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珠钗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去哪儿都带着,香儿疾步跟着我,连连叫唤:“小姐,小姐,你慢点儿,奴婢腿短!”我不得不停下等她。她一时未刹好车,忙不迭的摔入我怀里,我撇撇嘴,方发现珠钗被她一撞,撞得有些错位。我用手扶了扶,转身又要走。香儿连连跟过来,“小姐,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哪招摇我去哪。我笑道:“盛装不出门有如夜半梳妆。”香儿听得糊涂,嘴里嘀咕;“这啥盛装不盛装的,不就多戴了一根钗嘛,还是几年前就不要了的珠钗。小姐你真真会戏弄人!”我刚行几步,便见义成缓步细行地过来。我朝她行了一礼,义成冷眯着眼儿看着我:“李秀宁,你今日心情还挺不错!”
我忍不住笑意,连连点头:“人生韶华,转瞬即逝,秀宁又不是七八十万老女人,干什么天天皱着眉头?”义成闷闷的瞪了我一眼,忽抬眼望着我头上的珠钗,语调有些变味:“你不是从来不带珠钗的么?今天真稀奇,连鸡都飞上树上了。”
我点头继续笑:“自古有宝剑赠英雄,珠钗佩佳人之说,义成公主,有人送我珠钗,我自然要将她带上,若不带那岂不是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好意么?”
义成脸上的笑意敛意,冷目又是一眨:“你就这嘴会说,什么宝剑英雄珠钗佳人?都是你胡编乱造的,这珠钗是不是逸寒送你的?”
这条死木鱼,二气子,要不是她偷我珠钗,她怎么会那么快想到逸寒?我依旧笑声不断:“公主你高贵金枝,自有成千上万的宝饰珍品,你又何必那么在意这珠钗的出处?秀宁还有事,先行退下!”我向来不喜欢对人交时虚以委蛇,可是这一次我却敷衍虚情了一番。义成闷声不乐的斜瞟了我一眼,依旧高傲的转身离去。
网已经撒好,就等鱼上勾了!我胸有成竹,对着香儿就是一响指:“今日也逛累了,回屋去!”
“回屋去?”香儿脸上的疑虑更多了几分,连连追上来:“小姐,你刚才风风火火要出来,怎么才出来一会,你又要回屋去?”我真想敲开她的榆木脑袋,“香儿,你能不能聪明一点,哪怕一点点,一点点也好!”我一直强调着那一点点,香儿听了,明显有些不乐意:“奴婢也不笨,只是小姐你太聪明了!”
今日十五,月微圆,我凝神静听着,仔细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果不其然,半夜时分,门外传来唏唏嗦嗦的声音,紧接着有人翻户而入。屋子里很暗,从我那个角度却刚好能够看到来人的一举一动。我正了正衣冠,猛地一呵:“关门!”
屋里顿时灯火通明,几声关门关户声连绵起伏,好不脆耳。是个男的,来人一身黑衣,脸上带着面带,目光闪烁,神色慌忙,我仔细看了看,竟觉得这人的眼睛有些熟悉。“本姑娘穷得叮当响,你这人竟然如此没人性,居然来我的房子里偷东西!”
那人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听我这么一说,他反倒沉声一笑,敏捷的往后跑了几步,我赶紧追上前去,“往哪里跑?这四周都是我的人,你想跑也跑不掉!”我越是说,那人跑得越是快,我急了,见香儿匆匆跑了过来,高声唤道:“去找人,快去找人!”
香儿在原地打了个转,急得语无伦次:“奴婢找人,奴婢找谁?”
这个丫头!真是要把我给急死!我追了一路,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那人横空一跳,直直跳到杨昭的东宫大院。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里面有人高声呵道:“什么人?”紧接着里面又传来雷霆阵阵的声音。
我怔了怔,心里有些怀疑,平日里不曾见过杨昭宫里有那么多的随从,想罢赶紧推门进去,里面的人见是我,赶紧上前一步:“秀宁小姐,殿下说过,今日身体微恙,皆不见客!”
我撇撇嘴,推开他来往里面走。小银子先推门出来,笑得有些局促:“秀宁小姐,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来了?”
我心里不舒服,斜着眼儿看着他:“怎么,我还不能来了!”他笑容让我觉得可疑,我伸长脖子,迈步要进去,小银子赶紧拦住我:“秀宁小姐,殿下现在有些不舒服,如果有什么事,能不能麻烦秀宁小姐跟奴才说,奴才再去转告殿下!”
我一言未发,直勾勾地瞪着他,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拦着我的手也放了下来,低声道:“秀宁小姐,你也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我越发糊涂,把他往旁边排了排:“这东宫我又不是第一次来,杨昭他能有什么事,我呆会若看到不该看到的,我出来便是,你何必在门口给我难堪?”
小银子听我一席话,也不敢再拦我,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敢多想,径直推开门。杨昭屋子连盏灯都没有,我摸黑前进了几分,脚不小心绊到一物,赶紧绕开,嘴里嘀咕着:“杨昭这招聪明,这屋子暗成这样,纵使有小偷闯入他也偷不到东西!”
我轻声笑了出来,摸黑掌了灯,见灯光愈渐的通亮,我方转过身去,竟被身后的东西吓了一跳。杨昭神色难看的坐在浴桶里,我见那水还冒着热气,一时反倒糊涂了。以杨昭的性格,他又怎么会睡得这么沉?我站在原地发了会呆,一咬唇,端了凳子坐在他的身旁。
纱窗之外,竹影摇晃,冷月清风,我斜着眼,看着那如豆的灯火,火光青萤,如跃如戏。杨昭微微动了一下,我怔怔地看着他,手抬起又放下,放下的指尖又轻轻地触着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直到他的唇。指肚轻轻滑过他的双唇,我心里有些伤感,以前总听逸寒提及过,每逢十五月圆时,太医便要替杨昭诊治一次,以前我有些好奇,几番问过杨昭此事,他只是闷闷的瞪了我一眼,嘴角浮出一抹不经意的坏笑:“你若想知道,你每逢十五时去找我便行。”我当时只是骂他,只是没有想到我今日竟真的撞进来了。
桌上的灯火稍稍暗了些,我随手拔下头上的珠钗,用它轻挑了下灯芯,灯花又往上窜,发出吱吱的爆炸声。我掩着嘴,把灯火拿近了些,这么多年来,我真的从未仔细看过他。我的手指本冷,没有想到他的脸竟比我的手要冷许多,我注视着他,心里隐隐有些害怕:我怕他一睡就不起来了,我怕明早醒来时他已经不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