
因为张良就是如此。
十日后,张良驾车离去,留下李乾在营中生活。他在这十日内教会了李乾太极的修炼法门,并且告知了其冥想的诀窍。
武太极的修习到了入门,就已经没有必要再用身体去练习,因为不论怎么练习,说到底武太极不过是一套运力方法,学会了,身体记住了,就无需不停的锤炼,毕竟入门之时,武太极的精髓就已经摆在那了。
当武太极入门后,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理由需要不停练习,那就是提升身体的力量和筋骨的强度。但是这个过程越往后走需要的时间就越长,得到的回报也越少,往往几个月身体的力量不得增强半点。
武太极之不同,其中一点,就体现在它无需耗费大量的时间去锤炼身体,因为有冥想。冥想之法来自于道家,本是锤炼精神的法门,三丰祖师习得后做了改进,将之改为锻炼肉身的方法。原理不明,但冥想的法门在于观想自己在不断修炼武太极,初时精神深处这一场景应该是混沌一片,但是如果境界越深,那么这一场景就越清晰,身体也越强。习得冥想法门,则可以白日过正常生活,晚上休息之时利用冥想锤炼肉身。
而张良自从13岁学会冥想,已经7年没有睡觉了。
有这一法门在,武太极一脉进入暗劲实际上就是个时间问题,毕竟暗劲就是个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
张良离开后,林司令找到了李乾。
“你对张良很抵触?”林司令出口就很直接。
李乾看着林司令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杀了我哥。”
林司令皱眉:“他杀了你哥?谁告诉你的。”
李乾开口:“来的时候他自己说的。”
林司令沉默,他知道张良是个神经质很重的人,有的时候错误的判断加上他的神经质很容易给出错误的答案,当时刚来雪山那几个月因为这种性格没少和别人冲突过。
因此林司令问道:“他说的什么?”
“他说……他说我哥的死和他有关系,而且他说如果我实力够强,我可以杀他报仇。”
林司令一听就知道这两个人交流岔了路子,一个所问非人,一个所答非物,简直可笑,于是说:“你哥的死和他没关系……你哥有种天赋,说不上来的天赋,他能感觉到周围所有的危险,跟预言一样,天生的侦察兵。而张良能利用这些信息完成突袭,因此他们不需要别的组员。但是你哥失手了,踩到警戒线,所以战死。张良给你哥报了仇,代价就是他也差点死在国外,回国还要被赶出军队。”
李乾看了他一眼,林司令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没完全相信,说:“我这有战斗过程分析,一会你拿过去。还有,你哥的抚恤金,只有十八万。”说完这句话,他再没说别的。
李乾一愣,张良把那张卡给自己的时候说卡里都是哥哥的抚恤金,妈妈住院的时候自己不得以去银行取了5万,卡里还有73万。
张良往卡里加了六十万,林司令显然是知情的。
他想了一会,开口问道:“那六十万……他哪来的?”
林司令笑了笑:“我手底下,就张良胆子最大,敢搜刮战利品,冒着被处分的危险从战场上敛财。”
李乾听着,脸上有点恍惚,不明白张良敢这么做林司令为什么要笑。
林司令突然不笑了,说:“然后这一共才攒了不到四十万,剩下的二十多万……都是他这两年卖命得来的津贴和奖励。”
李乾一愣,突然心里一冷,林司令拍拍他的肩膀,说:“走,我给你拿那份战斗分析。”
李乾跟在林司令后面,看着营地里的灰色和远处雪山的白,抬头望着蓝天,在心里默默地叫了张良一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