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阁下,当然。”
“的确应该这样。你能不能告诉法庭上所有的人,你估计每天有多少顾客去你店里?我的意思是,总的来说。多少人?五十个?或许一百个?”
“生意好的时候,阁下,可能有两三百人。”店主骄傲地辩解说,“我的商店生意很好。我一大家子人,全靠它养活呢。”
“听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帕特尔先生。这真是难能可贵。那么,在这两三百个顾客里,你能记清他们都买了什么东西,他们在店里待了多长时间,以及其他事宜吗?”
“记不清,阁下,当然记不住。”
“毫无疑问,他们中有些人会与你谈话。你能记住他们每个人说的话吗?”
“或许一个,或许两个。但记不住所有人。”
“那么,当时你把这份证词提供给丘吉尔总督察了吗?在谢莉·沃尔特斯死去四天后。好了,今天是周一。例如,你能记起上周四谁来过你店里吗?”
“我……嗯……或许,能记得几个。我不太确定。很难说。”
“你知道,帕特尔先生,我之所以问你这个问题,是因为在这份证词里,你给警方提供了一些非常精确的细节,是关于四天前到你店里的一位顾客的情况。”
“是的,长官。”
“你说——让我看一看,我这儿有……”赛文德拉低头看着手中散发着香气的证词里面的一些语句,他已把它们标为黄色。“‘……他知道店里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很快就找到了。我们简短地讨论了一会儿足球,但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他后面还有一些女士排着队,非常拥挤。他待在店里的时间总共不会超过四分钟。’这很精确,不是吗,帕特尔先生。‘女士们在排队,非常拥挤……总共四分钟。’你真记得所有这些事情吗?”
“我……我对那位警官说的时候,我是记得的。现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记得的没有那时候清楚。”
“或许不是那么确定。”
“不是那么确定。帕特尔先生,你要知道这件事很重要,明白吗?根据你的证词,一名男子可能会被判处终身监禁。你已经在这所女王陛下的法庭上宣过誓,所言属实。这位学识渊博的法官的宝座上方,还有王室的盾形纹章。”
看着眼前这一切,萨拉越来越担心。店主额头上的汗珠现在愈发明显,人也更加焦虑。陪审员们正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他。
“是的,阁下。这点我明白。”
“那你仍然坚持你的证词,是吗?你打算告诉本法庭——在场的陪审团——你清楚地记得这名男子,基德先生,六个多月前在你的店里待了多长时间?”
“这很难说,阁下。我就是这样告诉那位警官的。”
“我明白。”赛文德拉叹了口气,好像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我们看看你的证词,可以吗?你面前有一份。是你的笔迹吗?”
“我的?不,阁下。是那位警官写的。”
“那位警官写的?不是你?那他写内容,你只是在上面签名?”
“是的,阁下,就是这样。”
萨拉把双肘靠在桌子上,用指尖按摩着额头。双方律师对这个问题相当熟悉。根据警方的规章制度,只要办得到,证人就应当亲自书写证词,但在实际操作中,这种情况很少发生。这样做的话,花费的时间要多一倍,很多证人根本就胜任不了这项任务,漏掉一些内容,包含大量不相关的细节,不会拼写或是加标点符号。因此,警察会为他们代劳,写出的证词一方面能够符合侦查目的,同时,也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可能会以伪造证词的罪名遭到起诉。
对萨拉来说,问题就出在这名男子的证词不是特里·贝特森,而是韦尔·丘吉尔为他写的。在萨拉看来,丘吉尔对真理的尊重程度就如同狐狸对鸡的尊重程度。
“在签名前,你读了他写的内容了吗?”
“是的,嗯……其实,是他读给我听的。”
“他写完以后,大声读给你听。然后,你签了名?”
“是的。”
“我明白了。那么,他有没有让你纠正他写的内容?或许,补充一句话,解释一下要记住这些内容有点困难?”
“没有,阁下。全部都正确。”
“全都正确,是吗?非常精准。他在店里待的时间总共不可能超过四分钟。帕特尔先生,你柜台上有秒表吗?”
“没有,阁下,当然没有。”
“然而,你陈述得很精确,说这名男子在你的店里待了多少分钟。丘吉尔总督察到底有没有向你解释为什么时间那么重要?”
“是的,阁下,当然。因为这名年轻男子谋杀了他的女朋友。”
“真的?他这样对你说了,是吗?”
萨拉轻轻地暗自叹息。唉,特里,特里,为什么你不亲自询问这名男子?
“是的,阁下,当然。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这是我们在这儿的原因。”
“我们把话讲清楚。他告诉你基德先生谋杀了他的女朋友,是吗?不是说他正在调查她的死因,而是说这是个谋杀案件,是基德先生干的?”
