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雷平阳从昆明把电话打到滇南,告诉我有几个外省的诗人、作家朋友,一起参加“百名文化记者红河采风团”前往蒙自,其中有个宁夏银川的小说家。平阳让我届时抽空陪一陪,带这几个朋友去吃正宗的过桥米线,再看看西南联大文法学院旧址。于是,我有幸认识了你这个写小说的西北女子。
要真正了解一个地方,其实得从当地的饮食开始,这是我的一个很世俗的观点。所以,我特意挑选了一家专营蒙自风味饮食的饭庄,为你和其他几个诗人、作家接风。广西诗人刘春嘱咐我,段落散文集不要点油腻的荤菜。我一时没多想,只是随口就问是不是有谁吃素食、忌五荤。我无遮拦的话让你微微的一怔,接着面带歉疚,微红着脸真诚地说道,大家不用管我,我多吃蔬菜,你们吃肉没关系的。我仍没朝其它方面想,只在点菜的时候,特意点了几个滇南特有的山茅野菜,还点了一个洋芋泥炒红薯叶——这个菜端上来后,听了我的介绍,大家都看着你笑,你也面含欣喜之色。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写小说用的笔名就是“土豆”。我留意观察了你,身材不高不大,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西北女子的样子。不过,也不能用娇小来形容你,因为一眼看去,你自有一股女素沉静,略带淡淡的忧悒之色,真的就像一枚土豆一样质朴,却又让人看过之后就记住了模样。在我们云南,土豆即洋芋,洋芋就是土豆。西北深厚的黄土,能够生长土豆蛋蛋,彩云之南的坡地红壤,许多地方也非常适宜洋芋的种植。我在故乡的山区漫游,看到过漫山遍野的洋芋开出极美的花,或紫蓝,或素白,也有极少的鹅黄色,全都开得纯朴而动人,暖和的风一吹拂过来,洋芋花的清香便在山野间到处弥漫。
第二天上午,陪你和刘春等朋友在蒙自老城寻访朱自清、冯友兰等先生留下的遗迹时,我才突然得知原来你是回民。我为我头天的疏忽感到内疚,真的实在抱歉!我心里突然对你有了一种异样的亲切感觉,除了感觉你我在热闹的场合颇有些相像,都不大喜欢多言多语,常常静默地坐在一旁,听别人兴高采烈地说笑,或者肉身端坐,心灵却沉陷旁人所不知的另一个世界,独自想一些自己的心事,而且还因为在我们滇南,回族和我属于的那个苗族,由于都饱经了说不尽的苦难,所以民间有“苗子(族)回子(族)一家子(人)”的说法。虽然我的历史知识很有限,然而我还是知道,宁夏的回族,也像西南的苗族,有着悠久的历史,但一样的历尽了沧桑,两个民族都是流淌着永不竭尽的血泪,千辛万苦而又前仆后继地一步一步走来并且生存繁衍下去。
你和其他朋友在蒙自只呆了两天。你们离开蒙自的头天,刚好是农历九月十六,夜晚的月色自然非常的好。我的心也一片澄明,满怀喜悦之情,和你们几个来自天南地北的朋友,在蒙自南湖畔的一家茶馆喝茶。你还是不大言语,平静安详地守着一盏陈年普洱茶,不时看看聊得极其高兴的朋友,眼神里流露出沉静的谦和。你那清澈明亮的眼神啊,像外面洒满湖面的皎洁月光,本身就是一种纯净的美。我忍不住偷偷地多看你几眼。这多看的几眼,竟让我感觉到,西北的凛冽风霜,在你平静的脸上留下了浅浅痕迹,但那不经意间,你我的目光突然碰到了一起。那是没有语言,却有精神交流的相遇。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但我发觉在薄薄的镜片后面,你那双冷静的眼睛的深处,其实燃烧着冷峻的火焰。我知道,是少数民族血液的特质,点燃那自尊、高贵而又持久的火焰,照亮自己倔强心灵的同时,也让朋友清晰地看到了真与善。那一刻,像一片沉默宽厚的土地让土豆生根发芽,我也把你这个名叫曹海英的异族妹子,深深地珍藏在了自己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