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她,认错人了。小杰暗想。
眼前的这个少年便是两年多前精灵诺在里塔斯城打抱不平时救下的小男孩,小杰。后来他爸爸的松糕店生意火起来了,有了钱,父子俩便来迪娜维斯主城里开了家小杂货店。没想到如今在这里竟然能碰到,只可惜沐燎没认出他来,他也未曾听说过沐燎的名字,便不了了之。
沐燎疑惑地眯起眼,不懂为什么少年要问她的名字。不过她很快放宽心,一个孩子而已,没必要这么大放心。
“这套要多少钱?”简单浏览了一遍小杰递来的货品,沐燎指了指其中的一套问道。
“大约一百金币吧,姐姐您也知道,易容装备卖的价钱都很高。”小杰愣了一下,沐燎一下就挑走了价格最高的一套,可她本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九,经济实力可见一斑。
沐燎点点头,高不高她不在乎,毕竟沐南弋给她的钱她还远远没用完,“那就这套吧。”
沐燎说完,伸手递出金卡,小杰接过卡一看,也被惊到了,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出门就是金卡。只是不知道这样有实力有背景的女孩要易容装备做什么。
不过想归想,小杰可不敢怠慢这样的大客户。利索地刷卡帮沐燎完成了支付,然后把装备包好,递给沐燎。
“谢谢惠顾,欢迎您下次再来。”
沐燎点点头,拿上装备转身出门。
小杰在后面目送,他越看越觉着这和两年前出手救他的姐姐是一个人,因为实在是太相像了。可明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或者说根本就是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名字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两年前的那个姐姐,应该是叫精灵诺吧……
她重新回到迪娜维斯了。
这所城她与之分别了有两年之久,最终还是回来了。
只不过,这次的重返让她充满的是不安。陆基的音讯她一点没有,自那天被强行遣走之后,她就再没听到过一点有关他的消息。问小伊,小伊也不知道。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
佐天凌必定还潜藏在迪娜维斯城的某个位置养伤。赫莱特因学院里曾经的伙伴大多也该毕业了,除了森冉冉以外,他们的成长速度应该都比自己想象的要快。毕竟他们都是当初学院里各系的黑马。
沐燎想着,转进了迪娜维斯一处小巷里,接下来她就直奔坐落在小巷另一端所连接的街道上的一家建筑。
走近了之后,沐燎不禁发现两年的时间让兹龙也扩大了不少,原本的小屋子变成了更宽敞的楼房,看样子是大家的实力都有所提升。
她加快步伐走过去,最后变成了小跑……沐燎来到建筑漆成棕红色了的大门前,伸手拍了拍。
沐燎伸手拍了拍大门,很快她便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波利,去开门!看看谁来了。”
“诶好好好,你别催了。”波利刚想反驳些什么,谁知道就被莫莉一把抄下酒瓶子,最后只得妥协。
眸中顿时含上了笑意,两年过去了,莫莉爱使唤人当大姐大的性格还是没改。波利急匆匆起身的声音让沐燎忍不住开始遐想一会见到他该怎么调侃。
忽然,沐燎的身子僵了一下……她现在这副样子,该怎么和他们说?该不该告诉他们自己是……
“唉,人呢?有人没?”波利扫兴地出来开门,明显地被莫莉差遣得有些不情愿。可当他略带怨气地打开门时,门外却空无一人,连根鸟毛都没剩下。
“有人没?”
波利提高嗓门,左右看了看,又问了一遍。结果不了了之,根本没人回应。
“莫莉……”火气几乎一下子就窜上来了,波利朝门里喊了一声,“你简直就是谎报军情,哪里有人敲门?明明一个人都没有!”
“啊?不可能!”莫莉以比他更大更高的生意嚷道,也不肯服软,她分明听到了有人拍门,很急促但是确实是有人拍了,“你才是,开什么玩笑,是不是把人家吓跑了!”
