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五月,雪尾花开出细细长长的紫色花朵,隐藏在一片刀剑般的枝叶里,极北雪城的街道,仍覆着一层寸余的寒冰,行走在之上的人们,就算是刚会走路的孩童,也如履平地般稳健。
西城闹市,天色才刚刚泛白,就已经热闹起来,摆摊做生意的小贩,穿着熊皮从北海满载而归的渔夫,挑着猎物沿街吆喝的深山猎人,还有穿过茫茫雪海从南方而来的商队。
整条街,都在冰天雪地中沸腾着,人们吐息之间哈出团团白气,一路上升,竟氤氲成了些许酒香。。酒香?
“啧,这九姑娘酿的酒,真是越来越香了。”卖肉的胡胖子称赞了一声,熟练地割下一条鹿腿包起来拿给面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刚拿出钱袋,就被胡胖子按住了手,“七公子,上次赊了九姑娘的酒账还没给呢。”
七绝脸上浮上几分笑意,爽快地收回钱袋,“好吧,下次再请胡大哥喝酒。”
顺着酒香转过街角,“酒坊”的牌子赫然入目,七绝伸手弹了弹垂下来的冰挂,才掀起厚重的门帘走了进去。
一道门帘就把天寒地冻隔在了外面,屋里炉火正旺,靠近火炉边歪歪斜斜坐着两“团”人。
七绝轻手轻脚地解下大氅,掀起其中一“团”的衣领,把手里刚从酒坊牌子上弹下来的冰丢了进去。
“啊啊,什么东西!好凉啊!”十二睡得正香,突然脖子一凉,立马惊醒了过来,也不顾手上还拿着书,跳起来随手一扔,手舞足蹈的想把衣服里的东西掏出来。
九音正迷迷糊糊的做着梦,突然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嗡一下醒了过来,看着地上皱巴巴的书,抬头怒瞪乱跳的十二,抄起书就朝他抽了过去,“你这个小混蛋,让你背书竟然拿书砸我,看我不抽死你!”
十二一边扯衣服,一边还要被九音追着打,衣服里的冰贴着皮肤溜来溜去,冰得他整个人都扭曲了,连讨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咝咝”地倒吸冷气。
七绝靠在一边看着这一屋子鸡飞狗跳,无奈的叹了口气,找准时机一把抓住追的正起劲的九音,“先生让你督促他读书,你倒陪着他一起睡着了,现在你还有脸打他了?”
听了七绝的话,九音不但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愤怒,在七绝怀里挣来挣去,指着一边还在蹦跶的十二,“你这个小兔崽子,竟然趁我睡着的时候也睡着了!”
十二手忙脚乱的解着衣服,一脸怨愤的看向七绝,“老七,你太不厚道!”
老七?七绝眯了眯眼睛,松手,放九音。
九音举着书冲十二杀了过去,十二衣服解了一半转身就跑,刚抬腿就被自己的衣服绊倒在地,冰一下滑到他肚子下,正好被压到,他刚想要爬起来就被九音扬手一书拍了下去。
反复挣扎良久,衣服里的冰都化成水了,九音才让眼含热泪的十二爬起来。十二咬牙切齿地看着一边噙着笑的七绝,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腹诽,“小人小人,卑鄙小人!”
七绝提着鹿腿给九音看,外面一层冰已经化掉,露出鲜嫩的肉,“胡大哥今早刚杀的,烤着吃一定好吃。”
十二的一腔热泪马上憋了回去,眼巴巴的看着九音,九音接过鹿腿笑眯眯的看着他,“想吃?”
“九姐,十二知道九姐最疼我了。”十二乐呵呵的扑过来抱着九音,不要脸的撒娇,看得七绝一阵恶寒。
“行吧,”九音拍拍十二的小脑袋,“找七哥去背书,背完才能吃。”
“七哥!”十二捡起书响亮的叫了七绝一声,声音甜的要腻死人,尾音弯弯转转恨不得绕梁三日,好像刚才整他的人不是七绝一样。
七绝刚暖过来的身体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拍着十二的肩膀把他带到一边,“来,我们兄弟去背书。”
宋先生十几岁时避难至极北雪城,后来在这里开学堂教书,至今已有三十多年。
现已天命之年的老人,不知为何一生未娶,只收养了十二个孤儿,九音便是其中之一。
宋先生说,那一年寒冬,一个少年人深夜叩响了学堂的门,怀里抱着还不满一岁的女婴,少年人说女婴还没有名字,请宋先生赠名。
无风之夜,只听得簌簌雪花压垮枯枝的清脆断裂声,宋先生接过女婴,正低头沉思之时,北方玄武山涌泉寺突然传来阵阵钟声,一声声敲进宋先生茫然的心头。
“佛语有八音,皆为世间大爱,但这苦寒之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愿她以后能遵从自己的爱憎,不被八音束缚,所以叫她九音如何?”
宋先生说话之际,怀中女婴正巧醒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在雪中洗过一样干净,安静地看着他。
少年人看着女婴笑了笑,跪在雪地里对宋先生拜了三下才离开,自此之后十七年,再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