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閱軍那天,文凡一直呆在香蕉園裏,就連提貨的事都讓蒙哥幫忙去跑了。閱軍當天,張揚一大早就出現在香蕉園裏了,他特意換了一身衣服,看上去乾淨多了,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閱軍比春節還要重要——畢竟春節每年都有,可閱軍這種活動在時局如此不穩定的地區確實來得不容易。張揚敲打著那破舊的木板門,文凡從睡夢中被吵了起來,算了一下日子,聽著急促的敲門聲,他十有八九猜到是張揚,用那還沒有開嗓的聲音說:
「門沒鎖,用力推吧。」
張揚推開門,直奔文凡的床前,一屁股坐了下去說:
「今天閱軍正式開始了,你怎麼還不起床。」
「我估計果敢軍都沒你這麼積極,我不想去了。」
「為什麼,你確定,你確定不去,那——」對於張揚來說,他很難接受文凡這樣的決定,那麼難得的機會以後都不知道有沒有。
「又不是解放軍閱軍——再說就算解放軍閱軍我也不去,就別提你們果敢。」
「為什麼啊?」
「誒,我看你是問題少年哦,我現在連生活都是問題,那有時間去理你們那些什麼閱軍啊。我又不是什麼領導人。」
「你現在不是很好嗎,這邊也有啊丐在做飯啊。」
「你別在我面前提起那小子,」文凡突發了一個念頭,「誒,我可以陪你去看那什麼軍訓匯演——」
「什麼軍訓啊,是閱軍,我們果敢軍來的好嗎!」張揚聽到軍訓急了。
「好好好,閱軍閱軍,你們果敢軍最帥了。我去可以,你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嗎?」
「行,沒問題,只要你去就行。」
「你不先聽聽什麼要求就答應了。」文凡心想這孩子也太沒心眼了吧!
「是你的話,還不是生意的問題,我知道你一直想打開一片事業,其實我早和德叔聊過了,以後你可以拿他店的東西去賣,他算成本價就行。你也可以拉客人去他那買東西,一樣算錢給你。」
對哦,怎麼就沒想過利用德叔的店,文凡這才意識到那麼好的機會一直在自己眼前沒被注意到。本想著讓張揚幫忙賣那些軍用品,這下有出路了,不過得去和明仔說一下。
「那到時你得幫我拉拉客什麼的,配合配合。」
「行,沒問題,那可以陪我去看閱軍了嗎?」
「可以,你說什麼都可以。」
張揚的話讓文凡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得像喝了特飲的運動員一樣,起床出門的速度都提升了好幾倍。倆人很快就到了老街,街上行人明顯多了很多,但巡邏軍也比平時多了好幾倍,經過明仔的賭場,文凡對著張揚說:
「誒,我有點事要去找個人,這閱軍也沒那麼快開始,你先去德記那等我,我一會去找你好嗎?」
「你找什麼人,你好像在這邊也不認識什麼人吧。」
「就這樣說,我走了。」
「誒——記得來哦,別遲到。」
文凡走進小巷,貼著墻角偷偷地探出頭看著張揚慢慢走出小巷,他馬上跑進明仔的賭場,穿過如霜狼般的人群走進了明仔「辦公室」。文凡看到明仔馬上說道:
「那個我找你有事。」
「你小子總算出現,這些天去哪了?」明仔看到文凡多少帶著些埋怨的態度。
「這不為了你那些軍用品的事嗎!」
「怎麼樣,搞定張揚了?」
「算吧——」
「那是什麼意思,你要是搞不定他,那就我來『搞定』你。」