“我呸!莫莉我告诉你,你别欺负人……”波利砰地甩上门,走进来,一副要和莫莉打起来的架势,后者轻哼一声,“难不成我怕你?”只是,面对这样的情况佣兵团里的其他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各做各的事,哪里有一个人担心队里的团结。终于,还是身为团长的兹龙有些无奈地开口制止了他们荒唐的行为。
“行了,你们两个省省吧,都多大的人了,跟小孩似的,丢不丢脸?”
街角。
沐燎站在黑暗中,一边弯下腰喘了口气,一边暗骂自己太冲动了。她所幸抢在了波利发现她之前逃掉了,否则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无奈,沐燎片刻后直起腰,四周查看了一下,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场后手中金光一闪,利索地设下了一道结界。她站在结界里,取出了刚刚入手的易容装备。所谓的易容装备其实很简陋,只是一种工具罢了,往里面注入魔力后就会自动吸附在皮肤上,进行细微的调整直到完成易容。
金光涌入装备里,沐燎只感觉脸上皮肤一凉,一股绵绵的酸麻感产生,有一点点不舒服,不过也就几十秒的时间,很快这种不适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紧附感。
整个易容的过程很简单,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她渐渐感觉不到什么了,便知道易容结束了。下意识地摸了摸斗篷的口袋,可里面并没有镜子一类可提供给她使用的东西。
突然,沐燎的指尖碰触到了好似一颗圆润的石头的边缘,冰滑的触感令她心头一震,什么东西?
她抓住那颗小石头,从斗篷口袋里拿了出来,与此同时还在奇怪着,自己什么时候随身携带过这种奇怪的东西?
然而,当沐燎的视线聚焦在那颗小巧的绿色宝石上时,她的泪腺都仿佛猛地被刺了一下,眼泪决堤地从眼眶里冲了出来。
沐燎指尖微微颤抖着,圆滑的绿色宝石上传来了一阵凉丝丝的触感。
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又把这枚绿石交给她了?
大脑空白了片刻,紧接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手中燃起一抹金光,任其丝丝缕缕注入到宝石中。上一次她这样召唤陆基的灵魂时,还是在赫莱特因和佐天凌交手的时候。
随着金光渐渐盈满宝石,碧绿色外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沐燎心里像是有什么被抽空了一样,那种灵魂被剥离了的感觉让她分外难受,不安越来越强烈。
陆基为什么要又还回来了?
“嗡……”
就在金光完全霸占宝石的一瞬间,突然一声嗡鸣轻响,沐燎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便双眼一黑。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猛地锁住了,无形的镣铐压住她的灵魂,然而她的头脑还很清醒,只是身体却挪动不了半分。
旋即,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如沐春风,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像是午后阳光下温暖的草垛,在无尽冰冷的黑暗中温柔地安抚着她:“嘘。乖,听我说。”
是他!
沐燎的精神被刺痛了般地挣扎了一下,是他!这是陆基的声音!
