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7 (2)
人群欢腾起来,理解旗帜含义的人纷纷拥到旗杆下。马森、萨莫伊洛夫和古谢夫兄弟并排站在巴维尔身边,尼古拉也躬身分开人群,朝大旗下挤过来。还有一些母亲不认识的人,他们都很年轻,眼睛闪烁着热烈的光芒,在母亲身边挤来挤去……
“全世界的工人万岁!”巴维尔高声呼喊。上千人随之高呼,震撼人心的呼声回荡着,变得越来越欢快有力。
母亲有些气喘,眼里闪着泪花,但她没有哭。她抓住尼古拉和另一人的胳膊,两腿颤抖着,嘴唇哆嗦着说:
“亲人啊……”
尼古拉那张带麻斑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伸出一只手,眼望红旗,含糊地说着什么,然后忽然抱着母亲的脖子,亲了亲她,高兴地笑。
“同志们!”霍霍尔和气地说,他那柔和的声音盖住了人群的喧哗,“现在我们就开始神圣的进军,为了新的上帝。我们的上帝是光明和真理,是理智的善良!我们的目标还很摇远,荆冠(荆冠源自《圣经》,耶稣被钉死于十字架时,教会给他戴上荆棘编的冠冕。后来荆冠一词即为蒙难,殉教的象征。)却近在身边。谁不相信真理的力量,他就没有勇气去为真理斗争到底,视死如归;谁缺少自信,害怕苦难,就请他离开我们!我们已发出号召,相信我们必胜的人跟我们走,看不到我们目标的人,就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因为等待着他们的只能是痛苦。站好队啦,伙伴们!自由工人的节日万岁!五一节万岁!”
人们朝大旗聚拢过来。巴维尔挥了挥旗子,大旗在空中展开,在阳光下飘舞着,仿佛绽开了鲜红的笑脸……
我们要抛弃旧世界……
响起了费佳?马森嘹亮的歌声,立刻有数十人随他唱起来,歌声柔和有力:
我们要同旧世界决裂!……
母亲走到马森身后,开心地笑着,从他头顶上望着儿子和旗帜。一张张笑脸和一双双颜色不同的眼睛在她四周闪动,巴维尔和霍霍尔走在队伍前面,她听得见他们的声音。霍霍尔柔和圆润的嗓音和巴维尔浑厚低沉的嗓音和谐地交织在一起。
工人们,起来,行动起来,
起来斗争吧,饥饿的人们……
前方有一群人迎着红旗跑来,一边跑一边呼喊着,同正在行进的人们汇合起来,继续向前走去。喊叫声淹没在雄壮的歌声里了。人们在家里唱这支歌,总是稍稍压低嗓门,而在街上唱这支歌时,却是那样的流畅、大胆,带有一股可怕的力量。歌声里流露出钢铁般的英雄气概,它号召人们不畏艰险地奔向未来,并如实地告诉人们,这条道路充满艰难险阻。这支歌像一团巨大的烈焰,熔化着往昔艰苦生活的沉渣,各种习以为常的沉重的感觉,以及对新事物的惧怕心理,也都化为乌有了……
有人从母亲身旁走过,脸上带着惧怕而又高兴的表情。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声,语音略颤。
“米佳,你去哪儿?”
母亲没有停下脚步,对那人说:
“您不要担心,让他去吧!起初我也害怕,我儿子走在最前面,打旗的就是我儿子!”
“不要命的!你们去哪里?当兵的在那里等着你们!”
这时一个瘦高个女人用那骨瘦如柴的手突然拉住母亲的手,大声说:
“我亲爱的,他们唱得真好!米佳也在唱呢……”
“你不要担心!”母亲低声安慰她,“这是神圣的事业……您想想,要是人们不为基督去牺牲自己,也就压根儿没有基督了!”
这个想法忽然闪现在她的脑海里,表达了一个明确而又朴素的真理,这使她感到不胜惊讶。于是她望了望那个紧握着她的手的妇女,惊奇地微笑着把这句话又重复一遍:
“要是人们不为基督去牺牲自己,也就压根儿没有基督了。”
西佐夫来到她身边。他摘下帽子,和着歌曲的节拍挥动着,说:
“大妈,你公开出来活动啊!人们编了一支歌。这歌子太好了,对吗,大妈?”
