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太太一家人在周日的傍晚时分才到了沈何夕所在的公寓,过了没多久,他们就惊讶地发现沈何夕的人缘儿非同一般地好。
有年轻漂亮的姑娘送来水果,有帅气高大的帅哥送来披萨,还有可爱的双胞胎姐妹敲门,只为了显摆她们手里可爱的小白猫“玩偶”。就连看起来严谨肃穆的泰勒太太,也带着一瓶扎着蝴蝶结的白兰地,来参加沈何夕的聚会。
“令人惊叹的交际能力!”哈特先生对他的妻子说。
要知道英国人的交际相对保守,才几天的时间就获得了邻居们的接纳,这对于一个东方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何勉韵笑着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女孩,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黯淡:“学习厨艺是很辛苦的事情,Cici现在厨艺这么好,过去一定吃了不少苦。”
“没事,她现在就在你的身边,你可以弥补她。”哈特先生揽住自己的妻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只是她,还有她的哥哥。”
“不,上一段婚姻留给我的,只有这个女儿了。”趁着孩子们不注意,她小心地擦掉了自己眼角的泪水。
凯瑟琳只有五岁,是哈特太太最小的女儿,现在她捧着用面团做成的兔子跟在沈何夕的身后,快乐得像是只小鸽子:“Cici,这个是什么?”
沈何夕顾不上回答,转身单手把凯瑟琳从炖锅的旁边拎开。接着,沈何夕神情专注地把一整块腌渍好的肋排垫在圆葱圈上,然后一起放进已经预热好的烤箱里。
在她身后,九岁的弗雷德正试图用手去杵已经腌渍过排骨的调料。
好吧,将来那个E的辣妹现在就是一个熊孩子,将来迷倒一群美女的冷酷帅哥,现在也就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少年。
沈何夕调好烤箱的时间,摘掉隔热手套,从一边的冰箱里拿出一块白色的东西,直接塞进了女孩的嘴里。
“呜呜。”凯瑟琳被甜甜的点心堵住了嘴,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小白兔,乐呵呵地冲出去找妈妈去了。
弗雷德瞪着眼睛看着沈何夕。
“小绅士,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弗雷德又用手指杵了一下蘸料。
亚瑟站在门口笑道:“弗雷德的意思是他也很淘气,为什么你不给他点心吃?弗雷德你居然向Cici 撒娇!”
隐秘的心思被自己的哥哥直接点破,少年白皙的小耳朵瞬间变得通红。
沈何夕又拿出两块红豆糯米糕,分别放在了亚瑟和弗雷德的手上:“很快就要开饭了,我的厨房门口不需要两位帅气的小骑士。”
终于,厨房里清静了。
沈何夕在一摞手套里挑了一副略薄一点的开始炒菜。
晚餐的配置是考虑西方人的饮食习惯进行的,前菜是一道非常家常的东方菜——酸辣土豆丝。
将土豆切成极细的丝,用淡盐水泡去淀粉,油温半热的时候下花椒炸香,滤出花椒,再把青、红椒丝和蒜瓣下锅爆出香味,土豆丝沥干水分下锅翻炒几下,点醋撒盐,就是中国北方最常见的一道家常菜了。火要旺,手要快,菜要脆爽入味,醋和盐相爱相杀,加上辣椒的绝妙装点,最终结成了最刺激人类味蕾的同盟。
沈何夕用了十分钟时间,向哈特先生和泰勒夫人解释自己这道菜的原料真的是potato。
颜色漂亮——当然土豆也能很漂亮。
口感清脆——没问题,土豆的淀粉被泡掉了。
红的?——辣椒。绿的?——还是辣椒,等等,那是香菜。
一群“洋包子”一边抛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砸得沈何夕头昏脑涨,一边也没耽误了吃。不到五分钟,几个人面前装土豆丝的盘子,已经干净到可以直接放回碗柜了。
嗯,那位同样是中国人的何勉韵女士呢?