「是這樣的,剩下那些軍用品我買了,至於這麼賣出去你就別理——但我保證絕對不會在被軍部知道,也不會影響到你是不是。你看這樣行嗎?」
「行,我只要有錢收,沒什麼手尾就行。」
「那就這麼說定,東西還是先放你這,今天你也知道是閱軍,外面巡邏軍都多了很多,你這怎麼說也比較安全對吧。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了!」
說完,文凡快速走了出去,心臟如小火車奔騰一樣,咕咕咕的跳動著——多怕明仔不答應,不過看來他也是懂得分清楚利益和私人恩怨的人嘛。解決了明仔這邊,文凡總算放下心中那快壓死自己的煩惱了。這時的他居然有心情欣賞起這過往的路人了,看著一個個像是「街子天」才有的神態,水裏火裏得趕著同一個方向。文凡不急不慢地行走在街上,好像也沒有要去張揚一起去看閱軍的意思。
路上走來了一個隊伍,走在最前面的士兵扛著一隻旗,可那旗子卻是用竹竿撐起來了的,文凡憋著嘴不敢笑出來。這果敢軍的設備也太「強大」了吧。這要是閱軍時用的那就真的貽笑大方了——可這樣的地方,誰又說得準那可能就是走在閱軍隊伍最前頭的大旗。文凡看著這毫無威信的隊伍從身邊走了過去,在隊伍的對面,張揚走了過來。文凡這才想起和張揚約好去看閱軍的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先和張揚說:
「今天的人太多,我都差點找不到地方了。」
「哼,我看你是不想看閱軍,快點走了,很快就開始了。」
雖然很不樂意,但文凡還是跟著張揚擠進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去。還是那個泥土廣場,可一切卻被裝飾著有些不一樣的味道,看起來也不比校運動會差。整個廣場周圍都插滿了旗子,天空還飄著一些大燈籠型的氣球——這多少有些喜慶的味道了。那個「革命」臺上坐了好幾排人,看上去應該都是些「鄰居」來的大人物,隨著一位軍官嘮嘮叨叨地說了一通後,天空突然鳴起了禮花聲,可抬頭看去什麼也看不到,接著那位軍官又做藝術性的解說——這「光打雷不見雨」的禮花,不知道還以為是軍官在表演口技。他說:二十聲響的禮炮聲,代表著我們果敢同盟軍二十年……那富有藝術成分的演講,在加上這滑稽現場,一切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終於正式的閱軍開始了,一隊隊果敢軍向主席臺走去,不過那步子走得滿整齊,已不見了演習時那般的散漫——果然正式的和綵排的總有不一樣的效果。他們一聲聲的口號,讓周圍群眾的情緒也跟著激動起了,文凡注意到張揚眼角已開始泛著淚光,他有些尷尬地走開了兩步,有意要和張揚拉開那麼一些距離。然後距離一點點的在拉大,慢慢地走出了人群外。
老街可謂是百里空巷了,就連那些賭場的癮者們也不見了。文凡無聊地溜達了好幾條街,實在是想出有什麼東西可做的他向楊家大院去了。本以為這大院應該也是空無一人,文凡還打算好好參觀一下吊腳樓那些平時到達不了的地方(特別是素嫚的房間),卻沒想到大院不但大家都在,就連蒙哥和啊丐都回來了。這樣的情況讓文凡感到很意外,難道大院發生了什麼事。他走進屋子時,聽到吳叔在說話。
「下來就是蕎麥收成的時候了,我希望大家好好配合好蒙子啊……」
原來是開收成大會,就這樣,下來的時間整個大院都在為蕎麥收成忙得底朝天。
