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6 狂傲清高重在“真”
其(狂者、狷者)所以可取处,即在各自其生命真处发出来,没有什么敷衍牵就。
——《道德为人生艺术》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立登要路津?无为守贫贱,轗轲常苦辛。’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
这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两首诗的评价,他认为这两首诗虽然语言粗鄙,但是依然是上乘之作,因为感情真挚。同样,梁漱溟认为狂狷者表现的是各自的真性情,因此值得赞赏。
狂者就是非常豪迈,不拘一格;而狷者则清高自守,有所不为。但是他们对待生命都很认真,是“各自其生命真处发出来”的。嵇康赤膊打铁,还说自己“非汤武而薄周孔”;阮籍去酒家喝酒,有时一醉就卧倒在酒家女脚边,而且听闻母亲死了,还坚持下棋,最后吐血数升。对此,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与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里分析说:
大凡明于礼义,就一定要陋于知人心的,所以古代有许多人受了很大的冤枉。例如嵇阮的罪名,一向说他们毁坏礼教。但据我个人的意见,这判断是错的。魏晋时代,崇尚礼教的看来似乎很不错,而实在是毁坏礼教,不信礼教的。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教。因为魏晋时代所谓崇尚礼教,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过偶然崇奉,如曹操杀孔融,司马懿杀嵇康,都是因为他们和不孝有关,但实在曹操、司马懿何尝是著名的孝子,不过将这个名义,加罪于反对自己的人罢了。于是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亵渎了礼教,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不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但其实不过是态度,至于他们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礼教,当作宝贝,比曹操、司马懿们要迂执得多。
梁漱溟先生认为,狂狷之人,在行为上虽然有偏,偏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他们真诚,“真的就好。”阮籍、嵇康等人是真孝,但是却用不孝的形式表现出来了,而曹操、司马懿等人未必是孝子,却大张旗鼓地推行孝道,反而成了孔子所不齿的乡愿——道貌岸然,却是伪君子。
梁漱溟先生自己也是个狂狷之人。
1941年圣诞节,日本军队袭入中国香港时,梁漱溟先生九死一生,终于逃脱虎口。他在安全抵达国统区以后,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前人云:‘为往圣继论学,为万世开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与人生》等三本书要写成,我乃可以死得,现在则不能死。又今后的中国大局以至建国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那是不可想象底,万不会有的事。”
这一番话,遭到了包括熊十力在内的许多的人讥评,而梁漱溟却说:“狂则有之,疯则未也。”
一个“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几人敢出这等言语?若说到少年狂妄,难免会想到霍去病。他睥睨天下,自负任性,时人多不喜欢他,他却独得汉武帝宠爱。霍去病曾说:“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狂傲之极,然其中的一腔报国之情可感日月。在战场上,他也以自己的胆识和赫赫战功证明了自己的忠君爱国。
元朔六年,汉武帝发动漠南之战,当时的霍去病未满十八岁,却主动请缨。在战场上,他带着八百骑兵,在茫茫大漠里奔驰数百里,以“长途奔袭”的战术首战告捷,斩敌二千余人,将匈奴单于的两个叔父一个毙命,一个活捉,而自己却全身而返。凯旋后,汉武帝大喜,将他封为“冠军侯”。
元狩二年的河西之战中,霍去病在祁连山,所率领之部斩敌三万余人,俘虏匈奴王爷五人以及匈奴大小阏氏、匈奴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共计六十三人,匈奴人唱出了悲歌:“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元狩四年的“漠北大战”中,霍去病率部奔袭两千多里,以一万五千的损失数量,歼敌七万多人,俘虏匈奴王爷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最后封狼居胥而归。经此一役,“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
而与他同一时代的李广利,靠着妹妹李夫人之宠而当上将军被封侯,他并没有霍去病那般狂傲,而是小心地逢迎着汉武帝。但他本无多少才学,在几次战役中不知道葬送了汉家多少好男儿,最后投降匈奴。
李广利就是梁漱溟说的那种人——没有自己生命的真力量,而在社会上四面八方却都应付得很好,人家称他是好人;而霍去病,虽然因自己的脾性得罪了当时很多的权贵,他却是真正的大丈夫。就像老舍的话剧《茶馆》里的常四爷,虽然他愤怒地感慨:“我看哪,大清国要完!”但是只有那些以各种名目逮捕人的当局者才会借机诬陷他。
文质彬彬之人自然好,把自己生活的进退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表现出自己的真性情,也不会招致他人的不满或者误解。但是当两者不可兼得的时候,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最真实的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梁漱溟先生所认为的“孔孟学派的真精神真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