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药房的搜查大大影响了凯瑟琳的生意。她和谢丽尔·沃尔曼都没有继承大笔遗产,也没有嫁给有钱人。她俩是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的同学,在孩子尚且年幼,事业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之时,便已经再抵押了自己的家庭住房,省吃俭用,东挪西借。她们工作努力,在一个并不缺乏激烈竞争的城镇里,逐步建立起了赏识她们的客户群。她们的努力日见成效,生意越来越兴隆,在哈罗盖特精明的老年群体中很有声望。
第二天早上,四个闯进来的警探对所有这一切产生了威胁。到11点时,消息已传遍全镇:他们喜欢的沃尔特斯家和沃尔曼家的女士们被缉毒队突击搜查。连与药房没有任何生意往来的人都绕道过来看热闹,午餐时分赶来的人更有意外收获,他们看见电脑和装满分类账的袋子被搬出去,装到一辆正在等候的厢式货车里,药剂师们在一旁看着,面如白纸。
“这些资料你们要保留多久?”凯瑟琳问,“我们没有记录无法做生意。”
可是,丘吉尔并未表露任何同情。他坚持认为,这是对谋杀案所进行的调查。他手上有搜查令,有权扣押任何他认为相关的证据。对他来说,正如当天早晨他向特蕾西和小组其他成员解释的那样,情况看起来已经相当清楚。凯瑟琳·沃尔特斯既有动机,也有办法除掉大卫·基德。现在,随着证据开始明朗,显而易见,她也有作案机会。一位目击者看见有个女人和大卫一起上了他的跑车,泥土中发现的部分脚印和凯瑟琳的运动鞋相匹配,药房记录中也有几包氟硝安定下落不明。
逮捕在第二天早上6点实施。凯瑟琳穿着睡衣,正在喂狗,突然,两辆警车在外面停了下来。丘吉尔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三名警探。
“凯瑟琳·沃尔特斯。”他说,“我们怀疑你是谋杀大卫·基德的凶手,现在要逮捕你。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如果某些事情在被查问时你没有提及,而以后在法庭上你要将之作为证据,这可能不利于你的辩护。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证供。”他朝身后的特蕾西点了点头。“请穿戴整齐,这位警官会跟着你。你丈夫在家吗?”
“是的,他还在睡觉。”
“哦,他最好起床,时髦人。我想和他说句话。”
特蕾西跟着凯瑟琳上了楼,接着,安德鲁涨红了脸,咆哮着冲了下来。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上帝,现在才6点。”
“正义可不会睡觉。”丘吉尔淡淡地说,“可你似乎睡得很好,先生。很多时候,是在你情妇的公寓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你告诉我你16号晚上和妻子在一起,她也确认了,但你们撒了谎。我们调查了你的情妇卡罗尔·罗宾逊,她声称那天夜里她独自在家。但问题在于,先生,事实说明一切,她公寓大楼装有监控摄像,用来保护女住客免受伤害,猜猜怎么着?我们查看了当晚的视频,看到了最不应该看到的人((你,先生,晚上7点抵达,第二天早晨8点才离开。”
“一定是搞错了。”
“是的,先生。被逮到的撒谎者犯了错。可是,这个错误碰巧也让你有了不在现场的证据。如果你整夜都和罗宾逊小姐在她的公寓做爱,你就不可能谋杀基德先生,对吗?她现在很可能正在向一位女警员确认细节。恐怕你妻子得跟我们走了。”
在审问室里,韦尔·丘吉尔与特蕾西·利瑟兰并排坐着,桌子对面,坐着凯瑟琳和萨拉·纽比推荐的事务律师露西·帕森斯。他打开录音机,重复了一遍她的法律权利。“沃尔特斯夫人,星期四,一个名叫大卫·基德的男子的尸体,在你家三公里外的树林中被人找到,尸体在一个废弃的战时排水池里。你对此有何看法?”
凯瑟琳看了一眼露西·帕森斯,审问开始前,她们在一起待了半个小时。这位律师建议她尽量少说话。如果你无罪,就一直坚持对他们这样说。如果不想回答什么问题,就什么也别说。如果对基德之死感到欣慰,也别去强调。
“我想很震惊吧。”
“只是震惊?你昨天在家说自己很开心。”
“哦,是的。你和我都知道,他杀了我女儿。”
“他被法庭无罪释放了,沃尔特斯夫人。”
“法庭弄错了。审判后我就说过。”
“是的,你确实说过。”丘吉尔开始读他前面桌子上的一份文件。“‘这不公平,这是一场闹剧。陪审团搞错了。那个男人就这样逍遥法外了,如果不阻止他的话,他还会故伎重施。又有一位母亲会经受这种痛苦。’你记得说过这些话吗?”