一天,張揚帶著一個小夥子來找文凡,一副農民樣的文凡好像已經慢慢地適應了這片香蕉園應該有的形象了。他戴著草帽,一條汗巾搭在肩膀上,捲起的褲腳赤腳踩在乾枯的黃沙土上。張揚看到他的模樣開玩笑道:
「文凡,你這適應能力滿強的嘛,不知道還是以為是個土生土長的果敢人在這裏勞作!」
「幹嘛,別少看不起農民,我們不做你們有錢也吃不了飯。」文凡說著捲了一下衣袖。
「給你介紹個人。」張揚說著把旁邊的小夥子拉了過來,「我表弟。」
文凡拉開一下草帽,看著新來的小夥子,看上去滿強壯的,身高也比張揚高出一些有意思和文凡一比高下,不說話的樣子還滿憨厚的。
「怎麼之前沒聽你說過你還有個表弟。」文凡問道。
「他叫文希。」
「喲,該不會也姓陳吧。」文凡又瞅了他一眼。
「我姓林,泰北那邊來的,你是台灣人嗎?」文希突然表現得相當熱忱,從眼神中泛出一絲的期待感。
「台灣不錯啊。」語種的原因,文凡對台灣也多少有些興趣。
「那你是台灣的嗎?」
「不是,廣東的。」
「卻。」文希一聽到文凡不是台灣人,那自然的思維下帶出了一個鄙視性的音。
文凡看著文希面部表情瞬時間變成一副反對黨的嘴臉,那歧視文凡身份的嘴角把右邊的天都翹高了幾千尺。這不是擺明看不起自己身份嘛。本無心理會的文凡心中的怒火在那一刻被點燃了。看著文希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準備辭職的人看老闆時那不屑的眼神一樣,充滿了蔑視和挑釁。
「喲,這是那來的雜交物種啊,居然會說人話。都說日本人在這裏搞些人體試驗還不信……。」文凡對著張揚,指桑罵槐的一倫次。
文希面對文凡的詞彙量顯然應付不過來,他只能用山林裏簡單粗暴的解決辦法。他捲起那強壯的手部肌肉,想著讓文凡試試他一拳可以打出多少斤來。張揚見狀不妙馬上攔在了文希前面,文凡看著陣勢意在要來場「解放戰爭」,他順手拿起了手中的鋤頭,那重重的鋤頭被文凡拿在空中搖搖晃晃的——看樣子文凡力氣真的沒多少斤兩。
「我算是知道為什麼當年那戰爭會在談判后打響了,原來是說不過人家就用暴力解決問題,你知道最後是誰贏嗎,你確定要歷史重演一次。」文凡挑釁性的警告著文希。
張揚拉著文希走了,文希那土山話一頓刺痛的叫罵著文凡。文希的出現多少影響了文凡的心情。他想不明白這泰北到底是個什麼地方,難道是那反中國的某個秘密基地,還是些野蠻種群聚居地。後來從張揚那才得知,文希所在的泰北地區是以前內戰戰敗的國民黨軍後裔的聚居地,那裏的人全認為台灣才是中華文化的正統,真正的主權國。可文凡看來卻覺得像是過去那個失落的國家在做最後掙扎的自我安慰。張揚和文希走後,還帶著些許憤怒的文凡向蕎麥收成地去了。
連日來,這重重的蕎麥一包又一包的把文凡的肩膀都壓出了疤痕。有一個早上大家一樣在忙著收割時,來了三個領導樣的人,用那誘人的可樂把文凡和啊丐幾個人誘騙了過去——至今文凡都覺得自己的人生竟然有天會被小小的一瓶可樂給制服了。
「小夥子,看你也滿辛苦的,給你們帶了些進口產品來。」其他一個男子說。
對連日勞作的他們,突然沒有了過多的想法,接過可樂——咕嚕咕嚕一飲而盡,可就在他們喝完可樂時,這累人的事就跟著來了。拿了別人的不好拒絕了,只好硬著頭皮幫他們把一包包的蕎麥搬上他們的車上,結果文凡那稚嫩的肩膀沒搬幾包蕎麥就把灰色的T恤活生生的染成了鮮紅色——可他也不覺痛之類的,看來這神經系統和他的人有得一拼。
