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公主以为贺之洲一定会跟她谈,因为就目前的形势来说,是大梁急需燕国这个盟友,而不是燕国哭着求着要跟大梁做盟友。
贺之洲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她早就知道他的野心为何,不说如今大梁外敌当前,就冲着刚才安康透露给她的信息,她就可以确定,逃跑的宇文复跟大梁的小皇帝勾结在一起了。宇文复是云国太子,自然可以代表云帝,这意思是,小皇帝已经跟云帝结盟了。贺之洲再厉害,大概也防不到这一层。云帝在背后为小皇帝撑腰,贺之洲要上位只怕是难上加难。这个时候,燕国自然就会变成他极力争取的结盟对象。
娉婷公主一扫先前的抑郁焦躁,耐心的等着贺之洲来见她。然而等到半夜,也不见贺之洲前往她的营帐中来。
娉婷公主又惊又慌又怒,她想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贺之洲怎么可能还不来见她?就算大梁朝堂半数以上的朝臣都是贺之洲的人,那又如何,如今贺之洲不在上京城,就算小皇帝制不住那些人,但也不妨碍小皇帝拿这些人开刀,趁着贺之洲不在上京城快速的铲除异己,安插自己的人手,等贺之洲回去,上京城只怕早已经面无全非了。到时候他无力回天,又能拿什么跟小皇帝斗?
娉婷公主不信她都能想到的事情贺之洲会想不到,可他丝毫不着急不焦躁,按时吃饭按时歇脚,就像没事人一样。他凭什么这样淡定?有恃无恐?他又是仗着什么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她以为自己这么些年来已经很了解贺之洲了,现在才知道,除了他的野心,她对他的了解实在太过贫乏了。
娉婷公主被困在贺之洲的队伍里,接触不到她自己的人,了解不到外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犹如困兽一般一天比一天焦急烦躁。
而她不知道的外头,的确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上京城里传出来的消息,小皇帝如今行事雷厉风行,竟是全然不管不顾凶狠暴戾的架势,将贺之洲当年对待政敌的手段学了个十足十,且已经到了全然不管不顾的地步了。朝堂上但凡是明着入了摄政王的臣子,无不被他当众揪出来,当朝施以严酷的诸如戮刑、剐刑等各种各样的酷刑。却又比当初贺之洲对待政敌要可怕狠辣的多,小皇帝初展雷霆手段,惨叫声,血腥味,求饶声,仿佛一下子刺激了小皇帝那根名为暴戾嗜血的神经。又或者是从前被贺之洲压制的太狠,一旦尝到了这种绝对权力之下的快感,就如同上了瘾一般,再也无法罢手了。
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短短几天,朝臣就少了一半——有被小皇帝折磨死了的,有被小皇帝狠戾残暴的手段吓病了的。上京城已然陷入了一片慌乱与混乱,也有那忠耿的老臣以死相谏,痛哭流涕的恳求小皇帝善待朝臣,快快住手,但已经杀人杀上瘾的小皇帝哪里肯听,以死谏言的老臣第二天就被发现惨死在了他家里。
这位老臣是跟过历经三朝的元老,虽然看不惯贺之洲摄政,平时总装病不上朝,却是连贺之洲都不敢轻易得罪了去的做过好些年内阁首辅的门生遍地的老臣子,朝堂多少臣子都算得上是这老臣的门生,又兼其出过不少脍炙人口的好书好诗,不说大梁读书人,就是天下读书人都对这位老臣尊敬有加。可现在这位受人尊敬让人敬仰的老臣莫名其妙惨死了,联想到小皇帝在朝堂上的暴戾血腥,众人哪里还有想不明白的,一时间,不但朝堂,各地都发出了查明老臣死因,声讨小皇帝残暴不仁的声音。
小皇帝自然不会将这些声音放在眼里,他利用宇文复潜藏在上京城的势力,还有他手上那令人欣喜又欲罢不能的霹雳火弹,成功刺杀了属于贺之洲阵营的禁卫军以及五城兵马司的首领,将上京城的兵权夺到了他的手中。控制了上京城兵权的小皇帝简直如虎添翼,他被贺之洲压制的这几年实在太压抑了,而这几天,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手握皇权的皇帝!他叫人生就生,他让人死就死,这种感觉委实太好了,他需要鲜血,需要杀戮,来洗清贺之洲曾经压制他所给他带来的耻辱!权利的好处与诱惑,已是让他欲罢不能。
整个上京城已是水深火热人人自危,随着那新鲜出炉还没跟小皇帝斗出一朵花儿来的三皇子的消失,勇安侯府世子的被刺,以及逍遥侯府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太夫人等人,昔日繁华安定的上京城,已是一片乱象。
小皇帝残暴残酷的想要一举清除贺之洲在朝中的势力,又要忙着培植自己的势力与爪牙,以期能抵挡住贺之洲回京的脚步。他在宇文复的帮助下虽然很快的控制了整个京畿,但是地方上的驻军以及兵权却并不在他手中,小皇帝自然很担心,贺之洲会领着军队出现在上京城外。故而,上京城把守布控的十分严密,只准进不准出,但有想要偷溜出城的人,杀无赦。不但将人杀了,还要将尸体高高挂在城门上,已警告想要逃出上京城躲避战祸的人们。
小皇帝的残暴之名,不过短短几天,就传遍了大梁上下。当然,这其中不乏人为的推动,传到后来,已经有人绘声绘色的讲述小皇帝不但随心所欲的杀人,甚至还将人烹煮了当朝赏与朝臣们分食,如若有那不肯吃的,小皇帝便命人提脚将人送去烹煮,皇宫之中,终日肉香不断,却是人肉的香味!
