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到了,同事李说早点回家买点猪头肉,再买两个猪蹄。她刚走出门,又回过头来对我说,外面有个人找你。我出去一看是我们村里的马二叔,马二叔捧着一个塑料袋,说:“我进城给儿子送猪头肉,你妈让我顺便给你捎来猪舌头。”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我说:“这么一大包猪舌头?”
“你妈把你们家的猪头肉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和邻居们换的猪舌头。”马二叔说,“人老了,有一口好吃的,惦记儿女吃不着,心里难受得慌。”
晚餐,当我把猪舌头摆到桌上时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突然感觉难以下咽。
情人节里的亲人
母亲视线模糊,我约她来城里看病。母亲嫌楼上憋屈,我就给她念我写的一篇文章。
文章是关于她和父亲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我的父亲一生娇宠过两个女人……”我念到这里时故意停了一下偷看母亲。果然母亲的脸拉长了。没待她开口我接着念:“一个是母亲……”我又停了下来。母亲耐不住了,急急地问:“那个是谁?”我大笑:“一个是我。”母亲照我的脑门就是一下子:“这死丫头,吓我一跳。”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人都到了这把年纪,也还有吃醋的心!”
“这把年纪怎么了?我嫁给你爸的时候,你爸是‘臭地主’,顶风臭出40里,我冒着和你姥爷决裂的风险嫁给他的,他要是真敢在背地里娇宠一个女人,这个醋我吃定了!”说到这,母亲自己又笑了,“量你爸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儿。我和你爸结婚35年来,你爸啥样我知道。”
我一边听母亲的絮叨,一边点击电脑查询35年是珊瑚婚,35年夫妻间的感情已像珊瑚一样长年累月成长起来,丝丝缕缕,牵牵绊绊难以分割。看着母亲满头的银丝,想想父亲弯曲的脊背,我突然觉得所谓夫妻能牵手白头要经过多少岁月的磨砺!现在的离婚率成年上涨,还有多少婚姻会走到珊瑚婚,甚至金婚呢?
记得我十岁那年,父亲赶的拉车的马毛了,父亲从马车上被甩到树林子里,被摔得好多天昏迷不醒。医生下了最后通牒,可母亲就那么静静地守着,也没流泪。可是当父亲终于醒来那天,我分明看见母亲躲在仓子里号啕大哭。那时候我不懂父亲活过来了为什么母亲还要哭,现在我懂了!
如今我和弟弟都成家了,父母有个小欢虎似的大孙子成天闹腾在膝下,日子依旧平常,却很快乐。
我突然想,在这份平常的快乐里注入一份激情,让他们再找一回年轻的感觉。母亲一生节俭,一分钱不曾胡乱花过。那天陪母亲看完病,我说:“妈,快过情人节了,你和爸也浪漫一回呗。你们俩一起来城里,好好玩几天。”母亲说:“我和你爸怎么能过情人节呢?我们已经是亲人了!亲人之间不用表达,就什么都在心里了。”
愿生命轮回相依
我亲爱的朋友们,你说过这样的话吗?宝贝,你真乖!宝贝真聪明!宝贝最听话!宝贝最可爱!这样的话,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说过,对自己的孩子或自己的爱人。试问,你和你的父母说过这样的话吗?我敢断言,你一定没有过!
