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灭灭的白烛燃烧着,不时有“嗤啦”的烛火耀动声传出。
承欢静静看着面前摆放着各类祭品的窄小棺木,眼中浮起深深的伤痛。
眼下这一具棺木,才是将她和谷南之间竖起了千山万水的屏障来,并且是今生今世都不能再相见的屏障。
这个时候,承欢心中才有深刻的体悟,有些人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哪怕只是萤火之光的瞬间,也足够留下一生的愿想。
故而更应该学会珍惜眼前人、珍惜当下手中所能紧握的幸福,不要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莲步轻移,承欢兀自趋身往尚未盒盖的棺木一侧走去,谷南那一张儒雅稚嫩的脸庞,正宛若熟睡一般。
“南儿,姐姐来看你了,今生没能好好陪伴你,只希望来生我们还能有缘再见。”看着棺木中失了气息的谷南,承欢却面容安详的柔声说道。
这样一幅诡诘的画面,本应因着昏暗的光线和森冷的棺木显得瘆人。
然而一切却因为承欢面容上的那一抹祥和的神情,变得不一样起来。
宛如宗教般肃穆祥和的力量,就连近身三尺的魑魅魍魉,想必都会被震慑得隐去身形吧。
“南儿,你在那个世界要乖要听话,争取早日进入五道轮回中去。”承欢却不甚介意棺木中已然冰冷的小小尸体,兀自抬手轻柔的为谷南整理起发丝来。
这一次,也将是承欢最后一次为谷南整理仪容了。
按照皇族的规矩,吊念三天后尸体就将入土为安,现下已经过去了三天,意味这也将是承欢最后见谷南一面了。
过了半响,承欢方才不舍的收回了自己的一双柔荑玉手,拢了拢发鬓间的白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宫。
承欢犹自记得,上一次这样痛彻心扉的直面死亡时,是千凡为了护卫她撤离的时候,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还在战斗的模样。
而今虽然不知谷南是因何而死,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谷南的丧命,想必多多少少和承欢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彼时千凡死去的时候,承欢还不远面对那样的事实,昏迷了数月之久。
而今幸得承欢身边有真心关怀她的欧阳孤容和天隽,故而就算是这样生离死别的伤痛,承欢也算能够承受得下来了。
只是自此之后,承欢也懂得了更加珍惜身边来之不易的幸福。
两个人想要同床共枕,都需要上百年的修行,由此可见一切可以感受得到的温暖,都是来之不易的。
折身回到紫宸殿的时候,还是先前那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承欢悄无声息地回道坐席上,面颊上的绯红已经被苍白所取代。
虽然她还是在笑,泼墨瞳仁中也更添多了一分清明坦然的能量。
但是一双冰冷的手脚和苍白的容颜,还是逃不出欧阳孤容关切的眼神去。
“你去看了他?”待到承欢坐定后,欧阳孤容才关切的问道。
一切都是因缘际会,更何况承欢和谷南之间的羁绊还那样深厚,欧阳孤容也知道承欢终究是需要直面这一切的。
“偶然路过,便进去看了看,南儿并不痛苦。”这个时候,承欢却也能坦然的谈起这件事来。
逝者如斯,看着谷南那一张安详得宛若熟睡的小脸,承欢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深究其中根源。
若是一辈子都被这些仇恨遮蔽住了双眼,那和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承欢相信自己的到来,本就是为着让身边的人感受到无限温暖。
故而死死抓住那些逝去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
这时,明宣帝也已经起身,看得出显然是微醺了的模样,却并未减少分毫的威严气势。
“朕也乏了,各自都散了吧。”对着自己的一众妃嫔及皇子,明宣帝也没有刻意摆架子,只是如同一个大家长般温和的说道。
“恭送父皇!”然而一众皇子,却还是恭敬的回道。
弯腰作揖的承欢淡淡想着,这就是宫廷中的规矩,九五至尊的规矩。
看来坐到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就意味中同所有人的疏离。