至此时,小皇帝在世人心目当中,已是不折不扣的暴君昏君了。
而这时候,另一股流言也悄然而起。
原来众人遍寻不着的皇帝玉玺,其实一直都在摄政王的手中。先帝当年重病驾崩前,亲手将玉玺交给了摄政王,言明幼主若是英明勤勉之主,待到幼主一十八岁时,摄政王便需要还政于小皇帝,也就是在小皇帝十八岁亲政时,摄政王会连同玉玺一道还给小皇帝。可如若小皇帝不堪扶持,昏庸无能,无才无德,不能对江山社稷担负起他该担负的责任,不配为君,那也绝不能让祖宗基业毁在小皇帝的手上。一旦小皇帝德行有失,摄政王可废主自立,无论如何,不能叫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又说和亲公主正是被小皇帝设计掳走,引诱摄政王出京追寻。好不容易情深意重的摄政王终于找到未来的王妃,回京路上却屡次遭人暗害刺杀,为的就是抢夺摄政王手中的玉玺。只因天下人都知道,没有玉玺在手的皇帝,其实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又有先帝临终的那一番遗言,对比小皇帝如今接近疯狂一样的杀戮与残暴,世人都宁愿相信,先帝的遗言是真的。小皇帝如此疯狂与毫不顾忌的刺杀谋害自己的亲叔父,若不是为了怕手持玉玺的摄政王抢了他的皇位,又是什么呢?
摄政王名声一贯不好,虽然手段也十分的厉害,对待政敌一样心狠手辣,可是摄政的这几年间,至少朝政是清明的,百姓是安居乐业的,大梁也的确是蒸蒸日上的,更是几次三番的减轻百姓的赋税,开荒挖矿使得国库充盈。人人都怕摄政王,却也人人都敬摄政王。先还有人觉得摄政王居心叵测,想要谋朝篡位者,如今知道摄政王早就手握玉玺,却依然尽心尽力辅佐教导小皇帝,就都相信摄政王其实就是个严厉且无私的好人了。相较于如今的小皇帝,自然人人都希望摄政王能取而代之,让乌烟瘴气的朝政重新变得清明,让人心惶惶的老百姓重新过上踏实安乐的好日子。
各地已经兴起了一股或游行或静坐的废帝立新的呼喊声,军队也在贺之洲的暗中调度下逼近了上京城,打着的旗号,是清君侧!言明小皇帝身边跟了个妖言惑众之人,正是那人教坏唆使小皇帝做下如此多令人发指的残酷事件。当然,不管摄政王如何为小皇帝“遮掩”甚至开脱,众人都知道,只要摄政王领着军队打开了上京城的大门,御座之上人心尽失的小皇帝就只有两个下场。识时务的,好歹能留下一条性命,来展现贺之洲的仁慈仁善,他要登基,自然不会嫌名声好听。不识时务的,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太长公主府里,小皇帝一反往日面对太长公主的恭敬与可怜,露出肆无忌惮的张扬与阴狠,笑呵呵的看着脸色十分难看的太长公主,“皇姑婆,朕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不是为了看你的脸色的。你有什么话要说,赶紧说了吧,朕还有许多事要忙呢。”
太长公主看着短短时间就变得如此陌生又如此可怕的小皇帝,只觉得心头发寒,到底还是忍不住劝说道:“皇帝,外头那些事我都听说了,有些事,你未免做的太过火了。须知道,你这般行事,很容易引得人心惶惶,从而失去民心的!”
“民心?朕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什么?”小皇帝哈哈大笑,瘦弱的双臂猛的一震:“朕如今才知道,权利的滋味如此美好,与权利比较起来,民心算个什么?哪个愚蠢的刁民还敢造反不成?要让朕知道了,定然让他不得好死!”
他眼中的疯狂与阴鸷毫不掩饰,一直陪在太长公主身边的金玉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再不敢往小皇帝脸上多看一眼。
“你可知道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外头如今说的有多难听?”太长公主愤而起身,神色肃穆又严厉的指责小皇帝道:“大梁江山是我跟你皇祖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你这样做,不是毁了祖宗基业是什么!若你还将我这个皇姑婆放在眼里,就立刻停止你那些疯狂的举动,将关在牢狱中的臣公与家眷放出来,再好生安抚——”
“那些都是贺之洲的走狗,朕凭什么要放了他们?”小皇帝脸色苍白面容扭曲,嗓音又恨又凶,“朕就是要活活折磨死他们,谁叫他们要跟着贺之洲与朕作对?大梁江山?大梁江山如今是朕的,朕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还轮不到皇姑婆来对着朕指手画脚!这次就算了,看在皇姑婆以前也庇护过朕的份上,朕不与你追究,再对朕不敬,朕可就无法饶恕了!”
大梁的江山毁在他手里又如何?反正他本来就要被贺之洲逼死了,他连自己的继承人都生不出来,与其做一个窝囊的傀儡,还不如像宇文复所说的,快活的一日是一日!贺之洲不是想要当皇帝嘛,不是想要这个位置嘛,他就给他留下个烂摊子,让他觊觎的这个江山变成个烫手山芋,真正面临内忧外患,看他又有什么样的能耐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