当我面对一个近六旬的老人,这样哄劝他83岁的母亲拒绝用药时,他说“宝贝最乖!宝贝最听话”,我的手随着心跳的加速而颤抖。
我们早已习惯了父母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对我们说这样的话,却从没想过,把同样的话语传递给他们。我们不说,不想说,或难以启齿!这让我想到一个故事,一个女人给自己在外喝酒的老公发短信,她说:“亲爱的,少喝酒,我爱你!”可是发错了,发到了父亲那里。当她在一个假日里回娘家的时候,母亲神秘地对她说:“你爸戒酒了!”她疑惑地问:“真的吗?”母亲说:“真的!全是因为你那条短信!要不谁劝也不会戒的!”女儿一时蒙了,记不起自己给父亲发过短信。后来经母亲一说,恍然大悟。于是她并没有说是自己发错了短信,而是羞愧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就像我听到那个人哄劝他的母亲时说的那话一样,我为我自己不曾如此细致入微而愧疚。
所谓的孝顺是什么?百孝顺为先!而我们的固执和叛逆曾经怎样地将其伤害?我们又是那么的无动于衷!我们很小的时候,我们尿床,我们打碎了饭碗,我们逃学,上课睡觉,甚至早恋,还胡乱花钱……我们依然享受慈爱。
命运是轮回的,我们长大了,他们变小了,他们的手开始握不住筷子,开始胡言乱语,开始乱抹鼻涕,大小便失禁……我们说“宝贝慢慢来”了吗?我们说“宝贝别着急”了吗?我们说“宝贝别碰,那很脏”了吗?我们抱怨了吧?我最常听到的抱怨是:伺候老人真不容易!唉!我想说:人老了真不容易!
人人难逃衰老,我老了的时候,我一定渴望我的孩子对我像我对他一样的说:宝贝……我空洞的眼睛会淌下浑浊的泪水。亲爱的,生命本该轮回相依!
那么我信善
2012年3月20日那天,我乘车跑到外地,拿着母亲的CT从一个医院到另一个医院,不停地找骨外科医生询问,想为母亲的距骨坏死找到最佳治疗方案。一次次失望,没有惊喜在苦难面前衍生。站在异乡的街道上给省城的朋友打电话让他帮着联系医生,那边的一声关切,竟然惹我泣不成声,以为抓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会把所有的负担统统卸下,回归从前的轻轻松松。在医院长长的回廊里,终于体会到人在病魔面前的无助和渺小。
那一刻是那么孤单。
我深深地感受到人的力量是多么微不足道。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这两样你要是占上一样,就知道什么叫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中午,看见儿子搬出自己的小储蓄罐,一脸不知愁地说着学校里有一个小朋友得了血癌,校方启动第二次捐款仪式。儿子问我要捐多少钱,我说让他自己拿主意,我尊重他的意见。儿子就把小储蓄罐都倒出来,一摞一摞地数着他的家当。我看着他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人不长大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会永远沉浸在一种简单的快乐里。他根本不会懂得疾病对一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面对捐款他只是能感受到自己在帮助别人时那份自我存在的价值,或者只是满足一种与同学攀比谁捐得多的虚荣心。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捐款在病魔面前只是杯水车薪!
也许即便人类能战胜更多的天灾人祸,而面对病魔,面对死神,也只能任其张牙舞爪。
每天给母亲打打电话是我唯一能做的。母亲在我打过去的电话里笑得很无助,她在安慰我,又不会死,担心什么?我对着电话沉默,其实有时候活着比死要可怕千百倍,人最怕的就是生不如死!我想岔开话题,问她邻居家的老太太还做礼拜吗?她告诉我做的,而且她也去。我忙鼓励她,让她去参加,散散心也好。
她说:“闺女,你给妈祈祷吧!”
我的眼泪流下来,为了不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哽咽,我只说:“嗯!”
其实在我的内心里,我不相信神。如果一定要给我的信仰注一个名字的话,那么我信——善——
善念会化解邪念和罪恶,会驱走所有心灵的魔鬼,让人变得宽容,变得坚强,变得在一切无所适从里学会低头。善就是告诉你所有的开始都是值得的,所有的放弃又都是必须的。这就是善的境界。
如果人真的需要祈祷,忏悔曾有的过错,祈求被原谅被宽容,那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从万事伊始做到问心无愧,又何惧后患无穷呢?
但我愿为母亲跪拜,为母亲那一声:闺女,你给妈祈祷吧!
盼雨
春天来了,我是不期盼别的,我就盼这雨。天阴过来的时候,我就欣喜,趴在窗台上喊着爱人的名字,阴天了,阴天了,就要下雨了!