這件事後,文凡再也不上這些人的當,可他卻對那蕎麥發起了脾氣,白天提完貨本有時間跑跑副業賺點錢還了明仔那筆數,可這蕎麥硬生生的把他那賺外快的時間給佔用了。寄人籬下的無奈讓他再次感受到了當初辭職時的心情,這世道打工的永遠是打工的狀態。可那還有幾十畝的蕎麥等待著他們繼續揮灑汗水。
太陽一樣高高掛在藍天白雲之上,白皙的皮膚已經被果敢的驕陽曬成了「本地人」。或許誰都不會去懷疑黝黑皮膚下的文凡是來自果敢之外,他提著一袋大米正往著大院方向趕,卻沒想到在山林路上遇到了「死對頭」——文希。文希一個人拿著一隻長長的竹子,無所事事的遊蕩在山林的雜草路上,看起來好像挺悠閒的,文凡看到他先來個先聲奪人:
「這是哪位大俠在深山老林裏修煉絕世武功啊!」
「土匪——」文希挑釁的眼珠帶動起那翹上天的嘴角。
「你多大你。」文凡急著趕路,也不想和他多說什麼,心裏很清楚文希的成見不是一時之氣。
「要你知道哦。」
「我不想知道行了吧,麻煩你讓讓路。」
文凡說著往他身邊插道過去,可文希橫著一步擋住了文凡的去路。文凡挺直著胸膛,想著如何教訓一下這小子時,文希已經拉起衣袖露出那強壯的手部肌肉,文凡看到後,心想自己一個文弱書生樣,這武鬥一向不是自己做事的準則,他馬上放下手中的大米,做出了防範的姿勢說:
「現在和平年代,科學家可是證明了用手腳解決問題的辦法是落後被視為庸俗的行為啊。看你的樣子也算是個華人,這老話說了『自己是不打自己的』,我們中華文化一向都是禮儀之邦。」文凡看著文希好像沒有放棄展示他強壯肌肉的機會,急忙接著說,「你知道蔣介石到台灣后說了句什麼名言嗎!因為那句話才讓戰爭得以結束了。」
文希愣住了,他從小到大的教育裏面蔣介石說了什麼話改變戰爭了。他抱著好奇心問:
「是什麼話?「
「當敵人打了你的右臉,你就把左臉也給他打多一下吧,我們要善待敵人,要感化敵人,做到以德服人。」
文希蒙了,很明顯他聽到這句話後陷入了沉思當中,此時的他一定拼命在自己的回憶中尋找那可能的蛛絲馬跡來驗證文凡這句話的真偽。可惜一切可知的信息裏面都沒有這句話的存在,文化有限的他對文凡提出了質疑:
「你有什麼證據啊?」
「你還不信,這句話可出名了,不信你可以去問基督教徒們,因為影響深遠還被寫進了聖經裏面,可惜我不是信基督教的,不然我一定可以準確的告訴你是那一章那一頁。」
「真的?」
「真的,我像騙人的人嗎,我工作都是你表哥介紹的誒,你知道你表哥的為人,我是不好的人會介紹工作給我,對吧。」
看著文希開始鬆軟的拳頭,文凡才微微的歎了口氣,這麼一場豪無優勢的戰爭就在他無厘頭的忽悠下過去了。這都被耽誤了時間,文凡心裏盤算著,文希這麼單細胞,怎麼也不可能錯過這麼好的苦力工,他接著說:
「誒,你不會也是張揚介紹去楊家做事吧?」
「不是,我在萊古的木工場幹活,本來想來看看果敢的閱軍,可惜來晚了。表哥他有事做,我沒事就到處走走。」
「那你可要去看看楊家大院,有看過你未來表嫂沒,可是水哦。」
「表嫂?怎麼沒聽表哥說過。」
「都說是未來,你連閱軍都錯過的人,怎麼會知道未來的事,那你是去不去。」
「也好,我也滿好奇的。」
「你看我這肩膀傷到了,你可以幫我扛一下這大米一起走嗎?」文凡說著拉下自己的衣領,露出那已經差不多看不見的舊疤痕。
「行吧。」文希瞪大著眼睛,仔細看了好幾遍好像都沒有看出來哪裏傷到了,可那大米在他看來又不值一提,他一把把大米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