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漫天遍野的血红席卷着一切。
承欢置身其中,宛若到了地狱深处一般,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流淌着甜腥味的血红色泽。
“姐姐,你是来看我了吗?”正当承欢漫无目的寻找着什么的时候,一个稚嫩的童声响了起来。
承欢睁大双眼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却依旧只能看到一片铺天盖地的血红。
“南儿,你在哪?”情急之下,承欢也顾不上自己身处何方,兀自就开口唤道。
“姐姐,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啊……”谷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暖和煦,而此时听来却又一种冷彻骨血的阴寒。
声音渐次向承欢靠近,紧接着一团模糊的血红就拉上了承欢白皙的玉手。
承欢低头看去,那一团血红早已模糊成一片,只能隐隐约约看得出是一个七岁稚童的身影来。
“南儿,南儿……”虽然面对着那样诡诘的东西,承欢却并不畏惧,只是痛心的呢喃着。
他们不过晚了几日而已,回来却已经同谷南永远的天人永隔了。
晶莹的液体自承欢黑白分明的泼墨瞳仁中流淌而下,这是承欢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这样酣畅淋漓的痛哭出来。
以前无论面对多么疼痛和艰难的挑战,承欢都只是咬着牙去面对。
因为坚强得太久,甚至连承欢都以为自己是一具永远能够被充盈起正面能量的躯体,再不会被伤痛和挫折打倒。
“欢儿……欢儿……”看着沉睡中的承欢眼角落下晶莹的液体,欧阳孤容冷峻的面容上添多了一分无奈。
这大抵是云轩走得最好的一步棋,竟然令承欢这样为其动情,想必日后就算云轩有所求,动用谷南的名号也是能够达到事倍功半的效用的。
听得欧阳孤容温柔的声线呼唤着自己,承欢这才挣扎着跳脱出了那铺天盖地的鲜红中。
“欢儿,一切都是梦魇。”看着承欢睁开双眼还犹自在恍惚间,欧阳孤容温柔的声线继续流淌过承欢的耳畔。
“娘亲……”紧接着,另一团粉嫩的小人儿也不顾一切的扑到承欢怀中去。
轻拍着天隽的后背,承欢的神思这才渐趋清明起来。
粗糙的掌心轻拭去承欢眼角的泪水,欧阳孤容并未在多说什么。
这个时候,一切的安抚对承欢来说都已经多余。
若是承欢走不出自己心中的魔障,更多的安抚只会令承欢越陷越深。
看着面前衣冠齐整的欧阳孤容,承欢这才柔声问道:“要出门了?”
“父皇叮嘱今日早朝务必上殿。”欧阳孤容淡淡的回道。
身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承欢知道欧阳孤容也有许多他的无奈。
“早去早回,谨言慎行。”承欢放开怀中拥着的天隽,这才起身如同寻常妻室一般,为欧阳孤容整理起衣襟来。
听得承欢这样的叮嘱,欧阳孤容嘴边也勾起了一抹温暖的笑意来。
承欢还能看清当前的情势,还能牵挂住自己,看来她心内的魔障终是会被破解开的。
“昨夜我已命人连夜打理了上清居,想必那里你住得惯些,耽会徐管家会来接你们回府。”欧阳孤容也柔声说道。
偌大的容王府虽然气派非凡,但是欧阳孤容看得出来承欢并不喜欢这里。
依着承欢的脾性,欧阳孤容也知道,幽静而雅致的上清居更适合她一些。
“上清居的书房内不过是一些珍贵的藏书罢了,你是我的妻子,府邸内没有你去不得的地方。”紧接着,欧阳孤容又温柔的说道。
承欢也不禁莞尔一笑起来,没想到十年前承欢在朱雀的阻拦下,没有往书房去的事情,欧阳孤容至今都还记在心上。
“太子殿下何时这样唠叨了,快去上朝吧。”承欢含笑,兀自轻推了一把欧阳孤容。
看着承欢面容上复又明媚起来的恬静笑意,欧阳孤容这才安心的离开了阁室内,大步流星往高深的宫墙中走去。
承欢和天隽也没闲着,欧阳孤容前脚方才离开,承欢吼叫就带着天隽出了王府。
在这般富丽堂皇的王府内,承欢的确过得并不舒坦。
那些沉重而繁华的东西,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夫人,您怎么自个儿就来了,若是让少爷知道奴才们没有去接你……”看着门口盈盈而立的承欢,徐管家当即就着急起来。
这一班人马,都是十年前就在上清居内服侍的下人。
