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4
这天总算过去了，挨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可是第二天更难熬。她以为会有人来，可谁也没来。黄昏之后又是黑夜。冷雨敲着墙壁发出无奈的叹息声。烟囱在呼啸，地板下不知有什么在活动。屋檐下雨水滴滴答答地流着，与钟摆声混在一起，一种奇怪的声音。整个房子似乎在晃动，一切都像是多余的……
有人敲了敲窗户，又敲了两下……这种声音她早已习惯，不觉得有什么害怕了。但这次她哆嗦了一下，心仿佛被扎了一下，骤然惊喜起来。似乎看见了希望，跑去开门……
萨莫伊洛夫来了。后面还有一个人，大衣领子遮住了脸，帽檐盖住了眉毛，看不出来是谁，长得怎样。
“我们没把您吵醒吧?”萨莫伊洛夫开口便问。今天他脸色不好，忧心忡忡的。
“我还没有睡。”母亲答道，不再说话了，而是在期待着什么。
那个未知人喘了口气，摘下帽子向母亲伸出手来，像老朋友一样亲切地说：“您好吗，大妈?没认出我吗?”
“您哪，”母亲忽然高兴地叫起来，“叶戈尔?伊凡诺维奇!”
“正是。”客人笑着点点头。这人大脑袋，长头发，像教堂里的诵经教士。他微笑着，脸又胖又圆，两只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亲切地看着母亲。他看起来像一只俄式茶炉，又圆又矮，脖子很粗，手臂较短。他油光满面，用沙哑的声音喘着气。
“快进屋吧。”母亲说。
“我们有要紧事跟您说!”萨莫伊洛夫皱着眉头望着母亲，忧虑地说。
叶戈尔?伊凡诺维奇进了屋说：“大妈，那个您认识的尼古拉?伊凡诺维奇出狱了……”
“怎么他也坐牢了?”母亲问。
“他坐了两个月零十一天牢。他见到了霍霍尔和您儿子，他们向您问好。巴维尔要您不要担心，他说对他来说，监狱是个很好的休养场所。这是长官们关怀我们特别安排的。大妈，现在进入正题。您知道昨天抓了多少人吗?”
“难道除了巴沙，还抓了别人吗?”母亲高声问道。
“他是第四十九个被捕的。”叶戈尔平静地说，“估计他们不会就此罢休，还要抓十几人!这位先生也难免……”
“是的，我也逃不了!”萨莫伊洛夫愁眉苦脸地说。
母亲觉得心里宽松了一些。“被捕的不止他一人!”她心想。
她换了件衣服，来到客人面前，笑了笑：“既然抓了这么多，那就不会关很久了?”
“说得对!”叶戈尔?伊凡诺维奇说，“要是想个妙计，搅乱他们的计划，那他们就傻眼啦。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我们停止往工厂里送书，宪兵们就会抓住这个事实来做文章，会折磨巴维尔和刚被抓的那群人……”
“这是为什么?”母亲不解地问。
“非常简单!”叶戈尔温和地说，“宪兵有时也会动脑子，做出正确的推断。您想想：有巴维尔在，工厂里就有书籍和传单，现在他被关了，书和传单也没了!换句话说，这是巴维尔弄出来的，对吗?这样一来他们就会严刑逼供，常把人打得死去活来，要他们招。”
“我懂了，我懂了!”母亲伤心地说，“上帝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萨莫伊洛夫喊道：“真见鬼，全被抓了!我们得继续干，不仅为了工作，也是为了营救被捕的伙伴们。”
“可惜没有人去干呀!”叶戈尔苦笑道，“书和传单都有，而且质量相当好，是我亲手印的。可是怎么送进工厂呢?这就是问题所在。”
“现在进工厂的每个人都得搜身!”萨莫伊洛夫说。
母亲听出他们想要她做什么事，便问：“那怎么办?你们有什么打算?”
萨莫伊洛夫站在门口，对母亲说：“你认识小商贩科尔苏诺娃吧……”
“我认识她，怎么啦?”
“您去问问她，能不能托她带进去?”
