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特别穷,越穷,家里的东西越舍不得扔,常用的放在正房里,没有用的就放在下房里。
那时农村做饭烧的是柴禾,烟灰大,大漆刷过的衣橱,红木箱子,太师椅等要经常打扫。
大漆和现在的油漆不同,也不同于喷漆,那时的漆是用桐油配制的,要刷多遍,且越刷越亮。最后能亮得像镜子一样,能照见人。
大漆刷的家具不能用湿布擦,那样会把漆面的光泽擦掉,要用鸡毛掸子轻轻地扫上面的灰土。
当时,我家有一个大衣橱,两个红木箱子,两把太师椅,扫上面的土时都是姥姥自己做,不让我们动,她说,这几件家具传到她这一代已经传了三代了,这物件不能毁到她的手上,她还要传下去呢。
放鸡毛掸子的是一对青花瓷瓶,其实鸡毛掸子只一个,不知道为什么桌上要放两个瓷瓶。
另一间屋也有这么两个瓷瓶,是彩绘的仕女图。从绘画内容看,肯定不是当时的产品。那时,“才子佳人”都是被扫进垃圾堆的对象。后来还是姥姥告诉我说,这对花瓶的年龄可老了去了,因为花瓶里放有一样东西,锁和锁锁在一起,姥姥取出来让我看了一次,上面共有六把锁,那锁特别有趣,有铁的,有铜的,有锡的,还有一把银的。那时的锁头和现在的弯弯的像个拱门似也不一样,是直直的,像个单杠一样,那钥匙也只是简单的两个长片片。所以那时人们常说,好锁挨不过三鞋底,意思是用鞋底打三下,那锁就能被强行打开。
姥姥指着上面的锁说,一个锁代表的是一代人,这对花瓶传到我这里已经七代了,我走时,也会在上面锁上一把锁,传给你们。
家里还有一个蜡烛台,也挺好看的,那蜡烛台有一尺半高,是一个戴官帽的铜人,铜人手里持一个尺牍,尺牍上有一个细铜尖,点着蜡烛后,就把蜡烛插在上面。
不过那时从没点过蜡烛,所以那个铜人烛台一次也没用过。后来就把它放到下房去了。
家里最多的要数铜钱了,我好像有一小木盒子。
姥姥总说破家值万贯,当时家里除上八辈子用过的旧物,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上哪来的万贯呀?
姥姥见我不解,就摸着我的头,笑着说,现在你还不懂,过几十年就知道了。
还没等过几十年,甚至没过一两年,就见一伙子男人扛着两根圆木来到家里,那圆木有对手粗,一米半长,双手握着,竖直了,向地上四处乱敲,据说那样敲,如果地下埋有东西,就会发出“嗵嗵”的回音。
在我家他们当然不可能找到金银财宝,但听说他们从村东一户人家挖出来一大缸银元,所以他们挖上瘾了,不过离开时,他们把家里那对绘有仕女图的瓷瓶、蜡烛台,还有放在下房棺材里的许多线装书带走了。
这些人厉害着呢,谁要是胆敢有意见,他们就会马上向空中高高举起一只握紧的拳头,高呼打倒你,甚至还要踏上一万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那些东西被搜走后,姥姥哭过好多天,说这个村她不愿意住了,要到我姨家住些日子去,后来好像也没去,因为路远,家里没合适的人送她,只好作罢。
北京的姨家我去过,天津、杭州的姨家我也去过,她们家里也有这样的古瓷瓶。但其他老年间东西好像不多。
老年间东西最多的是三姨家,除了八仙桌,太师椅,高低柜,瓷瓶外,记得还曾见过一面铜镜,那铜镜背面好像是两条蛇。
不过我从没见过她的儿子,但知道他们的名字,叫崔永福,崔永禄。
第一次听到这名字,记得当时我笑了,福禄,如果再加上一个寿字,人间最美好的愿望在她家就全实现了。
在农村,我还常去另外一家玩,忘记那家人叫什么名字了,他家有一把日本鬼子的战刀,我特别喜欢,就想拿自己家的大刀和他交换,那大刀和电影《红色娘子军》里的一模一样,可他却不同意,后来我又加了一杆红缨枪,他才免强答应。
那天,我和他在一个废弃的猪圈里玩打仗的游戏,他装鬼子,还用他那把刀,我装八路军,然后就连喊带叫地比划开了,也许是玩昏了头,走时把手里的“武器”全扔猪圈里了,等想起这事时,已是好多天之后了。
现在我就想,假如这些东西要是全保留下来,破家何止值万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