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进服务区，我们准备休息片刻，顺便吃点饭，我问张清华开车累不累，张清华说一点都不累，浑身全是力量。
吃饭的时候，唐雅一个劲吵吵着让我给她讲她表哥当年的故事，我挨不过唐雅的软磨硬泡，征求张清华的意见，张清华说可以挑一些试着讲讲，不合适的他会及时打断，我表示很无语，唐雅很开心。
我说，“不公平，我费力不讨好。”
唐雅顿时蔫了，问，“那怎么办呀？”
我思考片刻，说道，“咱们讲讲各自的童年，你表哥的童年什么样我还不清楚，我很好奇的。”我说完微微一笑，看向张清华，张清华若有所思。
“好呀好呀，我不讲，听你俩讲。”唐雅积极配合我，我却满脸黑线。
“让你表哥先讲，趁着这一路的兴奋劲儿。”
张清华表示同意后，表情严肃并无扭捏，一边吃着一边讲述，动作协调，语气平稳，思路清晰。
我和唐雅认真地听着张清华的童年。
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教导我要用功学习将来考清华，这事儿你们可能都知道，我不过多讲述，现在讲我的童年，我的童年只能用两个字形容：苦，闷。
黑暗日子开始的那一刻，我记忆犹新，在我五岁的生日那天，父亲送我一样生日礼物，一本《唐诗三百首》，我拿到礼物的时候有些失望，不是我喜欢的变形金刚和卡通书，尽管有些失望，可我嘴上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接下。
父亲很高兴，见我没有拒绝之意，叮嘱我要用心读用心背，将来考上清华，功成名就，光宗耀祖。
这是父亲第一次传达他的意思，我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知道父亲唯一的心愿就是我能考上清华。我当时问父亲，“清华不是我的名字吗，考上清华是什么意思？”
父亲沉吟片刻说道，“清华是咱们国家最著名的一所大学，你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要上就上清华大学。”
“那我上。”我当时很镇定地说，好像上清华跟上小区里的幼儿园一样简单。
我开始我的唐朝之旅，这三百首唐诗陪伴我很久，是黑暗日子里的一道枷锁，日日捆锁着我，别的小孩子都可以随心的玩耍，聚在一起玩藏猫猫弹玻璃球，我却只能在家中的窗台上眼巴巴地望着。
父亲要求我把这三百首唐诗全部背完，每背熟一首，父亲都会抽时间考我，还时不时考我之前背过的诗，如果背错或者背不出，就会用巴掌教育我一番。
那时候对数字的概念，我不是很懂，三百首换做现在，你们要背多久才能背完？
张清华停止讲述，询问着听故事的我和唐雅。
“十年，一年背三十首，这是我的极限。”我积极回答张清华的问题，对张清华年幼时的遭遇表示同情和理解。
“我一首都不想背。”唐雅做着鬼脸说道。
张清华接着讲述。
三百首唐诗，不能背一首忘一首，当背到第三百首时，前面背过的二百九十九首，要一字不错的记住，这是何等的艰难。
我五岁背诗，七岁上小学之前，这本唐诗三百首全部背完，不到两年。
听到张清华这不为人知的一面，我心里震惊，换做我我是绝对做不到的，忍受着日日的孤独，忍受着背不出诗父亲挥来的巴掌，忍受着没有玩耍的时光，张清华的童年很不幸。
全部背完的那一日，我记得很清楚，父亲准备上一桌好菜，拿出一瓶白酒，给自己倒满一杯，给我倒上一杯底儿，让我喝掉，说道，“这顿饭庆祝你小子的小小成就，咱爷俩干掉。”
我很好奇酒的味道，没有犹豫的喝掉后，脑袋里想出一首诗《将进酒》，有两句诗是：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我喜欢酒的味道，虽然很辣。
吃完饭后，我迫不及待地想睡觉，脸上尽是喜悦，终于脱离苦海，再不用每日面对枯燥的诗句，我可以上学跟小朋友尽情玩耍，我是带着笑睡着的。
梦醒时也是梦破碎之时，当我醒来的时候，父亲又拿出一本书，《白居易诗选》，指着书中的两首诗，说道，这两首诗一定要背会。
《长恨歌》和《琵琶行》，这两首诗让我顿时崩溃，这是诗么？长得跟长寿面似的。我那时年幼知识浅，不理解的“长事物”只有长寿面，只能用它作形容。
我是嘴里叨咕着《长恨歌》迈进小学校园的，校园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有那么多小朋友，可以有那么多的玩耍方式，我真心喜爱校园。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现在你还能背出长恨歌和琵琶行么？”这两首诗我略有耳闻，太想知道此刻张清华是否能背出。
“能。但是我一句都不愿想起，我痛恨诗歌。”张清华磨着牙说道。
“那你继续讲。”
这两首诗背会的那一天，我如获释重，心里却是恨意大增，因为这两首长诗，我浪费掉多少宝贵的玩耍时光，在学校的午休和课间，我都要抽出时间来背它们，那时我开始明白，生活中不能没有娱乐。
我拿着《唐诗三百首》和《白居易诗选》，步履坚定地走向学校的水房，那里面有一个锅炉，每次打热水都会见到，还有一位烧锅炉的老爷爷。
走进水房来到锅炉前的老爷爷身边，我开口道，“老爷爷，麻烦您把这两本书扔进锅炉里烧掉吧。”
“好好的书为啥要烧掉？”
“这是辟邪剑谱和葵花宝典，留着只能危害武林。”我从电视上学到的说辞，此刻正好用上。
“你确定？”老爷爷很是震惊，握着炉钩子的手微微颤抖。
我用力点头，幷递上这两本书。
老爷爷粗糙的手掌抚摸着书皮，半晌后开口，“我虽不识字，但可以感受到这两本书中传来的煞气。”说完，用力拉开炉门，手一扬，这两本书身藏火海。