可惜她的身体动不了,否则沐燎在这一刻真地是恨不得扑上去和“陆基”打一架。
这是一场灵魂的余音。
大概是两年前,他遇见了她。认识她也不过是他当时出手相救于而已,可后来他却觉着,仅仅拿一瓶高等魔药就换来了和她两年的交识,简直幸运到让他不敢相信。他时时刻刻都觉着这一切是假的,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罢了。
然而这梦真的是幸福到令他害怕了。两千年了,救了不少没良心的烂人,他还在帮助人类魔法师,不过是因为助人已成习惯。所以当他决定救她的缔结兽时,他什么都没想,全当又帮了一个白眼狼。
可岂料不是。她比没良心的人更危险。一场两千年的孤独就此被硬生生地结束了,只因为她出现,她截然不同的反应……她根本不怕死灵,她接受他,她把他当朋友。
陆基从那一刻起,对她的感激就已远远超越了他给予她的。别说一瓶魔药,就是一千瓶、一万瓶,他都肯给她,只要她想要。
但他同时又是个可怜的贪心人。为把她留在身边多一点,他用上了各种手段,甚至要求她“不到魔神就不许走。”
即使他知道,这终有一天会终结。
我后悔了。
讲完这个故事我就后悔了,这个故事太过悲伤,它倾注上了我二百年以来的所有孤独和惆怅。
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懂,遇见你,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救赎。
这就好比一眼锁死的喷泉,然后在某一天,某一刻,突地被人打开了泉眼。
我还记着,不久前和你说过,在我离开后请你忘记我。可现在我想反悔,请记住我,用心记住我,一直记到你也死去。
但只是让你记住我,还不够。最理想的情况应该是你记着我,我也记着你,互相记住。
可是怪我,已经无法圆出最完美的那一段了。
我好想能陪你一直走下去好久……陪你慢慢成长,守护你,做你的盾。然而我这面盾太脆弱了,败了。
没有我,你要好好的。你要珍惜你自己,记住你的命比任何都更重要千万倍,哪怕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放弃尊严,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再见了,丫头。
有一个背影,从那里消失了,一个人走下去,形单影只却格外地潇洒,毕竟他懂他是为谁付出的。他明白了,所以他很幸福。
“如果还能相见,下一次,请来遇见我。”
死灵彻底消失,是因为灵豹太过强大了。久战之下灵豹最终彻底斩碎了陆基的灵魂,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陆基毫不留痕迹地从这片大陆上消逝。干净到除了绿石中还存有他的最后一丝灵魂,别处连他的一个影子都没剩下。
对于一具死灵而言,定义模糊得连死都算不上。
陆基真地死了么?是的,他早死了,两千年前他的肉体就灰飞烟灭了。
可他还是存在的,以灵魂体的形式,他是死灵。
沐燎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当她如梦初醒时,已然泪流满面。她听到陆基和她说再见了,很轻很轻地说再见。
夜。
沐燎在旅馆的房间里,神情空洞地望向漆黑的窗外。她陷入了很深的思考,思考死亡到底是什么。
她很清楚自己在面对灵豹时的感觉。第一次与其交手,她和伊卡洛斯侥幸逃过一劫,两年前的战斗过程她根本记不起来了,那时剩下的大约只是对死亡的恐惧和挣扎。而这一次,陆基在,灵豹也变得更加强大,她的恐惧丝毫未变。
她还记着,自己和灵豹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手都软了。
她害怕死亡。
沐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试图整理好混乱的思绪。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鬼门关她也没少走,也是都熬过来了,命还在。
人对死亡的惧怕,说多了不过是因为根本不了解死亡。
一个死过的人,倘若能开口,沐燎相信他一定不会再惧怕死亡。只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死人无法再向活着的人开口。
这个问题让她头疼。沐燎用力伸展了一下僵硬已久的身体,骨骼吱吱呀呀地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响声。她不知道自己对于陆基消失抱有的是怎样的心情,他到底是不是死了,消失的概念是什么,什么才算存在。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陆基永逝,她甚至替他高兴。他本就是死灵,两千年的孤独是凡人才用承受的,他是高不可攀的魔神,他无需承受。相比之下,自由自在的逍遥才更适合陆基。
然而抛开死亡不谈,沐燎的双眸中多出了一抹冷冽。灵豹要杀她是为什么她不清楚,但是现在她无疑和灵豹的仇恨更加深一步。陆基的仇,她一定要报。
下面简单地给陆基收一下尾。
写这个人物的时候,我纠结很多。纠缠也很多。
沉淀两千年的孤独要怎么才能写出来呢?我最后想了想,或许表达这种孤独的最好方式,就是在遇见她之后看起来毫不孤独。
爱很简单也很复杂。并非只有亲情友情和爱情才是爱。简简单单的爱也很美好。
相信爱,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忘记曾经的自己,忘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