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
奥尔索摆脱了那几个不守纪律的随从之后,继续赶路。他一心想着马上可以见到内维尔小姐,喜悦的心情胜过了会遇到敌人的担忧。“我要和巴里奇尼家打那场官司就得去巴斯蒂亚走一趟。那么何不陪内维尔小姐一起去呢?到了巴斯蒂亚,为什么不再一起到奥莱查去呢?”童年的回忆突然使他想起了那个美丽的游览胜地。他仿佛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古老的栗树下那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那儿开着点点的蓝花,像无数只眼睛在向他微笑。他似乎已看见莉迪亚小姐坐在他身旁,摘下帽子,那比丝还细还柔的金黄色秀发,就像透进树叶的阳光,闪烁着灿烂的光芒。
她的眼睛蓝得那么清纯,在他看来比天空更蓝。她一手支着脸颊,全神贯注地倾听他抖抖索索地向她述说衷肠。她穿着他在阿雅克肖最后一个晚上看见她穿的那件轻纱连衣裙,在裙子的褶裥下,露出一只玲珑的小脚,套着缎面黑鞋,奥尔索心想,要是能亲亲那只脚真是太幸福了。但是莉迪亚小姐的一只手没戴手套,拿着一朵雏菊。奥尔索接过雏菊,莉迪亚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低头去吻那朵雏菊,然后是她的手。她没有生气……他满脑子都是这些幻想,竟忘了在路上须提高警惕。然而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他正像第二次在想象中去亲吻内维尔小姐白皙的手,而实际上是在亲吻马头时,突然马停住了,小希利娜拦住了他的去路,并拉住了他的疆绳。
“您这是去哪儿啊,奥斯?安东?”她问,“您不知道吗?您的敌人就在这附近。”
“我的敌人?”奥尔索叫起来,在这样美好的时刻被人打断幻想着实在有些恼怒,“在哪儿?”
“奥兰多奇奥就在这附近。他在等您哩。回去吧,您快回去吧。”
“是吗?他在等我?你看见他了?”
“是的,奥斯?安东。他走过草地时,我正好躺在那儿,他用望远镜向四处张望了一下。”
“他朝哪边去了?”
“从那儿,就是您现在要去的那个方向。”
“谢谢。”
“奥斯?安东,您不能等等我叔叔吗?他很快就要来了。和他在一起,您就安全了。”
“别怕,希利娜,我不需要你叔叔。”
“要不要我跑在您前面去看看?”
“不用了,谢谢你。”
奥尔索催促他的马飞快地朝小女孩指的方向而去。他先是感到无名的怒火直冒上来,心想这倒是个天赐良机好让他教训教训这个自己挨了耳光却拿牲口出气的胆小鬼。可是稍许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了对省长许下的诺言,尤其害怕错过了与莉迪亚小姐会面的机会,于是他改变了想法,几乎希望别遇到奥兰多奇奥了。不一会儿他又想起了父亲,想到黑马受的污辱,想到敌人的威胁,不由得又怒火中烧,一心又要去找敌人挑战,和他决斗。就这样他内心充满着矛盾的思绪,继续往前走去,不过此时他提高了警惕,仔细观察着灌木丛和草丛中的动静,有时甚至停下来,听听田野里那捉摸不定的声响。
离开小希利娜以后又走了十来分钟(那时大概是早上九点钟),奥尔索来到一座陡峭的山坡前,他挑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继续前进,那条小路穿过一片刚刚被火烧过的丛林,地上尽是灰白的树叶灰,这儿那儿都有一些小树或大树被薰得黑乎乎的,叶子已经掉光,虽然已快枯死,却仍直挺挺地耸立着。看到这片被烧过的丛林,仿佛来到了冬天的北方。大火肆虐过的地方那枯槁的景象,与四周草木葱笼的环境相比,更显得凄凉荒漠。但在这片景色中,奥尔索当时只注意到一点,这在他所处的境况下确实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光秃秃的土地上不可能有什么埋伏。所以他把一览无遗的平地看作是沙漠中的绿洲,不用每时每刻都草木皆兵,害怕从树丛中伸出一个枪口对准他的胸膛。在这片被火烧过的绿林后面是一块块庄稼地,根据乡里人的习惯,四周都围着齐胸高的石墙。小路从这些园地中间穿过。园内杂乱地种着一些高大的栗子树,远远望去好似一片浓密的树林。
由于山路陡峭,奥尔索不得不下马步行,把缰绳搁在马脖子上,自己踩在灰土地上,快速地跳跳滑滑地往下走去。他刚走到离路的右侧一块有围墙围着的庄稼地二十五步远的地方,突然看见在他对面的围墙顶上先是出现了一个枪口,然后是一个脑袋。那支枪的枪口稍许沉了沉,他看出那是奥兰多奇奥正准备向他开火。奥尔索立刻作出迎战的姿势,两个人端着枪,相互瞄准了几秒钟。在这个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即便最勇敢的人也会感觉得到那种紧张的情绪。
“胆小鬼!”奥尔索叫了一声……但话音未落,他就看见奥兰多奇奥的枪口冒出了火光,几乎在同时,路的左边,一个他没有看到的人,从另一堵围墙的后面向他射出了第二颗子弹。两颗子弹都打中了奥尔索:奥兰多奇奥的那一颗穿过了他的左臂,就是他瞄准对方时端着枪的那只手;另一颗击中他的胸口,穿透了他的衣服,但幸好打在匕首的刀身上,弹落了,只稍稍擦破了一点皮。奥尔索的手沿着大腿耷拉下来,不能动弹,枪口也沉了一沉,但他又马上端平了。他用仅有的一只右手托着枪向奥兰多奇奥开了火,原先只看见一双眼睛的那个敌人的脑袋消失了,奥尔索又转向左边,朝一团烟雾之中的那个看不太清楚的人开了一枪,那张脸也不见了。这四声枪响连得那么紧,快得难以置信,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在连续射击时也未必会有这样的速度。在奥尔索射完最后一枪以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枪口的烟雾慢慢地向空中散去,墙后一点动静也没有,哪怕是轻微的响声也没有。如果不是手臂阵阵作痛,他几乎会以为向他射击的那两个人纯粹是他想象中的幽灵了。
为了免受第二次袭击,奥尔索走前几步躲到一棵被火烤焦却仍直立着的大树后面,靠着树干的掩护,他把枪夹在两膝之间,迅速装上子弹。可是左手痛得使他难以忍受,好像有什么重物压在上面。那些对手怎么了?他简直不明白,如果他们逃走了,或是受了伤,一定能听到一点声音,树丛中也会有些动静。难道他们死了吗?难道是躲在墙后,等待机会再次向他开枪?奥尔索把握不定,同时感到自己已体力不支,他右膝跪地,受伤的手臂支在左腿上,然后把枪搁在身旁那棵枯树的一根枝桠上,手指搭在扳机上,眼睛盯着围墙,耳朵仔细辨听着周围细微的响声,一动不动地等了几分钟,这几分钟对他来说好似一个世纪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