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5 荡气回肠终归最美的平凡
虽然也有永远持其特殊人生生活态度,但大多数都能由激越转入平实,这实在是好现象。
——《合理的人生生活》
每一条河流,当它从发源之地启程,在最初的时候,总会跌宕在高山峡谷之间,水泻三千里,激起滔天巨浪,蔚为壮观。在经过几道曲折之后,便渐渐沉稳了下来。在即将融入大海或者湖泊的时候,总是以与大地平行的姿态缓缓前行。
这就是大多数人的生活。年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总想做些别人不能做的事情,所以上穷碧落下黄泉,追寻着能够让自己高出一筹的生活。梁漱溟先生说,“在青年之中,越优秀的人,这种寻求越激切。”但是如果求而不得,就会或自杀,或遁入空门。
自杀或者遁入空门,都是梁漱溟先生曾经做过的选择。年少的他,面对着国家翻云覆雨的时局,想要探索一条出路。他坚信自己能够找到,但是没有找到。于是,他想要通过以结束生命的方式来终结痛苦;自杀未遂后,他转而又想遁入空门,不过他的研究佛典其实也是为了继续找寻出路。
《悟空传》中说,生和死对于金蝉子来说,只不过换了一条找寻的道路;那么对于梁漱溟先生来说,无论是中途研究佛学还是后来重回儒家开创新儒学,都没有改变拯救时世的初衷。但是后来的他,学会了以更为平和的方式去前进。
但是,并不是所有聪明的人,都知道如何从激情澎湃转为平实安然的。
崇祯帝恐怕是中国历史上最勤勉,同时也是悲剧色彩最浓厚的一个皇帝,自尽之时,年仅三十四岁。他自小就聪慧敏锐,见识过人,他的人生目标就是中兴大明。但是他的哥哥朱由校留给他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摇摇欲坠的江山和气焰胜过皇帝的九千岁。
他励精图治,即位之初,年仅16岁就雷厉风行地铲除了魏忠贤。他恨宦官专权,想借助文官的力量,但是在和官员的接触中又发现那么多身居要职者朋比为奸,与他虚与委蛇而已。所以,他感叹“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在他看来,朝中大臣多饱食终日,却不为国效力,由他一人肩负起了所有的事宜。他除了镇压农民军以及抵抗满清入侵外,还要将更多的心力用于削弱文官集团的势力。平均每天睡眠时间不到两小时,二十多岁头发已白,眼长鱼尾纹,可以说是宵衣旰食,朝乾夕惕。然而,大明还是亡了。
后人评价崇祯帝,说他“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他一个人再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也不可能挽回大明的败局。可以说,明朝虽然在他手上葬送,但是他确实并非亡国之君。但是看他的一生,志存高远,想一人扶起已经暮气沉沉的江山;他又极为自负,当看到朝中官员拉帮结派的一面时,其实已经把自己和官员对立起来了。皇帝重在驭人,如果万事亲力亲为而不信任他人,国家如何得治理?他呕心沥血,但他终究不是神人,而农民起义和清军的冲击也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去平和地处理自己的生活,只能一直不停地冲锋在前线,却没有去想,仅凭自己一人,如何回天?
崇祯在青年之际匆匆离去,可悲可叹。不过好在就如梁漱溟先生所说的“大多数人都能够从激越转入平实”,因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缓冲。
有一次,苏东坡去相府拜见王安石,恰好王安石有事出去了。苏轼在房间里随意参观等他回来。他见案头有张纸,上面只写了两句诗 “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
这是王安石闲暇之时写的咏菊诗,只是一时没有想到合适的下联。苏东坡看了暗自好笑。菊花即使干枯也是紧守枝头,怎么会落瓣呢?看来这个宰相也不过如此,于是一时气盛,就提笔步原韵续写了两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
其中的自得和嘲笑之意不言而喻。他原本还想等王安石回来说一说,但是左等右等不见人回,便先回去了。
王安石回来之后,看有人改了诗,一问才知道苏轼来过了,也就一笑了之。
后来苏轼被贬滴黄州,一日与友人在菊园赏花,忽然风雨交加。凉风吹过,落英缤纷,地上果然铺上了一层金,忽然回想起了那首诗,才知道原来可笑的是自己。而他在此后的岁月里渐渐地收敛了原先的锋芒。
初生牛犊不怕虎,稚嫩的青年可以无知者无畏,但是重要的,是能够在风雨的洗礼下以平淡从容的心态去看待生活。苏东坡在年老之时写道:“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
自己不过是一个白了胡子的老头子,因为喝了点酒,却差点让人误以为是青春犹存。从年青时的“笑人”转为了晚年的“自嘲”,苏东坡正是从年少的自视甚高懂得了平淡生活的含义,所以他的笔下,用他的话说,就是无物不可入诗,也就是生活处处都值得人去欣赏。
梁漱溟先生认为,一个人如果总是想着去过不平凡的生活,大概和他所学得的知识较少,情志较浅有关系。换言之,一个人在岁月的淘炼之下,见识了更多的风霜雨雪,才渐渐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生活又是怎么回事,所有的激情都燃烧成了平淡而不平庸的生活。要知道,年少时,每个人的荡气回肠也是为了最美的平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