皇上的军队里需要兵,
快送儿子去效忠……
“他们什么也不怕!”西佐夫说,“可惜我儿子死得早哇……”
母亲的心剧烈地跳着,她渐渐掉队了。人们很快把她挤进街道旁的围墙边。拥挤的人流从她身边涌过,这使她感到高兴。
起来,行动起来,工人们!……
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铜号在空中吹奏着,激励着人们,人们只听见这号角声,有的人立刻在心中做好了战斗准备,有的人暗自高兴,预感到即将出现的新事物,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在一些地方,人们在这号角的激励之下产生了隐隐的不安和希望,在另一些地方,人们郁积多年的怨恨在这号角的呼唤下得以宣泄。所有的人都仰望着在空中猎猎飞扬的红旗。
“前进!”有人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光荣啊,弟兄们!”
这时,大概有人感觉到某种难以言表的巨大威胁,就破口大骂起来。然而这种憎恨是奴仆的憎恨,阴暗而且盲目,有如一条受阳光惊扰的毒蛇,在恶毒的话语中缠绕着,咝咝地叫。
“异教徒!”有人从窗户里面伸出拳头威胁着,哑着嗓子叫。
这时母亲身边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令人厌烦地大喊:
“你们反对国君吗?反对沙皇陛下吗?想造反吗?”
母亲身边闪过一张张兴奋的面孔,一群群男人和女人连蹦带跳地跑过去。黑压压的人群被这歌声吸引着,汇成一股巨大的潮流。嘹亮的歌声和人流一起向前奔流着,仿佛要冲垮前方的一切,为人们扫清道路。母亲望着远处的红旗,仿佛看见了儿子的面孔,看见了他那古铜色的前额和那双燃烧着信仰之火的明亮的眼睛。
然而这时她掉队了,走在人群之后。周围的人都不慌不忙地走着,冷漠地朝前方观望着,因为早已料到事情的结局,才怀着冷淡的好奇心看热闹。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语气中流露着自信:
“学校旁边驻扎了一个连,另一个连驻扎在工厂附近……”
“省长来了……”
“真的?……”
“我亲眼所见,真来了!”
有人高兴地骂了一句,又说:
“他们到底是怕我们啊,军队和省长都出动了。”
“亲人们啊!”母亲的心在剧烈跳动着。
然而她周围的谈话毫无生气,冷冰冰的。她不愿同这些人走在一起,便加快脚步,很快就摆脱了这群步态缓慢的懒洋洋的人们。
突然,队伍的前锋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人们还在向前走着,但却发生了轻微的骚动,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晃动了一下,歌声也颤抖了一下,接着又嘹亮地唱起来。不一会儿,浑厚的歌声又低落下来,人们一个接一个地退出了合唱。有几个人高声呼喊着,想把歌声拉向高潮,让人们继续唱下去:
起来,工人们,行动起来!
去和敌人搏斗,饥饿的人们!……
可是这召唤失去了团结一致的信心,流露出恐惧不安的情绪。
母亲什么也看不见,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她分开人群,急步向前冲去,很快就碰上退下来的人们,只见他们有的耷拉着脑袋,皱着眉头,有的尴尬地苦笑着,还有的人嘲弄地吹着口哨。她伤心地打量着他们的脸色,用目光默默地询问着,请求着,呼唤着……
“伙伴们!”响起了巴维尔的声音,“当兵的跟我们一样,也是穷人。他们不会打我们。他们缘何要打我们?就因为我们传播大家需要的真理吗?可是他们自己也需要这种真理。不过现在他们还不明白这一点,但他们最终会同我们站在一起,站在我们自由的旗帜下,他们是不会拥护掠夺和屠杀的。这样的时刻为时不远。为了尽快让他们明白我们的真理,我们应该继续前进。前进啊,伙伴们!永远向前进!”
巴维尔的声音坚定有力,他的话讲得清清楚楚,但游行的队伍还是散开了,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向街道两旁的房屋跑去,靠在围墙上。这时队伍成了楔形,巴维尔站在楔形的顶端,那面工人的红旗在他头上飘扬着。游行的队伍像一只黑鸟似的展开了翅膀:这只鸟受惊了,随时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