我心石落地，连连感谢老爷爷，然后疯狂地跑向操场。
我和唐雅听得津津有味，正等着张清华接着讲，见张清华半天没再开口，唐雅忍不住问道，“表哥，大姨夫后来揍你没？”
张清华沉吟片刻，明白唐雅为何这么问后，说道，“我没说书被我烧掉，而是说书被我吃进肚子里，最后温习一遍。”
“啊？大姨夫相信你说的？”唐雅瞪着大眼睛有些错愕。
“他当时的表情跟你现在一样，然后给我一盒健胃消食片，告诉我要是胃不舒服一定跟他说。”
“我的故事就讲到这儿，陈年接着讲。”张清华不愿再多说，喝着果汁润着嗓子。
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讲之前我想起Must，他的童年也应该就俩字——战争。
我放下筷子，点燃一根烟，开始讲述。
我出生在农村，一直到我三岁，都是在农村度过的，那三年的时光，现在唯一记得的片段是，在一个大雪天，母亲抱着我去参加我太姥的葬礼。
四岁的时候，母亲考虑到将来我上学的因素，毅然决然地决定搬到城里，在城里安家立业。姥姥劝不住我母亲，只好妥协，姥姥担心我的父母忙于工作，没有时间照顾我，也决定跟着我的父母来到城里，帮我的父母照顾我，姥姥要暂时告别生活六十年的农村，我想那时她的内心应该是不舍和复杂的。
到城里后，父母忙着工作，姥姥在家里照顾我。姥姥对我很好，尽管现在早已不在人世，我却时常回忆儿时的记忆，想念姥姥，想念姥姥的摸样。
姥姥对我的爱可以用浩瀚无边的海形容，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我现在回想起都非常感动。姥姥其实十分不习惯城里的生活，用她的话说，再高的楼房也比不上村里的园子，再宽的马路也比不上乡间的小路。
姥姥给我买玩具教我画画，那时候玩具都不便宜，姥姥也没有什么生活来源，却不吝惜金钱，给我买我想要的玩具，我记得姥姥给我买过一把小手枪，是可以打出火花和响声的子炮枪。
我很喜爱那把小手枪，母亲却告诉我以后不准管姥姥要玩具，幷没有说因为什么，我很听话没有让姥姥再给我买玩具，那把小手枪一直陪伴着我，子炮打完后，姥姥也会很高兴的再给我买子炮。
姥姥教我画马，因为姥姥的长辈中，有一位爱好绘画，擅长画马，姥姥偷偷跟她的长辈学过一阵子，无奈当时尊崇“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学习，并未学到大成，却不妨碍姥姥教年幼的我。
我也很愿意跟姥姥学画马，每次母亲下班后，我都会挑出自己满意的一张给母亲看，母亲也会时常夸赞我画的好，姥姥听到也跟着高兴。
就这样日子平淡流水般度过，直到我要上幼儿园。母亲清楚姥姥一直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更担心农村的姥爷，只是因她和父亲忙于工作，无人照看我，只好委屈姥姥留在城里，现在我已到上幼儿园的年纪，母亲不忍姥姥继续在城里煎熬。
姥姥走的那天，眼神中全是不舍，我也哭着让姥姥不要走，我不要上幼儿园。妈妈没有理会我的哭闹，决然地送姥姥上车，车开出很远后，我看见姥姥不停地回头张望我，眼里含着泪，那一刻我是恨母亲的。
多年后我渐渐懂事，才明白当日母亲为何那么做，姥姥在城里陪我好几年，也惦记着家里和姥爷，姥爷每日忙着农活，家里做饭收拾的活也需要姥姥，那几年都是舅舅和舅妈分担着家里的劳作。
母亲答应我，会经常送我回农村，看望姥姥和姥爷。我开始我的幼儿园生活，在幼儿园里，我最喜爱的游戏就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弹玻璃球。每当早上去幼儿园的时候，母亲都会给我零花钱，我会先冲进楼下的小卖店买玻璃球，然后留出今天买冰棍的钱。
在幼儿园里啃着凉得透心的冰棍，和小伙伴们开心地弹着玻璃球，我现在回想那种快乐的滋味，仿佛在梦里一般。
我弹玻璃球的技术不够好，常常是很快就输光兜里的玻璃球，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伙伴们在那玩，这个时候是我最郁闷的时候。
要是能有很多很多的玻璃球该多好，这是我那时最大的心愿。因为这个心愿，我做出一件错事，我偷偷拿母亲包里十元钱，十元钱在二十几年前应该是不小的数目吧，母亲发现后质问我有没有拿，我开始说没有，无奈不善于说谎，越说越没有底气，最后承认。
母亲很生气，我不但偷拿她钱，还说谎不敢承认，敢做不敢当，气急之下扇我一耳光，那是母亲唯一的一次打我，在那之前和之后，无论我做错什么，母亲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
我当时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母亲没理会我，让我站在那自我反省，直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其实我小时候挺懂事的，无奈被玻璃球这小东西迷惑，一时鬼迷心窍犯下错，后来，我主动找母亲承认错误，保证以后再不会偷拿她钱，更不会说谎。
母亲脸上的乌云才散去，领着我去楼下的小卖店，买好多好多的玻璃球，大大小小的，五颜六色的玻璃球，我当时非常开心，心里却很内疚。
讲到这里，我却不想在往下讲，我望着面前餐盘里的菜和饭沉默着，那几年，父母极其艰难，为能在城里扎住根，父母拼命地工作，要买房子安家，还要准备供我上学的钱，我却不争气，偷拿母亲的钱，还说谎让母亲心寒。
我此时有些想念我的父母。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