故而欧阳孤容对承欢的宠爱和神情,一众下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老徐,十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冥顽不灵。”承欢兀自走进院落内,含笑回道。
她犹自记得十年前因着天照试炼的缘故,第一次迈进上清居的时候,眼下的这位徐管家,就因着王妃的名号对她恭敬有加。
没想到十年之后,徐管家的确还是一尘不变。
“不告诉容是我自己来的不就好了,你们去忙吧,我带天隽先去休息。”承承欢兀自往后院走去,也止住了纷纷跟上来的一众侍婢、小厮,柔声吩咐道。
离开京城之前,承欢来上清居时看到的还是一副荒草丛生的景象。
没想到不过一夜的功夫,不仅荒芜破烂的痕迹消失殆尽,就连承欢先前所住的那个院中的紫藤,也正生长得繁盛且茂密。
一时之间,承欢误以为当中这十年的光景都不复存在。
她依旧是为了护卫住欧阳孤容的权势,而客居在这里,等候着一场绝世大战的来临。
正是承欢恍惚间,徐管家又忙不迭地跟了过来。
“夫人,王府那边来人了,说是晚上宫中有家宴,请您和小少爷早作准备。”徐管家如是说道。
承欢淡然的点了点头,就挥手示意管家退下去。
“娘亲,我们还要去见那个可怕的爷爷吗?”片刻后,天隽才依偎到承欢身旁犹疑的问道。
承欢登时就忍俊不禁起来,普天之下大抵也只有天隽敢这样说当今的天子。
可怜生在帝王家,在后辈眼中落得一个可怕威严可怕的形象,又有什么好。
“那是你皇爷爷,你这样说他会很伤心的。”承欢含笑回道。
“可不可以不要去?宫里到处都是规矩,我不喜欢。”天隽却还是蹭在承欢身边问道。
感受着天隽的依恋,承欢心中也已经渐次暖了起来。
大抵是因为孩提时代就一直过着在外漂泊的生活,天隽的心性也是宛若脱缰野马一般洒脱。
真不知这样的情势下,天隽的这种心性究竟时好时坏。
但是承欢既然身为人母,心中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一世安好,不要被这些权谋争斗迷了眼眸。
“那你就乖乖留在家中看书、习武好了,我会替你回话的。”承欢宠溺的说道。
已经失去了一个谷南,承欢现下力所能及的,也只是尽量不使天隽的纯真天性,被宫廷中的权谋争斗而掩盖。
承欢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见到一个,冷峻孤傲的天隽。
听得承欢肯定的回答,天隽这才高兴的跳了起来。
天隽这样洒脱的心性,的确只适合过一点闲云野鹤的生活。
“天隽,你当真不喜欢皇宫和皇长孙的称号?”看着天隽发自内心的愉悦模样,承欢却还是不确定的问道。
虽然天隽只得十岁大小,但是对于世事的抉择,也应该早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承欢所想要知道的,只是天隽心中真正的想法。
“你没回来的时候爹爹常说,就算给他一整座江山又如何,还不是没有人同他一起看浮生万象,得了帝王业却失了最爱,还不如放手一切。”听到承欢的疑问,天隽却收敛了人前的天真姿态,认真回道。
这个时候,承欢才幡然醒悟过来。
原来在小小稚童的心中,欧阳孤容早已播种下了情深不寿的柔软坚定信念。
申时方过半,一顶软轿就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容王府门口。
一袭月白衣裙的承欢拢着皓白面纱,兀自施施然进了软轿中去。
在云天国中也已经生活了将近二十载的光阴,承欢却还是第一次坐轿。
先前就算是出行,承欢也只是如同男子一般换上骑装策马奔腾而去。
软轿方才行进宫门不就,承欢就听到了达达的马蹄声一直跟随在软轿一侧。
虽然不出声,承欢却已经知道,正是欧阳孤容策马赶来宫门口接她了。
今日正是废旧立新的头天,承欢也知道宫中尚且有许多杂事等着欧阳孤容去处理。
然而没想到欧阳孤容却还是在家宴前,抽空赶来亲自为承欢引路。
只是这一番无言的陪伴,就已经胜过了人间无数。
“太子妃,前方就是丹凤门了,宫里的规矩,入丹凤门必须步行。”老公公尖利的声线在软轿外响起。
承欢这才收敛了面容上的倦怠之意,恢复了寻常那一抹恬静柔和的笑靥,伸出玉手去掀了帘布迈出软轿。
承欢的身子方才探出去,白衣胜雪的欧阳孤容也已经立到了一旁。
“虽说是家宴,其实各位皇子及得宠的一些妃嫔都会在场,你若是待不惯可以偷溜出去透透气。”走在承欢身畔,欧阳孤容薄唇瓮动,柔声对承欢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