她假装自己不存在,尽情地品尝着自己多年没吃的家常菜。
土豆丝开胃之后,就是红烧鳗鱼。
红烧,也是一种通贯南北的做法,秘诀就在糖、酱油、酒和油的搭配上。糖,在中国菜的做法里,不仅能够提供甜味的刺激,也能够提供鲜味的诱惑,能够消解油腻,也能赋予肉奇妙的滋味。调色调味,先色后水,就是红烧的秘诀,在味道的调和趋于完美的前提下,色宜浅不宜深,糖宜少不宜多。翻炒的糖变成或深或浅的焦糖色,搭配了酱油,在油的加热下散发出能够浸染一切食材的香气。
比如这座城市常见的鳗鱼,在被切段腌渍过之后,进到了锅里,在热油与蒜香的冲刷下,瞬间爆发出了原本掩藏的香气。
翻炒,加水,焖炖。
富含胶原蛋白的肉质,在汤汁的包裹下变得松而不散、软滑适口,还在调料的调剂下更加诱惑人的神经。
红烧鳗鱼出锅的时候,餐桌前只剩下了正襟危坐的泰勒太太。哈特一家人都堵到了厨房的门口,包括多年被英国饮食荼毒的哈特太太何勉韵女士。
“怎么能没有米饭呢?红烧鳗鱼必须配米饭啊。”完全无视旁边小女儿可怜巴巴的目光,何勉韵吃掉了自己盘子里最后一块鳗鱼,一边意犹未尽,一边怅然若失。
“小夕,下周我领你去这边的唐人街吧。说不定能买到羊蹄或者乌鸡。”她兴致勃勃地提议,完全已经忘了自己还正在对母女二人间的关系忐忑不安。
所以,这是已经预定下一餐的节奏了吗?沈何夕窘了一下,开始觉得自己请这一餐似乎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叮!泰勒太太一脸严肃地用银勺子轻敲了一下自己的水杯,在英国的礼节中,这是要发言的提醒:“我有一辆小型厢车,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去海边的大市场采购。”
当晚的主菜是果香烤排骨,感谢质量上等的烤箱,它没有让排骨的香气逸散出来。几种水果调配成的果泥,还有黑胡椒粉等几种调料,已经提前用白兰地调和,和整块的排骨在冰箱里相亲相爱了一夜。水果自然的酸香中和掉了排骨的油腻,香辛料在催发了肉类美味的同时也去除了腥气。
在烤箱里,它们进一步融合变化,在高温的催发下,从量变到质变,从积蓄到爆发,正是腌渍和烤制之间的巅峰对决,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对决,对人味蕾的征服就是它们的双赢。
中国人烤制东西的最高标准,是食物的内外形成了各自独立又融为一体的美味搭配。外面,要颜色漂亮,要酥而不焦,要有食材与火焰直接对垒后勃发的焦香气;里面,要质地柔软,要香而不腻,要有食材自然被保留下的汁水,蕴含住食物从味道到营养的全部精华。这一切的重点就在于对炉火的把控。
沈何夕选用的是上好的整条肋排,被剥除了一层肉之后,最外层是富含脂肪的一层膜状物。现在,这层膜被恰到好处的火力,烘烤成了一咬即破的酥壳,牢牢包裹着内部的软嫩和清香。
打开烤箱之后,沈何夕没有摘掉手上的隔热手套,她拿起一旁的尖刀,在泰勒太太和小凯瑟琳的尖叫声中狠狠地扎向了肋排的一条缝隙。手起刀落,在尖刀扎下的瞬间,人们似乎能听到酥壳碎裂的声音,能听到带着香气的汁水从切口处流下的声音。
不过须臾之间,整块排骨已经被沈何夕拆成了一条条的肋骨,骨上带肉,二分肥八分瘦。从切口处看到的排骨非常清楚地被分成了四层,最外是带了焦香和果香的调料,然后酥脆甜香的外壳,接着是蕴藏了汁水的肥嫩部分,内层是依附在骨头上,无论是口感还是嫩滑程度都恰到好处的瘦肉。
每一口都是多重的口感和异样的满足。
每一口都是果香、肉香、焦香掺杂在一起的味蕾革命。
在座的赴宴者只有泰勒夫人一个人是基督徒。
但是在那个牙齿咬破酥壳,肉汁进入口腔的瞬间,他们都想感谢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