母亲不赞成，说：“绝对不行!她是个长舌妇，不行的!，马上会有人知道是我让她带去的，是从我家里拿去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说：“这事可以交给我吧，我会想出办法来的。我去求玛丽亚，让我做帮手!我也得吃饭呀，不干活儿怎么行呢?所以我去工厂送饭，这样我也有活儿干啦!”
她用手按住胸口，保证把这件事办好，且不会被人发觉。最后她兴高采烈地说：“他们会看到，巴维尔不在，但他的手能伸到工厂去。瞧着吧，他们!”
“这个办法太好了，大妈!这可是最好的办法，简直妙不可言!”
“要是办成了，那坐牢就像坐安乐椅一样了!”萨莫伊洛夫说。
“您真是太好了!”叶戈尔说。
母亲笑了。她知道，只要工厂又发现传单，那政府便知道这不是在牢房里的人干的。她心里特别高兴，她自信能完成任务。
“你见到巴维尔时，”叶戈尔说，“别忘告诉他，他有一个伟大的母亲。”
“我很快就见到他了。”萨莫伊洛夫答道。
“一定要告诉他，有什么事，我们都能办到，让他放心……”
“要是他不去坐牢呢?”叶戈尔又问道。
“那怎么办呢?”母亲急切地说。
叶戈尔和萨莫伊洛夫哈哈大笑。母亲知道自己说错了，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笑了。脸上表现虽有点尴尬，但却有一种调皮的神气。
“为了自己的儿子，却要别人去受苦!”她不好意思地说。
“这可以理解!”叶戈尔说，“您不要难过，巴维尔很好的，他在那里既可以休养，又可以学习，真行。平时我们都很忙，哪有时间休养呢?我进过三次，虽然会吃点苦，但能长见识呀，对意志的锻炼有好处的，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您气喘得厉害!”母亲关切地说。
“这倒不是坐牢造成的。”他举起一个手指说，“大妈，就这么着吧。明天我们把东西给您送来。为了我们的生活，得努力干!言论自由万岁!慈母心万岁!再见了，大妈!”
“再见!”萨莫伊洛夫握着她的手说，“这种事我还不敢告诉我母亲呢，真的。”
“她会明白的。”母亲安慰说。
客人走了。她跪在地上开始祈祷。雨点还在敲打墙壁，她祈求上帝保佑巴维尔的朋友。此刻他们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是那么朴实可爱，亲密无间，可又非常忧伤。
第二天一早，她便去找玛丽亚?科尔苏诺娃。玛丽亚像平时一样，说话声音很大，一见到母亲就表示同情。
“想儿子吧?”她拍着母亲的肩说，“没关系，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他又不是干了什么坏事。过去偷东西得坐牢，可现在为了真理也得坐牢。就算巴维尔那天说得不对，但他是为大家呀!大家都理解他，有的人虽然不说，但大家知道谁好谁坏!我本来想去看你的，可是忙得实在抽不出空。整天做饭卖饭，像一个乞丐一样。情人们老来吃这个，要那个，像蟑螂一样恶心。刚攒十来个卢布，马上有人上门缠着骗走。唉!做女人难哪!最倒霉的还是单身女人，可两个人过日子又没意思!”
“我是来求你帮忙的，我想给你当个帮手!”母亲打断她的话说。
“帮手?”玛丽亚愣了一下。听她解释之后，同意了。
“行啊!过去丈夫打我，你把我藏起来。现在你有困难，我应该帮的。其实大家都应该帮你，因为你儿子是为大家去坐牢的。大家都说他是个好小伙儿。我们都很同情他。我敢说当官的抓这样的好人是绝对没有好处的。你看看现在厂里的情况就知道了。大家都在发牢骚，亲爱的。那些当官的以为咬坏了人的脚后跟，别人再也不能走路了。结果怎么样呢?结果是他们打击了十个人，却得罪了好几百人哪!”
就这样，两人什么都说好了。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母亲就把做好的两罐饭菜替玛丽亚送进工厂去了。玛丽亚本人便去菜市场买东西去了。
玛丽亚根本不知道母亲是有目的的，因为母亲守口如瓶，未曾提起一个关于那天晚上的事。她会出色地完成任务，让儿子平安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