“是的,阁下。我想他是这样说的。”
“很好。你非常诚实,帕特尔先生。那么,这也是为什么你特别记住了他去你店里的事情,是吗?因为你知道,或认为你知道,基德先生谋杀了他的女朋友。那位警察是不是也向你解释了,为什么基德先生在你店里待多长时间这件事很重要?”
“是的,我想……如果他在我店里待的时间较长,那么,她肯定是自杀的。但如果只是很短的时间,那他就是凶手。”
“这是他对你说的,是吗?在你做陈述之前?”
“我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说的。但这是真的,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我听说是这样的。”
“帕特尔先生,你是不是在告诉陪审团,在你向警方做陈述之前,丘吉尔总督察就告诉你,如果基德先生只在你店里待了几分钟,就证明是他谋杀了他的女朋友?”
“我不确定是不是在这之前。或许是在我做了陈述之后,我不知道。”
“但他确实这样对你说了,是吧?”
“我想是这样的,是的。”人们对他证词的反应,比如法官和萨拉专注看着他的方式,不知怎么比赛文德拉的问题更让这位年长的店主身心疲惫。“或许,是的。我也可能搞错了。”
赛文德拉认真端详着这位证人。他焦急地注视着面前的张张面孔,大汗淋漓,肥胖的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然后又松开。“你很诚实,帕特尔先生。在法庭上,这样做很好,也很重要。也就是说,你记不清七个多月前,丘吉尔总督察写下你的证词时,对你所说的话?”
“是的,阁下,是这样的。”
这位男子看起来如释重负,但在萨拉看来,这只是暂时性的。赛文德拉对证人非常友善的话,通常就是他要使出杀手锏的时候了。
“可你却能记住,而且看起来非常精确,在5月21日那天,基德先生在你店里待了多长时间。你觉得本法庭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店主犹豫了一下。“这个嘛,我不确定。我想……那时是记得的。”
“总督察坐在你面前,写下你的话,让你签字的时候,你是记得的。你现在还记得吗?你确信那位督察为你写下的话都是事实吗?”
证人席上两只胖乎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看得出来他内心很煎熬。“我不知道。过去很久了。我当时认为是事实。”
“你当时认为是事实,可看都没看就签了名。现在你倒记不起来,签名之前总督察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能记起来吗?那也是事实,对吗?”
“我想,他说了我刚才告诉你的话。大卫谋杀了他的女朋友。所以我才要费力去回忆。这是我的义务,你懂的。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她来过我店里很多次。”
“你费力去回忆总督察想要你回忆起来的内容。这才是事实,不是吗?而且,他替你写下了这些内容。帕特尔先生,现在好好想一想。你在女王陛下的法庭上宣誓不作伪证。你能不能诚实地告诉本法庭,我的委托人,那边的基德先生,只在你的店里待了四分钟?他会不会在你店里待了六分钟?八分钟?或许十分钟?十五分钟?你真那么确定吗?”
这名男子从口袋里掏出折好的手帕,紧张地擦拭着额头。
“阁下,这很难说。但他肯定没有在那儿待上十五分钟。十分钟……嗯,或许。可能八分钟。但我那时确实相信是四分钟。我没有撒谎,阁下,你是了解情况的。我努力履行我的义务,帮助警方侦破一起谋杀案。那个可怜的女孩——她被谋杀了!”
“帕特尔先生,你不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她很可能是自杀。这就是为什么你的证词至关重要,你明白的。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能确信他只在那儿待了四分钟吗?”
帕特尔深吸了一口气,从记忆中搜寻真实的内容,看起来要暂时退缩到自己的精神小天地里。接着,他叹了口气,抬起头来。
“不,长官。诚实地说,我不能确定。”
双方律师都知道,这样的坦白非常可怕——可能是这次审判的决定性时刻。赛文德拉坐下,冲萨拉笑了一下,嘴里轻轻发出“咔塔”一记声响。虽然很轻,但萨拉知道它的确切含义:你已经输了,亲爱的,他把你丢在了污水沟里。如果大卫·基德在商店里待了十到十二分钟,他往返公寓至少需要两分钟,在门外与牧师谈话需要花两分钟,那么,他的不在场证明就会如他所愿,完全说得通。他可能离开公寓十五分钟或更长时间,这样时间就足够长了,他回去后拨打999时,谢莉仍然还活着,然后再等了七分钟时间,救护车赶到。也就是说,在他出去的时候,她有足够的时间走出浴缸,找到菜刀割破自己的手腕。帕特尔先生否定了他以前提供给警方的书面证词,也正好给了基德一条救生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