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依一离开,坊间关于她离开之后去了哪里的解释就出了很多种,有人说她出去之后被男友甩掉后来自杀了,也有说她被人拐卖坑骗,甚至还有她被人强奸之类夸张的。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是也绝非这些。她毕竟还是个理智的人。
九月中旬我开始陆陆续续接到一些明信片和空白的信封,字体有些别扭,但是依稀可以断定是任依的。至于她为什么这样做无从而知。我时常梦见她的面容,但是完全看不清身体轮廓,只有一张脸贴在地面上,有时候充斥着狰狞。我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情绪去寄这些东西过来,但是我告诉自己,我不喜欢她。
似乎每个人都想对着自己来一套三脚猫的面目全非脚,之后又来一套还我漂漂拳,如同完成一整套的蜕变。然而后面的一套往往姗姗来迟,甚至有时候来了也没有用。
任依说,我在很小的时候喜欢一个人,一直喜欢,十分喜欢。我问这个人是谁,她说,我爸的一个同事,对我十分好。后来他被车撞了,原本没有死,司机怕赔钱无底又撞了一次,他就死了。她说死了的时候特意加重了音调,好像在宣判什么庄严的律法一样,却又透露出一种隐忍的愤怒。这段话是在我和她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军训,什么都不熟,我带她去医务室,她给我讲了这件事情。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装满了惊恐,一切都近在眼前一般,她规则的惊颤就像刹车的鸣响一样急促而绵长。
她说,你能不能抱着我。
我说,能。
我是在十一月一个清晨接到任依死亡的消息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慌了,跑到图书馆的六楼,躺在那里杂乱的水泥地上面,Z来电话说任依托了一些东西给我。我告诉她我不想要。她执拗的让我务必过去取。
我找到Z的时候她拿着一个纸箱,以及自己的行李箱。我问她这是要去哪里,她说搬家。
纸箱里除了一个绘了花体英文的蓝色枕头和几张照片其余什么都没有。枕头上依旧弥漫着任依的头发的味道。那只枕头很重,似乎是装着植物颗粒。
照片是我的,有些泛黄,不知道她是怎么拿到的。
任依死亡消息传来的第一个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在图书馆空旷的屋顶上面,夜空很朗,有几只星星悬挂在上面。我把啤酒用力摇晃,然后喷开,就在这样的瞬间我似乎能看到任依的脸庞,看到她那天晚上的自豪,以及她全部的努力。Z在给我的最后一通电话里告诉我,任依的电话很早就停机了,但是她那时候一直和电话里的人闲聊,有时还会笑。之后我再打Z的电话,发现已经成了空号。
我躺在屋顶,脑子里乱七八糟,开始跌入睡眠。在我的梦里浮现出了很多人,除了任依,还有我死去的祖父,他的样子如同生前一样明晰,手里握着那根拐棍。他还是会咳嗽,不停地咳嗽,这咳嗽最后让他像地底行进,把生命拱手送给死神。他没有跟我说话,只是不断的盯着我,就像之后任依也不断的盯着我一样。他们的目光灼热,让我无法承受,但是我却不愿意走。
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她告诉我,她叫文艺。她看着我旁边东倒西歪的啤酒罐,问我为什么会在屋顶喝酒睡觉,是不是失恋了?我说没有。我看着她,盯了很久,又问她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她说自己也想知道。
寒假的时候我在附近的超市打工,文艺每天都会过来找我,她是广播社的,声音很有特色。她从不撒娇,也不会像那些招摇过市的女生一样傲睨娇贵,在我面前她的样子很平凡,但是平凡之中又有很多的独特之处。我每天的生活除了上班与喝酒就剩下跟文艺一起回学校了。
文艺走在我旁边,干涩的风把她的面容吹的枯槁。路边的树枝光秃秃刺着阴霾的空气,像是饱受饥寒的难民一样伸出手臂乞讨。
我总是无法控制的想起任依的脸,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走在我旁边的并不是文艺,而是任依。但是当越来越冷峭的风卷过来的时候我又清醒了过来。
时间过的很快,寒假结束的时候文艺送了我几本书,让我读。我说没兴趣。我是个很少看书的人,我觉得那是无聊的东西,由成千上万的废话组合而成,再由一些无所事事的人把那些作者偶尔说出的箴言攫取出来,听起来似乎很深刻,但读下去则是在啃食垃圾。文艺执意让我收下书,我也就没有拒绝。很多时候,文艺就是那种让你无法拒绝的人,她说话的时候有一种说不清的亲和力,即便是很困难的事情有时候你也会不自觉的照做。
忘了是什么时候有人告诉我,任依是出车祸死的。
至于是在什么地方,无从而知,只隐约能猜到她那时候十分从容的眼神。我知道她在面对生活的时候十分吃力,但是面对死亡却不同。她的眼睛里死亡会褪色,没有恐怖,也不会带来任何恐惧。
文艺在又一次过来找我的时候看到我在喝酒。她抢过我的啤酒罐往地上摔。我问她想要干什么。她说,你就是一废物。
我低下头,说,滚。
后来她再没来找过我。也就是在她不来找我后的第三个星期,我才发现自己的书架上有几本文艺曾经送给我的书,封面沾满灰尘。我翻看了一些,捕捉到那句“人类总是喜欢亲手毁掉自己。”
我从未对未来有过多少信心,但是我仍旧相信未来,我觉得在我的人生的还未开始的时段里会遇见很多美好的事物。但是我突然发现我生活的时空里美好的东西越来越少,我所遇见的人也寥寥无几,最后她们都以不同的方式杳然远去。
或许那个时候任依说的并没有错,没有努力,就没有未来。
但是我却没有办法认同她的说法,她那么努力,未来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