那样一种孤独的存在,这些为了眼下权势而追逐皇位的皇子们,想必是不能感受得到的。
这样想着,承欢看着明宣帝离去的背影,也不自觉间多了几分悲悯的神色来。
暮春三月,杂花生树,草长莺飞。
时光荏苒,三天的时间好似流水一般,就在恍惚间却已经过去。
虽然并不是盛夏节令莲花绽放的季节,然而容王府总却不知从何处引了一批素净绽放着的莲花来。
象征着忠贞的莲花静静绽放春庭,冰肌玉骨,玲珑高洁,素净里透着几分清傲,却也悄然带上了几分盈盈喜气。
王府上下华灯结彩,早已布置出十分的雍容喜庆来。
内侍宫娥奔走忙碌着,衬得整个容王府都热闹非凡。
容王府内的管家夫人,亦是当今皇后的陪驾丫鬟,一早便也梳洗整齐,着府中奴仆仔细收拾了“金婚”的百支红烛,将迎亲的旗锣伞扇一一检看。
虽然欧阳孤容和承欢的心意,都是一切从简、不予铺张。
然而整座京城盼了容王爷娶亲盼了这么多年,就是想不铺张也难。
几天来下人们和承欢的相处中,也能感得到承欢的温婉通慧,并且从不苛待下人。
即便是有谁做错了事惹了容王爷不高兴,承欢也都会酌情担待下来,令一种奴仆免受苛责。
依照皇族的礼制,礼司执典行了纳彩礼、问名礼、纳吉礼,容王府的彩聘也在纳征之日送往了南疆天宇山庄去:金丝鸳鸯一对、纹云如意一对,细金合欢钿一对等等多不胜数的名贵珠宝玉器,令人目不暇接。
另有肥羊千头,稻米百石,粳米百石等等。
光是这送聘的队伍,就已经是京郊路上的一道风景线。
而自明宣帝亲口定下的赏赐,更是丰厚。
吴绣百年好合一幅,石榴醉红晶石串珠一副,玉玲珑步摇一对,祖母绿嵌金垂环一对,穿花百蝶金镯一对,福禄寿温甸玉镯一对,俏色兽首玛瑙杯一对,三螭纹玉觚一对,素月梨花琉璃屏风一架,都由礼官执送,络绎不绝的赐至容王府内。
吉日这一天,京城自中轴天街往外,平仪坊到海东大街两条迎亲必经之路上,都已被红绸铺就起来,一眼望去细浪千里一般瑶瑶伸展开来。
晴空耀日下映了金光点点,华美而飘逸。
红绸道路两边,除了护卫的亲兵、皇族仪仗官外,挤满了百姓。
京城上下九九八十一坊商铺也早早收业,使得花轿未曾经过的街道都是一派万人空巷的景象。
当今太子纳妃的盛况,可见一斑。
吉时一到,上清居的朱门悬彩,金玉生辉,比之容王府的铺张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单是明宣帝另行赏赐给承欢的陪嫁妆奁,就已经是两人一抬、两台一箱,多达八箱,随着皇族浩荡林立的华盖仪仗先花轿而行。
直到过了半条海东大街,众人方才见到入了街口的花轿。
只见八人抬着的花轿,浅红轻粉的瑞玉水晶、妙法莲华、落叶三星蝶几色兰花,尚带着颤颤莹露缀在八抬大轿之上,喜色中清艳娇羞,明丽而又不失灵动飘逸。
花轿两边各有四对垂髫花童,每人手中执了湘妃竹篮,沿路将新鲜采摘的梅花洒了漫天。
并着玉色花瓣,缤纷各异,花香明动,竟引得无数彩蝶翩翩随轿而行,长街之上形成一番叹为观止的神奇美景。
一袭大红喜服的欧阳孤容策马在前,狭长锐利的黑眸中隐隐浮动着淡然深邃的神色,一切在他的面容上显露出来都是淡淡的。
然而只有欧阳孤容自己心中知道,那暗藏在黑眸深处的欢愉明光。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一世他有了承欢一个,就算是因此而令自己处于被束缚被羁绊的位置上,欧阳孤容也在所不惜。
上了花轿中去,承欢却恍惚中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她和欧阳孤容在山寨中已经举行过大婚,虽然是极尽山寨众人所能,而铺张程度却不及眼下这场大婚的三分。
她成为了欧阳孤容的王妃,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同欧阳孤容平起平坐的王妃。
这一天倏忽一下来到了承欢面前,却猝不及防的叫人几番犹疑这是一场幻梦,生怕微微一动便会惊醒过来。
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欧阳孤容那一双狭长锐利的黑眸时,承欢一瞬间的失神。
大抵就是在那个时候,承欢便已深陷在那一汪深潭的黑眸中,不能自拔了。
而后的种种因缘际会,其实早已写定了这一场因果。
“情”之一字,千回百转,却又有谁能料的到,参的透!
花轿中隐隐萦绕着莲花混杂梅花的清香气息,承欢静静看着掌心那一只已经宛若失去了生命气息一般的小小铜铃。
在西宫中卫谷南整理仪容的时候,承欢也顺带将这一枚联结二人心神的铜铃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