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欧阳孤容一身血衣立在花乱面前的模样,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才是承欢更为关注的事情。
“主上已经抵达南山绝境,现正在姚先生处。”看着面前娇小的承欢,朱雀的语气显然不自禁的冷了几分,带有了明显的距离感。
听闻欧阳孤容已经在接受治疗,承欢也才安下心来,并没有过分在意朱雀语气中的冷冽。
只要欧阳孤容能够活下去,就算真的永世不见也没有关系,总好过天人永隔。
“天隽大抵是饿了,你们回去复命吧。”承欢轻拍着襁褓中的婴孩,淡淡变转了话头。
“我等告退。”见承欢也已经不经意的下了“逐客令”,青龙也识趣的说了告退之辞。
目送着青龙和朱雀告退后,承欢面容上的淡然之色才收了回去,怀抱着天隽的她明显有着化解不开的愁思。
给小小的天隽喂着奶,承欢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至尊宝对紫霞仙子的那段深情告白——“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现在承欢的心情也是这样的,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扑到欧阳孤容的怀中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爱他多么想他。
似乎是感应到了母亲的愁思,天隽在吮吸着乳汁的同时,也抬将一双狭长的黑眸看着承欢,那宛若欧阳孤容的缩影样的眸子中,瞬间饱含了无尽深情。
“当初我怎么从未觉察,你的一双眸子,和你父亲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看着怀中的天隽,承欢又低声惋叹起来。
这个孩子虽然并非她和欧阳孤容怀着爱意生下,但是看着天隽的眉眼一天天长成了欧阳孤容那副冷峻孤傲的模样,承欢的心就不可遏制的钝痛起来。
如果她的爱能早点说出来,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如今这个死生不复相见的地步。
如果她当时能不那么狷介,欧阳孤容大抵也不会摒弃了生的念头,竟然在最后一刻将所有灵修庆祝到为她打造防御结界上。
但是承欢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为时晚矣。
欧阳孤容的四大护法已经归位,他重回皇族的日子,已经不久了。
白衣如雪的欧阳孤容静静坐在南山之巅打坐,已经过去了十数日,在天医姚灯镇的精心照料下,遍体鳞伤的他也终于日渐恢复了血色。
“这世上醉生梦死的,有两种人。一种人沉迷于灯红酒绿、色相红尘之中,然而他们的精神却无比清醒。”一个沧桑的声线在欧阳孤容背后响起。
不用回身,欧阳孤容也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整个南山之巅,就只得意味清癯得略显仙风道骨的老者独居——医仙姚灯镇。
见欧阳孤容并未发声,姚灯镇又继续说道:“而另一种人则不同。他们无时无刻不冷静自若。凡事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醉生梦死的是精神。他们越是活的清醒、看得透彻,心里就越是痛苦迷茫。越是追求完美,就越是与目标背道而驰。”
欧阳孤容淡然一笑,凝视着已经缓步行到自己跟前的姚灯镇,轻轻接下了末一句话,“比起前者,后者自然更加痛苦。因为前者至少是个人。而后者已经是魔物了。”
“阿容,你就是活得过分清醒了。”迎风而立,清癯的姚灯镇这句话中,似有着无尽的惋叹。
“姚伯伯,久时不见,你又清瘦了许多。”欧阳孤容却不再回应姚灯镇的惋叹,转了话头说道。
知道欧阳孤容的脾性,他避而不谈的话题一定就无法再继续下去,姚灯镇也只得顺着欧阳孤容的话头回道:“老夫已经年过半百,再想大腹便便已然不是易事。倒是你,这半年多未见,弄得遍体鳞伤不说,精神力也大为退步,何故?”
