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
“快别这样!他在屋里呢!真莽撞,佐爱,怎么你也疯了吗?快领他下去,让他在楼下等着,我想法子下去。”
佐爱不得不把他推走。等到娜娜脱身到了楼下餐厅,她把他们两人埋怨了一顿。佐爱撅起嘴,说她本来想让太太惊喜一下的,说完,她悻悻地走了。乔治泪汪汪地望着娜娜,美丽的眼睛溢满了情意,重新见到娜娜,他狂喜不禁。他的苦日子算是过去了,他的母亲相信他明白事理了,准许他离开丰代特。他在火车站一下车,立刻就搭了马车,赶快来吻他心爱的情人。他说从今以后要住在她身边,就像在“迷鸟居”里那样。每天在卧室里等她光着脚回来。他边说边伸出手去。经过难熬的一年别离,实在渴望摸一摸她,他抓住娜娜的手,又在宽大的睡衣袖子里乱摸,一直摸到她的肩膀。
“你还爱你的小宝贝吗?”他仍童音未改。
“当然爱!”娜娜回答,猛地摔开他的手,“你怎么没有预先通知,就突然来了。你要知道,我的小男人,我现在可是身不由己了,你得规矩一点。”
乔治刚才下马车时,满以为自己久别的情欲终于宣泄了,头脑昏昏然地也没留神看进来的这座屋子。这时,他才发觉周围环境已大大不同了。他仔细地环顾富丽辉煌的饭厅,高高的彩绘天花板,以及四壁的戈贝兰挂毯,闪亮着银餐具的碗橱。
“唉!原来这样。”他闷闷地说。
娜娜于是嘱咐他,以后千万不要早上来,如果他乐意来,最好在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这是她的会客时间。随后,看见他一直用乞求和探询的目光望着她,便用最友善的态度,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说:
“要听话,我会尽可能安排的。”
其实,她只是说说而已。乔治很可爱,让他作个伴无妨,她可并没来真的。不过,乔治每天下午四点必来,来了总是愁眉苦脸,她也就像以前那样时时作出让步,把他藏在衣柜里,常常让他尝一点剩余的温馨。于是他就和那条小犬珍宝一样,依偎女主人的裙下,几乎不离这所住宅了。即使她和别的男人同睡,但每当她寂寞苦闷之时,他就有意外的甜蜜的爱抚。
于贡夫人获悉这孩子又回到这个坏女人的怀抱,她直奔巴黎,向她的长子菲力浦中尉求助,其时他驻扎在万森。乔治的行动一直瞒住哥哥,这下子他慌了神,生怕哥哥对他动蛮的。他对娜娜日见情热,什么话都向她倾诉。因此,很快就在娜娜面前老提哥哥,说他是个强壮有力的大个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知道,”他解释说,“妈妈既然派哥哥来,她自己就不会来找你……啊!她一定会派菲力浦来抓我的。”
他开头告诉娜娜这些话的时候,娜娜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她冷冷地说:
“好哇!我倒要看他有多大能耐!管他是什么中尉,弗朗索瓦照样可以把他一脚踢出去!”
由于这孩子不断谈到他哥哥,娜娜对菲力浦反而引起了兴趣,一星期后,她对他已如见其人——他身体魁梧壮实,有说有笑,有些粗鲁,甚至还知道他身上的隐秘之处,他胳膊上有毛,肩膀上有痣。她对这个非踢出去不可的男人太熟悉了,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有一天,她终于喊道:
“听我说,乔治,你的哥哥不会来吧,他不守信用!”