爱人瞥我一眼,会说,犯得着那么兴奋吗?弄得鞋子都脏了。爱人是城里长大的孩子,他不会理解我的。
我盼雨!从小到大一直盼。
记得小时候,母亲常说春雨贵如油!那时候不太懂这话的含义,只是从母亲的话语中听得出母亲是极度喜爱这雨的。后来,再大一点的时候就知道了,在我们东北这个地方,春天干旱,种庄稼是要费很多力气的,男人赶着马车,马车上装个大水箱,一箱一箱的水由几里路远的水井边拉到地里,一点一点地浇到下种子的坑里,一块土地种下来,马也倦了,人也乏了。母亲常常是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一头就栽到炕上去了。她总是大半夜里还爬起来看看天,咋就不下场雨呢?
我知道雨的珍贵了,因为下雨,母亲就可以不那么累了。
可母亲却说,只要下雨,这一年就不会白忙活,到秋就有个好收成。
还记起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立在窗前等雨的情景。看到大片的云朵飘过来了,就兴奋地仰着头,一直到那雨点落下来,数着墙上的挂钟,看这雨能持续多长的时间。时间越长,母亲越高兴,她说:“这回可下透了,我地里那些玉米苗可是解渴了!”如果云朵只是路过我们的天空飘走了,母亲就惆怅了,叹息起来。现在想起母亲那样子,应该比城市里的天天买彩票却和500万大奖擦肩而过的人还难过。
1996年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那年大旱,我坐在教室里是无心读书的,透过教室的窗子,总是看那天上的云,我盼那雪白雪白的棉花云能突然间浓密起来,遮住满天,再瓢泼似的洒下一场大雨来。那样庄稼就有收成了,母亲的累也就不会白挨了。只可惜,那一年,整整一年都没有落下一个雨滴。母亲说,秋天掰苞米的时候,是蹲在地上掰的。母亲说,种了七墒地,连苞米瓤子都装进麻袋里,只装了13麻袋。母亲说,庄稼人就得靠老天爷的脸色吃饭,老天爷高兴了,才能赏咱们一口饱饭吃。
所以母亲还说,下雨的时候,我们是要给老天爷磕头的。那一粒一粒的粮食都是上天的恩赐啊!
母亲真的给老天爷磕过头,年成好的时候,下过雨,母亲必是要到自己的地头上走一走的,见那庄稼叶叶舒展,绿得发黑发亮,她就跪在自己的土地上,把头叩在那泥土里。她说:“这庄稼长得好了,我孩儿就有钱上学了!”
如今母亲老了,已经种不了庄稼了,可是到了播种的时节,她还是盼着这雨。今年的春雨勤快呢,雨滴落下来,我就把电话打给母亲,我说:“妈,下雨了吗?”
母亲欣喜地说,正下着呢!
突然间的心境
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很困,很无力,做什么事情也都不在状态,挺想一睡不起的。早晨睁开眼睛不想起床,想接着睡,睡到下一个早晨。小时候,妈妈总唱摇篮曲哄我睡觉。
不想说话,沉默地坐着,想着那些漫无边际的事,我知道有些事我不能再为其劳神伤身了,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于是,去看看书,让自己从那些影子里走出来。
太过徒劳了,就难免累了。
我想家了。
感觉自己是浮萍。
今天给妈妈打电话了,她的手好了,精神状态也好了,我稍稍放心了。但是我难过,那个曾经很坚强很勇敢,又能干又会生活的妈妈和如今的妈妈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此生我再也不会听到妈妈斥责我的声音了,她变老了。
而人老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我像没出嫁时那样,和妈妈商量事情,实际上我不需要她给我拿主意,但我只是想让妈妈知道我还需要她,我愿意听取她的意见,我要让她知道她存在的价值。她很开心。
我呆呆地流泪了。我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景象,总被打,总挨骂,可是我却再也回不去那个年代了。情愿再被打,再被骂,那么我再也不犯倔了,我一定说我错了,不管我错还是没错。
我有一种想逃避一切的冲动,觉得生活是一件活得越久越麻烦的事情,甚至有些事太措手不及。我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啊。
唉,又要过年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好怕过年过节啊,无限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