静静打坐着的欧阳孤容犹疑了片刻后,才淡淡回道:“姚伯伯,我已经厌倦了权力争斗,我意欲退隐。”
从前没有儿女情长的欧阳孤容,只是一具为了权力皇位而活的冰冷躯壳。虽然心系天下苍生、黎明百姓,但是朝堂上的全力纷争,总还是会有无辜的生命被牺牲掉。
这半年多以来,朝夕陪伴在承欢身边,欧阳孤容冰冷的心灵也终于融化起来。
看着虽然牵绊在大家族的争斗中,却依然秉持着良善本性的承欢,欧阳孤容突然无法直视自己已经沾满了鲜血的一双手掌。
承欢那种因为滴水之恩就感怀上苍的心性,深深感染了欧阳孤容。
直到那段时间,欧阳孤容才感受到了人世间真正的温情所在。也正是那段时日,欧阳孤容也才觉得从未有过的倦怠劳累。
“为着一个女子?”看着眉眼间明显爬上了丝丝缕缕柔情蜜意的欧阳孤容,姚灯镇沧桑的声线也略带了几分柔意。
欧阳孤容极目远视着南方天际,轻轻点了点头。
“你打算同她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不管边境陷入连年征战的黎明百姓?”姚灯镇又继续问道。
欧阳孤容这么多年来的拼搏,姚灯镇都看在眼中。也正是欧阳孤容这份胸怀天下的情操,才让他肯真心对待这个晚辈。
但是这一刻,听到欧阳孤容意欲隐退的消息,就算是久经人事的姚灯镇也不禁一震。
他曾经以为,无论时局如何动荡,只要他的贤侄欧阳孤容还在为这个王朝做着努力,就是有希望的。
云天大陆虽然外表繁华富饶,但是内里高高架起的露个早已被一条条蛀虫腐蚀,这些都是黎明百姓看不见的。
惟有欧阳孤容,还在为这个王朝做着努力,为了清澈洁净的王朝做出牺牲做出拼搏。
“佳人已去,思不在我矣。就算退隐,也是明君上位之后的事,届时我便天天在这南山之巅同你酒肉穿肠过。”欧阳孤容收回极目远视的目光,含笑说道。
也只有在面对姚灯镇时,他才是这样一副闲适的模样。这个自他有记忆起就以伯伯的身份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男子,有着令他回归本原的安适的能力。
“我的伤口也大都复原,何时可以离开?”过了一会,欧阳孤容又问道。
虽然心知承欢挂念的不再是他,但是一想到承欢那略带忧郁却又时时含笑的眉眼,欧阳孤容就抑制不住想要见她一面的冲动。
“方才还说要陪我畅饮,现在就挂着离开了,你的话我看不可信。”姚灯镇也是打趣着回道。
欧阳孤容知道姚灯镇的顽童心性,虽然面相上已经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是不是总会如小小孩童一样,计较起这些细微的小事来。
看着含笑的欧阳孤容,姚灯镇只得率先举了白旗,复又开口说道:“下山后这一月内不许动武,那一十八处刀伤如若复发叻,可不用再回来找我医治。我给你的净余丸,每日一粒,记着服下。”
欧阳孤容这才起身,衣袂如雪的他深深一鞠躬,拜别了姚灯镇。
这世间能让欧阳孤容这样尊敬的人为数不多,姚灯镇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隐在暗处的四大护法见欧阳孤容起身欲走,身形暗动,须臾间就齐齐跟在了欧阳孤容身后往山下走去。
朝阳拉长了五人的身影,山下的樵夫又要回家惊呼,今日又看见南山之巅走下了那五位身披彩霞的仙人。
时间就这样在承欢的牵挂中,过去了十数日。
小小的六合别院中虽然也有婢女青衣小厮照顾着,承欢每日只需照看天隽,但是愁思甚多的承欢还是不可遏制的清减了下去。
娇小的她本就显得清瘦无比,这段时间的清减,承欢愈发显得憔悴起来,几乎清瘦得像是弱不经风一般。
“王爷,可需要我先去代为通传一声?”欧阳孤容一行人的脚步渐渐接近风门,青龙这才开口问道。
“不必了,在天门附近的客栈住下吧,她现在大抵不想再见到我。”欧阳孤容一挥手,冷峻的语气间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无奈。
死生不复相见,承欢这句冷冷的诀别词还一直铭记在欧阳孤容的心头。
既然承欢不愿再和他想见,那他不出现,就已经是对承欢最好的保护。
青龙还欲开口说什么,却已经被欧阳孤容广袖一挥阻了回去。
虽然身心都受到了重创,但是他这个大哥的身份和威严还败在面前,他决不允许这个时候,让儿女私情羁绊住了自己。
承欢倚坐在凌驾在潺潺流水之上的小桥间,虽然怀抱着天隽,她的心却早已飘扬到了过往那段浓情蜜意的时光中去。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眼看着皎洁月光照耀下的小桥流水的景象,承欢又不禁呢喃出了这首《雨霖铃》来。
没想到古代此人的佳作,到了愁思并发的女子口中,当真这样的合情合意,似是专门为哀婉的承欢写就的一般。
“天隽,你可曾念想你的父亲了?”逗弄着襁褓中的天隽,承欢又是一阵不经意的问道。
抱着眉眼和欧阳孤容愈发相似起来的天隽,承欢几乎每天都要这样问上数遍。
这段时间以来,她对欧阳孤容的思念之情也愈发浓厚起来。
真是多情自古伤离别,只有在真正的诀别之后,欧阳孤容的好处才一点点的跳脱到承欢眼前,让承欢悔不当初。
似乎是感应到了承欢的思念之情,躺在襁褓中睡得香甜的天隽也不禁微微蹙起了小小眉头来,展露出一丝不适的表情来。
“你也念想他了?只可惜,我们现在已是死生不复相见了。”承欢看了一眼怀中蹙起小小眉头的天隽,复又回转眼眸看向皎洁的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