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是最无私的爱。母亲用自己一生的力量为子女遮风挡雨,分忧解愁,不求一丝的回报。
桐儿满月的时候,母亲将六双虎头鞋包在一个包袱里送来。
这些小鞋子是多么可爱呀!母亲用平绒、条绒和绸缎做鞋面,颜色全是鲜亮的大红色,在这底色上,母亲绘制了一幅多美的图画啊:老虎的眼睛是金黄色的,四周有一圈短线,好像太阳发出的光芒,中间的瞳仁是黑的,老虎的脸颊及两个圆耳朵都被绿色的丝线锁了边,耳朵上还各绣了一小朵花;鞋帮的两边各绣了一棵水灵灵的小葱,根须历历可见,这葱一半碧绿一半雪白,顶端开着黄花结着黑子。鞋底是千层底,纳得非常细密,如白饼上嵌着芝麻粒。上面还绣着蜘蛛、花蛇、蝎子等物。
细细抚摸每一只鞋,我忽然无端地被泪濡湿了睫毛。这些鞋一双比一双只大一点点,可以满足孩子不断长大的双脚。一针一线都饱含着母亲的祝福:母亲希望桐儿聪明勇敢,能将人生的烦恼、痛苦、坎坷、失意统统踩在脚下。
我深深地知道母亲是在怎样的夜晚,怀着怎样的爱做成这些鞋的。
母亲是农村妇女,一生没离开过土地,她不识字,电视也看不太懂。父亲去世早,她把我们养大、供我们读书,然后我们像小鸟一样飞走,留下她一人在那个院子里。我们曾想把她接走,可她不肯。她说:这是我的家呀!是的,这是她和父亲像燕子垒巢一样,一把泥、一把土、一把草建造起来的。
母亲是一棵树,早已根深蒂固地长在了这里。
母亲就这样把自己隐在小院里,在渐浓渐深的夜色里,在一盏孤灯和四壁冷清里,母亲拿起了针,一针针做起了虎头鞋。
经过一个个长夜,母亲的眼睛早已不再清亮,对父亲的思念和为我们的操劳使这双眼睛有些混浊。她几乎看不清东西,她哆哆嗦嗦地把针凑向灯光穿线,辨别半天才把针扎下去。母亲毕竟老了,可她做鞋又极其认真。她不会让老虎的鼻子歪一点点,也不会让老虎的胡须一边多一边少。这就如同她的爱,不会少一点点。好像她专注做鞋的时候,父亲就在身后凝视她一样。
这样的鞋,美得让人想珍藏。桐儿的小脚丫穿上它,多像加冕的皇帝。我的脚也享受过这份殊荣,可我却把它践踏在了脚下。
那时我上二年级,同班的同学早都穿买的鞋了,可我的脚上还是一双绣花鞋!不管这鞋做得多么精致,花儿绣得多么美,我还是成了大家讥笑的对象。我哭着跑回家,对母亲大吼:“我再也不穿这老古董了,我就是光脚也不穿地主阶级绣花鞋。”晚上,我偷偷把那双鞋放在了炉子上。第二天,我的枕边出现了一双新的白球鞋,而那双烧了几个洞的绣花鞋在母亲手里,母亲握着它们,在流泪。她好像要用伤心的泪水,把那些洞填满……
母亲小时候算过命,算命的说她福大命大,至于大到什么程度。算命的说:到河里洗衣,遇到她的鱼会沾上她的福泽;到林里拾柴,看到她的小鸟也会交上好运,逃过猎人的枪弹。可是现在,她享福了吗?
近年来母亲一天天消瘦,体重不到五十公斤。我们要她看医生,她总是说:“有钱难买老来瘦,我没病没灾的,去医院干啥?”可真一去,就查出了糖尿病,血糖高达十二点九。医生说,这个病至少得了有两年时间,跟过度劳累有关。
去年哥嫂下岗,要开火锅店,母亲拿出积攒了一辈子的三万元钱。今年年初,我想办一家小工厂。她又拿来了五千元钱。我不肯要,她说:“你爸走得早,你们只有一个没本事的妈,这点钱也帮不上什么忙。”五千元,也许还抵不上某些人的一顿饭钱,可在我的眼中,这分明是母亲的血和汗啊!
重阳节我回去看望母亲,门居然上了锁。邻居说:“可能去市场了。”
离村子不远的市场门口,我的目光被几双似曾相识的虎头鞋吸引——这里也有卖虎头鞋的?当看到那坐在马路边上的卖鞋人时,我惊呆了!那是年近七旬的母亲。她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头发也像雪一样白,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没有大声叫卖,只静静坐在那里,埋头纳着一只鞋底。身边的篮子里放着虎头鞋,地上还铺着一张报纸,上面摆放着用各种碎布做成的鞋垫。有人上前问价,她回答:“鞋垫毛边的一双一元,沿边的一双一元二角;虎头鞋一双十元。”我不知道那个人买了什么没有。因为站在风口的我,早已泪眼模糊……
几星期后,二姨打电话给我:“你妈年初到我这儿拿了五千元钱,也没说干啥用。我已说过不用还,可她昨天还是执意送了来。唉……”年初,正是我急需用钱的时候。而母亲卖虎头鞋,竟是为了替我还债!
母爱,原来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偿还、也永远还不清的爱啊!晚上梦见母亲又为我做了一双千层底的虎头鞋,我穿着它一直走到天之涯海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