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晴好,上午刚热起来就看见一群女孩,成群结队地从饭馆门前走过,拎着装着连身泳衣的包和游泳圈。沈家的几个帮工刚刚忙完餐前的准备工作,集体蹲在饭馆门口晒太阳。
成子看着那些行走的别样风景幽幽感叹了一句:“这么快就七月了,马上我就要走了。”
还有一个多月,成子和文河就要离开沈家饺子馆,甚至离开太平区了。成子要去京城的一家馆子当拉面师傅。
文河要回东北结婚,然后接过家里的担子。他们三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想着跟在沈抱石身边学艺,结果那时十九岁的沈何朝已经接过了沈家饺子馆。沈何朝比他们俩的年纪都要小,分明还是一个骨架没有完全长开的少年,虽然高,但是也瘦削。没几个人认为他能撑起沈家的牌子。成子和文河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看着他全神贯注地包着饺子的样子,就觉得能从他这儿学到东西。事实上,这几年他们学到的比他们想象中能学到的一切加起来,还要多。除了厨艺的深造,虔诚、坚持、执着……他们都在沈何朝的身上见到了,并且也努力地把它们变成了自己骨子里的一部分。
“光头,我们走了,沈家的后厨房空出来两个学徒的位置,你想不想就这么留下来?”成子看看光头,这个家伙虽然说话不靠谱,但是还没干过不靠谱的事儿,他提出这个建议完全是好意。
可惜光头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儿。对啊,他们在这儿每天开开心心地干活儿是因为他们是学徒啊,我来这儿是踢馆的呀!我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是几个意思啊?再掐指一算,从自己来沈家饺子馆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了。“我好像是来踢馆滴……”时至今日光头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吗的了。哎呀,在沈家的日子过得太滋润了,居然连自己到底是来干吗的都忘了。光头一拍脑门,跑回去就要写战书。
沈何朝根本顾不上他,妹妹来电话说今天晚饭时分就能带着徐师傅一起回来了。妹妹明明苦夏还去省城那么热的地方,一定吃不好睡不好。沈何朝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研究晚上给妹妹做什么吃。
光头举着一张纸一本正经地走了过来:“给!”
年轻的男人抬起头,看见一张薄纸差点糊在自己脸上。他用手拨开,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光头。
“我要踢馆!你来接战书!”
“我今天忙,改天吧。”沈何朝写道。到底是给妹妹做炸茄盒呢,还是做蒜泥茄子呢?前者有肉,后者开胃……市面上还有人在叫卖晚熟的樱桃,要不做个樱桃肉?沈何朝想起来,樱桃刚下来的时候,他把一些大樱桃洗净冻在了冰箱里,等妹妹回来得让她吃呀。冷冻的樱桃酸甜冰爽,别有滋味,沈何夕往年都要吃两顿才开心。由樱桃他又想到了葡萄,家里的葡萄一向熟得晚,不知道今年妹妹走的时候能不能吃上。省城的桑拿天湿气重,要不给妹妹炖个薏米粥?
光头手里还拈着那张战书,可是他整个人是被彻底地无视了:“我要踢馆!”
沈何朝百忙之中点了点那张“我今天忙”的字条,拿起自己草拟的菜谱又去研究今天晚上吃什么去了。
光头宣战未遂,默默地蹲在正川平次的身边看他择着红根菠菜:“我是来踢馆滴!怎么他们都忘了呢?”