第二天,乔治正和娜娜两人在一起,弗朗索瓦上楼请示太太是否要接见菲力浦?于贡中尉。乔治登时脸色发白,喃喃道:
“我早料到了,今天早上妈妈跟我说了。”
他恳求娜娜吩咐下去,说她不能接见。可是她已站起来,兴奋得满身发烫,说:
“为什么不见?他还以为我害怕呢。哼,我们有热闹可看了,弗朗索瓦,你领这位先生在客厅里等一刻钟,然后再带上来见我。”
她没有再坐下来,而是在壁炉的大镜子与意大利柜上的一面威尼斯镜子之间,激动地走来走去。每走一个来回,她就往镜中望一望,笑一笑,测试自己的微笑有多大力量。乔治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为即将发生的风波心惊胆战。娜娜一边来回踱着,一边自言自语:
“让他等上一刻钟,可以让这个小伙子头脑冷静下来,而且,如果他以为来到一般妓女家里,先叫他看看我的客厅,吓唬吓唬他。对了,让他仔细看看,先生。那里面的东西没有一件赝品,这可以教你尊重这里的女主人。男人们需要懂得尊重。喂,一刻钟了?不,十分钟还没过去呢。哈,时间还长着呢。”
她继续走来走去。一刻钟到了,她打发乔治走开,还要他保证不在门外偷听,被仆人们撞见可太失体统。治治退到卧室去的时候,鼓起勇气嗫嚅地说:
“他可是我的哥哥,你知道……”
“别害怕,”她凛然地说,“如果他有礼貌,我也会客气的。”
弗朗索瓦领着菲力浦进来,后者穿着礼服。乔治开始还听从吩咐,踮起脚尖走过去。可是这边的人声使他站住了,他迟疑着,惴惴不安,两腿发软。他想这下子该遭殃了,那边一定会发生吵打的事情而致使娜娜恨他一辈子。于是他忍不住又折回去,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但听得很不清楚,厚门帘把声音挡住了,可他尽力抓到了菲力浦的几句话,这些话很严厉,其中如“只是个孩子”、“家庭”、“荣誉”等词语。他迫切地想听听他的心上人回答些什么,他的心剧烈地直跳,头嗡嗡作响。她一定开口便骂“混账的东西!”,或大喊“快给我滚蛋,这是我的家!”可是,他什么也没听,里面鸦雀无声,娜娜仿佛死在里面了,过了一会儿,连他哥哥的声音也柔和多了,他再听不见说的都是什么了。后来,一种奇怪而低沉的声音,使他吓了一跳。娜娜在哭泣!一时间,他心里翻腾着两种矛盾的情感,他想逃避,又想猛冲到菲力浦身上。这时,佐爱忽然进来,他赶快从门后走开,因被撞见而十分羞赧。
佐爱不动声色地整理柜里的衣物,乔治把额头贴在玻璃窗上,一声不吭,一动也不动,心如油煎。经过短短的一阵沉默之后,佐爱问道:
“和太太谈话的是你哥哥吗?”
“是的,”他带着哭腔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你不放心,是吗?乔治先生。”
“是的。”他答道,声音里充满气噎喉干的苦涩。
佐爱不慌不忙地叠着花边,慢腾腾地说:
“你过虑了,太太会妥善解决的。”
他们没有再说话,佐爱也没有离开房间。过了长长的一刻钟,佐爱才转过身来,并没有理会这孩子脸上的怨恼。他因行动受拘,心存疑团而脸色发白,他不时向客厅斜睨几下。时间这么长,他们干什么了!也许娜娜还在哭呢,菲力浦是个武夫,一定掴了他不少耳光。好不容易等到佐爱一走,他奔到门边,再把耳朵贴上去偷听。他整个儿呆住了,头脑一片茫然。原来客厅传来的是一阵欢笑、温柔的低语和女人被搔着痒处的吃吃娇笑的声音。然后,接着是娜娜送菲力浦到楼梯口,彼此的语气和称呼亲切而热情。
乔治大着胆子冲进客厅,娜娜正站在镜前,顾影自赏。
“怎么样?”他慌乱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娜娜头也不回地回答,接着,又毫不在意地说,“你刚才怎么说的?你哥哥很可爱嘛。”
“那么问题解决啦,是么?”
“当然……哎呀,你这是怎么啦?人家还以为我们要打架呢。”
乔治还是没有弄明白,他期期艾艾地说:
“我好像听见……你没有哭吗?”