“我记得,是的。我当时非常难过。”
“如果不阻止他。这在我听起来像是种威胁。”
“是吗?”
“是的。说吧,凯瑟琳。我们都知道,你曾因为在大卫·基德公寓外面持枪被逮捕。你去那儿是要杀他,对吗?”
“我怎么可能?我一颗子弹也没有。”
“你当然会这么说。”丘吉尔冷冷地盯着她。本周早些时候,他就那次事件再次质问特里·贝特森。特里坚持他曾说过的话,可韦尔·丘吉尔一点也不信。这个男人是个容易感情用事的傻瓜。“如果你不想开枪,那么你持枪的目的何在?”
“我当时非常难过,我想,我是要吓吓他。让他知道他给我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他死了你高兴吗?”
“反正我不觉得难过。”凯瑟琳觉察到露西用手指戳她的胳膊。“怎么可能难过?”
“那么,你承认,你有杀他的动机?”
凯瑟琳感到泪水涌出了眼眶,她拭去脸颊上的一滴泪水。她不想待在这里,不想经历这一切。如果这是安德鲁干的,我会为他感到骄傲。可他没有,他没那胆子。所以,只剩下米兰达了。而如果是她在这里,而不是我的话,情况会糟糕十倍百倍。我会无法忍受。整个晚上,她越来越怀疑米兰达牵涉其中,也很想保护她。一定是米兰达干的。如何下的手呢,凯瑟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最重要的是警察没有发现。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春天里,田凫在他们家附近的田野里筑窝。她带着孩子们或者小狗出去,鸟妈妈会出现在他们前面,尖叫着,一只翅膀拖在后面,好像骨折了似的,一会儿又拍打着翅膀,落到地上,冒着被狗吃掉的危险,却总是把狗引到离它的雏鸟更远的地方。这是母亲应做之事,她想。这也是我现在要做的事情。
“好吧。”丘吉尔转到另一个话题。“16号夜里你在哪儿?”
“和丈夫在家。”
丘吉尔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确定,是吗?”
“是的。怎么,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是的,我还真是不相信。你要知道,我们有监控录像,显示你丈夫当晚7点左右进入一位名叫卡罗尔·罗宾逊的小姐的公寓里,可你却说这段时间他和你在家。我们也有他第二天早上8点从公寓出来的照片。”
“哦。”凯瑟琳意识到,事情总是会搞砸。先是猜疑——后来知道——他那晚待的地方,这已经够糟了,可是还要让人刨根问底,在伤口上撒盐,简直让人不堪忍受。她悲哀地看着两个警探。“我一定记错那晚的事情了。”
“你承认他有一个情妇?”
“他带了几个研究生,与他一起搞研究。我想她是其中之一。”
“研究。他是那样说的吗?”丘吉尔笑容里夹杂着一丝得意。“所以你那晚单独在家?”
“应该是的。”
“那你说丈夫在家是撒谎了。”
“我那天记错了,就这样。我丈夫也是。”
“好吧。”丘吉尔把手伸到桌子下,拿出装在证据袋里的一双黑色运动鞋。“你认识这双鞋子吗?”
凯瑟琳打了个哆嗦。她透过塑料袋看着这双鞋。“当然,我有一双这样的鞋。你在哪里找到的?”
“昨天下午在你家里。”
“那又怎样?”
“犯罪现场人员在发现大卫·基德尸体的蓄水池周围发现了几个不完整的脚印。它们看起来正好与这双鞋的鞋印匹配。”
“这不能证明是我。”肯定有成百上千的女人有这样的鞋,凯瑟琳想。不过她没说出来,因为她猜到是谁的鞋子留下的脚印。而且,如果她说出来,必然会感到恐慌,丘吉尔会马上明白自己搞错了,接着就会开始寻找真正的凶手,绝不能这样做。她脑海中浮现出田凫振翅的画面。她摇了摇头,困惑不已。
“凯瑟琳?你对此如何解释?”
“我不知道。我一无所知。”
“你的鞋印与犯罪现场发现的鞋印相配。所以,你去过那里,对吗?”
凯瑟琳默默无言地摇了摇头。丘吉尔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你去过那里,对吗?穿着这双鞋?我需要你回答,凯瑟琳。”
露西·帕森斯把一只手放在凯瑟琳的胳膊上,坚定地看着丘吉尔。“督察,我的委托人很痛苦。她需要休息一下。”
“马上就好。让她先回答问题。你去过那里,穿着这双鞋?”