正川平次认真地把菠菜择洗干净,又仔细地清扫了厨房的地面,然后把用来装饺子的盘子也清点归类。光头一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碎碎念:“我是来踢馆滴撒,我不是来打工滴,我也不是学徒。”正川平次转身又忙着去整理今天买的新鲜扇贝,今天的扇贝柱体肥满、套膜干净,怎么看都是又新鲜又肥嫩。只稍微拿水一煮,蘸一点沈家自酿的香醋,再搭上一点姜丝,就能鲜美得让人把舌头都恨不能吞下去……想想就开心。
人不如扇贝。光头心塞地看着自己的室友小心地挑选着扇贝,把里面最大最肥的几只单独挑了出来。“我是来踢馆滴!”光头忧伤地抱着这个好像被所有人都遗忘的事实走开了。
正川平次扭头看了他一眼,这家伙来了沈家这么久,居然还搞不懂朝君是在有意指点他、重用他,还总忘不了踢馆的事儿,真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傻。他自己还处在沈家特有的“爱的重用”的笼罩下,吐槽起自己的室友倒是已经很有沈家特色了。觉察到这一点的正川平次拿着扇贝且喜且悲。
光头溜溜达达地绕着沈家的馆子走了一圈,突然有了一个自以为不错的想法。我把战书贴在沈家大门上!贴在饺子馆会被人看见然后摘掉,贴在沈家大门上看见的就都是沈家人了,哎呀,我真是太机智了!他坚决不会承认是因为他怕更多的人知道他要踢馆,肯定会输这种事儿他又不是不知道。趁着此时没人注意,光头一路小跑把战书贴在了沈家的门口。
刚贴好战书,他就闻到了院子里传出的香气。香!真香!炒酱的香味像是一只小手一样不停勾着他的神经,让他忍不住就想要去尝一尝、闻一闻,哪怕看一看。这么想着,光头已经自动自发地爬上了沈家门口的那棵大树。
在沈家的院子里,沈抱石在向沈抱云显摆自制的酱:
“我就说这个酱炒出来一定香,上个月天气一直好,连酱都晒得漂亮。”
沈抱云笑着听他嘚瑟,夹了一筷子的拌面放进自己的嘴里:“鸡丁酱、麻酱……为什么不是炸酱面?鸡肉酱不如猪肉酱好吃啊。”
“冬至饺子夏至面,现在是新麦新酱,做炸酱面多流俗!”沈抱石振振有词,一脸的“爱吃吃,不吃走开”的表情。
有好面好酱做炸酱面居然说是流俗,你这是暴殄天物。顶着一张棺材脸,沈抱云低下头又吃了一口面。
麻酱是用红茶汤调制的,除加了酱油、醋之外还有鸡油。鸡丁用的是鸡大腿肉,放了葱姜翻炒之后,再放入酱料炒至酱料融合又不粘锅,再小火把酱煨得浓香四溢。刚刚光头闻到的就是这个的酱香味。
面是刀切的手擀面,用的是刚刚收获的小麦粉。面色微黄,切好之后又上锅蒸了一下才煮。过面的水是提前备好的凉白开,洗去了面里仅剩不多的黏着感。
筋道弹牙、麦香十足的面,配上新酱焖制的鸡丁炸酱和浓香麻酱,再在里面放上黄瓜丝和焯过水的大头菜丝,最后再来一点香菜段,怎么吃都觉得上通天时下符人和——说到底,那叫通体舒泰。
光头趴在树上看着两个老头吃得香,自己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有点想吃担担面了。想起担担面,光头又是一阵心塞。老师傅说担担面和小面都是下河帮的菜,就是不让吃啊!他吃了两次担担面,真的喜欢吃得不得了啊!
嗯,因为派系争斗,所以没能尽情地吃担担面,这是光头心里一辈子的痛。
光头其实根本没有正经学过厨艺,不过是从十几岁开始就在锦城一家有名的馆子里当小工。从刷碗开始,洗菜、切菜都干过,尤其是切菜,一切切了好多年。按说做了这么多年,哪怕教点做小菜的本事,也是能让这个小工将来还能自谋生路的。偏偏是店里的老师傅管得严,说他是小乞丐出身,底子不好不能学真正的本事。
鬼精鬼精的光头就偷着学调味的本事,同时也不忘打磨自己的刀工。偷学调味学了五六年,他的刀工也练成了馆子里最好的,老师傅还是不肯教他真手艺:“刀工好顶什么用?你能好过沈抱石吗?”
老师傅的这句话他记下了,不是不明白对方其实就是不想教他。但是他就是不服气,所以从川地跑来沈家踢馆,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刀工比沈抱石还要好。当然,他现在已经对能赢过沈家人这个事儿绝望了。他又不是没长眼睛,沈何朝做菜的时候一招一式都规整严谨,比那位名动川地的大师傅也不差什么,这样的人他这种野路子是拍着马也赶不上的。赶不上他也记得自己是来踢馆的,先踢馆再考虑留在沈家当小工也不错,吃得好,住得好,人也都不错。
光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正在算计着,院子里沈抱石冲着他在的位置喊:“小子,下来吃碗面赶紧回去干活,站在树上看我们两个老头子吃是怎么回事啊?”
被发现了的光头拍拍毛茸茸的脑门从树上跳了下来,厚着脸皮推开了沈家的大门:“嘿嘿……我……我就是随便看看……”那个小眼神儿瞟啊瞟啊,就瞟到了两个老人的面碗里……这个面是真香啊。可惜没有一点辣味,不然就……嘿嘿嘿。
沈抱石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放下碗走进厨房拿了一罐剁椒酱出来:“赶紧吃,吃完了,晚饭给我孙女弄一份红油肚丝。”
连吃了三碗面,光头把碗筷都收拾利索,腆着肚子回饺子馆接着干活。跟在川地的日子比,在沈家的日子真的自在太多了。那张挑战书的事儿被他抛到了脑后。
几个小时之后,沈何夕瞪着自己家门上的白纸,表情是难得的惊讶:“裴板凳?!”
从中午忙到了下午四五点,总算是能松一口气的名叫裴板凳的光头男,不知道有人对着刀阴恻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