“我哭?”她嚷起来,瞪着乔治,“你简直是在做梦!你怎么会以为我哭?”
于是她斥责了他一顿,因为他不听话,躲在门后偷听。乔治低声下气地认错陪不是,然后又提到刚才的问题。
“那么,我哥哥……”
“你哥哥一来便明白他是到了什么地方了。你知道,我要真是一个妓女,那么考虑到你的年龄和家庭荣誉,他出面干涉这件事是情有可原的,但他一看就明白了,马上就规规矩矩的了,所以你不必再担心啦,没事。他会劝你妈妈放心的。”
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你还会在这儿见到你哥哥,因为我已经约了他,他就回来的。”
“啊!他要再来呀!”这孩子惊呼,脸色煞白。
他们没有多说,关于菲力浦的谈话暂告一段落,娜娜换衣准备外出,他睁着忧郁的大眼痴痴地望着她。他宁死也不愿和娜娜分手,因为事情顺利解决,他感到很欣慰。然而,他的内心却有隐忧和难言的苦恼,这是他从前没有体验过的,他也不敢说出来。菲力浦究竟用什么方法使母亲放心的,他毫无所知,不免纳闷。三天之后,他母亲果然又回丰代特去了,显然她已经放心了。当晚,乔治听见弗朗索瓦通报中尉来访,他吓得要命。可中尉却快快活活地和他开玩笑,拿他当作一个逃学的顽童,不以他的淘气为意。乔治却仍头皮发紧,局促不安,听了什么都像个女孩子似的满脸绯红。菲力浦比他年长十岁,很少和他接触,他怕哥哥就和怕父亲一样,和女人厮混是要隐瞒的。所以当他看见哥哥在女人身边嘻笑自若,由于身强力壮而沉溺享乐,心里产生一种不安的羞耻感。不过,等到后来,他哥哥频繁上门,乔治终于有点习惯了。娜娜容光焕发,她放纵的风流生涯又增添了淫逸的新内容,在这间网罗了众多的男性,和美仑美奂的家具的府邸里,这也是她肆无忌惮地庆贺乔迁新居的举动。
一天下午,于贡兄弟都在娜娜家里,米法突然不按规定时间到来。佐爱对他说太太有客人,他就像个有礼貌的绅士,立即静悄悄地走了。当他晚上再来时,娜娜摆出一副被冒犯的女人那种脸孔,怒冲冲地接待他。
“先生,”她说,“我可没有什么把柄让你侮辱我……你必须懂得,我在家里招待客人的时候,你既然来了,就要跟客人一样进来。”
伯爵惊骇得张口结舌。
“怎么啦,我亲爱的……”他竭力想解释。
“也许就因为我有客人,所以你才不进来!是的,确是有男人,可是你以为我同这些男人在干什么?有些人装出小心识趣的模样以彰情妇之短,我可不要你这份小心,明白吗?”
他费了很大的劲,好不容易才求得宽恕,但内心却更觉欢畅。她经常运用小技巧制服伯爵,令他心悦诚服地信她的话。她迫着伯爵认可乔治,说这孩子很招她喜欢,继之她又叫米法陪同菲力浦一起吃饭,伯爵也都欣然接受了,而且吃完饭后还把这个青年拉到一边,殷勤询问他母亲的情况。从此,于贡兄弟、旺德夫尔和米法就公开周旋在这个家里,俨然成为家庭的一份子,握手言欢,亲密无间,娜娜可就方便多了。只有米法依然小心翼翼,不敢僭越,避免多来,保持着外客拜访的礼貌。晚上,娜娜坐在地面的熊皮上脱袜子时,他常常友善地谈起这几位先生,尤其称赞菲力浦,说他简直是忠义的化身。
“你说得很对,他们都很可爱,”娜娜坐在地板上更换睡衣时这样回答,“只是,你知道,他们明白我是何等样人,他们若敢吐出一个歪字,我就会为你把他们撵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