凯瑟琳抬起头,看到了他的眼睛,与她的眼睛离得很近。如果她承认,米兰达就永远安全了。可似乎她也不能承认。不管怎样,现在还不能。也许终究会的……在这个阴冷、没有人情味的房间里,某人再三询问同一个问题,让人难以思考孰是孰非。她只想逃走。于是,她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我没去过那里。”
丘吉尔叹了口气,仿佛对所有这些谎言不胜其烦。“凯瑟琳,为什么现在不承认,也好让自己轻松点?你有犯罪动机,你之前曾持枪恐吓过被害人,你和丈夫合谋对你在凶杀当晚的行踪撒谎,在犯罪现场附近还发现了你的脚印。另外,你还是哈罗盖特一家药房的药剂师。我们昨天搜查了你的商店,这你知道。我们对氟硝安定特别感兴趣。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知道。它有时被开作安眠药。氟硝安定。”
“你的药房有库存吗?”
“是的,我们一般留有几包。开私人处方时用。”
“你也知道,它有非法用途,对吗?”
“作为约会时的迷奸药?是的,这就是它被严格控制的原因。”凯瑟琳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你会问这个?”
“病理学家在大卫·基德的血液里发现大量这种药,也就是氟硝安定的痕迹。”丘吉尔仔细打量着她的反应。“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们这种药的药效,沃尔特斯夫人。”
“它会使人们头昏脑涨,无法正常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们会丧失所有抑制力,像喝醉酒的人,虽然他们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上去仍然是清醒的。通常,他们事后什么也不记得,我想,这是强奸犯喜欢用这种药的原因。大卫·基德怎么会服这种药?”
“这就是我希望你会告诉我的事情。”两个警探一直在观察着凯瑟琳,看到她听完这话后打了个哆嗦,咬紧了嘴唇。在凯瑟琳心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很清楚。对米兰达这类人来说,使男人失去能力的最佳方式莫过于给他下迷奸药。女权主义者的最佳复仇方式。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你看,我对此做过一些调查。”丘吉尔严肃地接着说,“看上去这种药,氟硝……”他低头看了看笔记。“氟硝安定,是国际卫生组织,当然,也是英国政府严格记录的药物。可是,当我们检查你的记录时,沃尔特斯夫人,发现至少两包这种药物下落不明。开出的处方里面也没有。你能解释一下吗?”
凯瑟琳惊愕地盯着他,“不,我无法解释。你肯定吗?”
“非常肯定,凯瑟琳。我们检查得很彻底。”
“我得亲自看下记录才能解释这件事。”
“审判以前,你有充足的时间做这件事。”丘吉尔将身子探过桌子,咧着嘴凶狠地笑着。“你是怎么做的,凯瑟琳?跟踪他到酒吧,再在他的啤酒里下药,是这样吗?我听说,这种药片几分钟内就能溶解。无色、无味、无形。接着,做了什么?把他带上他的车,然后开车去你家附近的树林里,而他像个人体模型一样瘫倒在座位上?莲花跑车难开吗?你以前开过这种车吗?”
凯瑟琳盯着他,像一只注视着鼬鼠的野兔似的。她可以否认一切,甚至连药物描述都能推翻,合法的氟硝安定会释放一种蓝色化学染料,可她不想这么做。现在不行,现在不能。她想,他错误的指控虽然让人感到恐惧,但还是多少让人感到安全。因为对自己来说,她是清白的;而对米兰达来说,她还没有受到怀疑。这种药品从药房丢失还有另一种可能的原因。两周前,她的搭档谢丽尔解雇了骚扰女员工的一位年轻的男临时代理。不过现在她闭口不提此事。
“然后怎样?你载着他去了这个可怕的深坑所在的树林,下了车,移动篱笆,把他拖到驾驶座上,启动车辆,然后后退,是这样吗?完美的犯罪手法,可惜你的动静太大,让那位农夫听见了。不然,现在大卫还陷在淤泥里。”丘吉尔审视着她,他们的眼睛相距不过十厘米左右。“你就是这样做的,对吗,凯瑟琳?你会制止他,正如你在法庭外面说的那样。你杀死他,因为他杀了你女儿。”
“没有。”她声音很轻,连丘吉尔都怀疑是否录下了这句话。
“没有?这句话可能没录到。沃尔特斯夫人正在摇头。但是,他死了你很高兴,不是吗?你之前告诉过我。”
“如果有人该死,那就是他。”这次,话讲得很清楚,很容易被录下来。露西捏了捏凯瑟琳的胳膊以示警告。
“所以你不后悔杀了他?”
凯瑟琳凝视着丘吉尔的眼睛,心里翻江倒海。在一切恐惧与混乱中,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她不想再失去另一个女儿。
“我没什么可后悔的。”
韦尔·丘吉尔露出胜利的冷酷微笑。“很好。凯瑟琳·沃尔特斯,我指控你谋杀大卫·基德。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如果某些事情在被查问时你没有提及,而以后在法庭上你要将之作为证据,这可能不利于你的辩护。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证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