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何夕露了一手。
沈何夕露了很大的一手。
那天的沈何夕风轻云淡地嚼着肉片说的话,把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难道大哭一场就能食神附体吗?
这又不是拍无厘头电影。
不过Panda餐厅的几个常驻人员都是各自有各自的故事,不去揣测对方的过去,是他们一直心照不宣的规矩。
沈何夕现在经常会被俞正味叫去尝菜,伙食待遇扶摇直上,彻底超过了身为老板的苏仟。
“松子玉米太甜了,如果是想给糖尿病人吃这个枫糖松子玉米的话。松子可以少一点,松子的油香味和枫糖的清香味道有点冲突。”汤匙放在一边,沈何夕擦了擦嘴,又喝了一口茶水。
“啧,你还能吃出我用枫糖代替了糖?果然高手啊……”俞正味笑着把刚刚沈何夕说的话记在了本子上。
又尝了一道黑豆做的莴笋肉丝,沈何夕无奈地对俞正味说:“你应该敲他的脑袋,处理莴笋的时候没有用盐,菜都炒成汤菜了,菜不够脆,肉也被菜汤泡糟了。”
玻璃心破碎的黑豆立刻抱膝蹲墙角。
俞正味笑着对一脸嫌弃的女孩说:“小夕,有兴趣来学厨吗?你的天分简直能把那只踹到墙角里。”
墙角里黑豆的头上似乎出现了一小片黑云。站在厨房门口的苏仟对黑豆抱以同情的注目礼。
“跟你学厨艺?”沈何夕轻轻笑了笑。
“唉,小丫头,我可是第一次要收徒啊!”俞正味一本正经地说。
女孩笑了,这次笑容灿烂又舒展,美丽得像是春天绽放的桃花:“那你告诉我,美食的目的是什么?”
“嗯?什么叫美食的目的?”俞正味的表情有点疑惑。
“有些人为了这个厨房可以赔上自己的一辈子甚至更多,但是他们在追求什么呢?食物被人们赞美和珍惜,也有人浪费和厌弃,但是总有一些人可以为了让食物更美味而奋斗一辈子,那人们去挑战美食极限的目的是什么呢?”沈何夕像是在问着站在他身后的俞正味,又好像不是。她穿着绿色的工作制服,梳着清爽的马尾辫,今天她的辫子上挂了一对可爱的小猫头。
俞正味看着沈何夕头上的小猫,眯了眯眼睛。这个问题,他答不出。目的?什么目的?他做菜的目的就是为了功成名就,就是为了让别人惊讶和赞赏。但是这样的目的,面对着沈何夕,他隐约觉得说不出口。
“等你有答案了,我就跟你学厨艺。”说完,沈何夕就脚步轻快地走出厨房,拉着苏仟到一边研究圣诞节大餐的菜谱去了。
女孩们的嬉笑声从前面传来。厨房里只留下阴云盖顶的黑豆和表情阴郁的俞正味。
沈何夕抬头看了一眼厨房的门,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喜爱哪来的用心?明明用心却佯作并不喜爱,俞正味身上这股中二逗比的劲儿怎么这么眼熟呢?着实令人不爽。
早上九点多,沈何夕晃晃悠悠地往自己住的公寓走去。临近圣诞节假期,几位教授似乎生怕学生们的心都飞去过节了,布置的论文一篇比一篇长。今天早上她五点钟就爬起来修改论文,修改加誊抄忙乎了两个多小时,赶在教授上班之前,她终于把最后一篇论文交给了助教。
伸个懒腰,沈何夕觉得自己最近休息的时间太少了,大概需要在圣诞假期里大量地补眠。正想着,沈何夕看见田婉孜拎着一个木制的盒子快步往远处走去。
“丸子?”她叫了一声,看见田婉孜转过头来看她。
“小夕。”田婉孜惊喜地挥了挥自己的小胖手,拎着木盒子一路小跑地颠了过来。
“丸子,你这是要去哪里?”印着樱花图案的木盒,唔,似乎是日本人民用来装特色美食的。
田婉孜提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木盒:“今天上午要去打工啊,结果又遇到老板让我帮他跑腿,跟老板娘拿招待客人用的生鱼片什么的。”
沈何夕一直记得田婉孜打工的咖啡厅,被一位日本的老板顶了下来,丸子同学在那里的工作并不是很顺利,于是问道:“最近那个老板没有再找你麻烦吧?”
田婉孜笑着说:“还好,你给我出的主意挺管用的,他给的那些看起来轻松其实麻烦的工作,我就和别的同事一起分担,顺便还搞好了人际关系,时间长了他也不敢为难我了。老沈同志的脑瓜子还是挺灵的嘛!还有两天我就跟店里合约到期啦,拿了奖金请你吃饭哦。”
沈何夕抬手敲了一下白软圆丸子姑娘的脑门:“一会儿小夕,一会儿老沈,鬼知道你在说谁啊,快走吧。”
挥挥空着的手,田婉孜摇着自己手里的木盒,继续往上班的地方走去。
沈何夕看着田婉孜走到小巷尽头,打了个哈欠。时间还早,能回去再睡一会儿。时间……女孩精神一振,冲着田婉孜的方向跑了过去。
早上九点多准备的午餐生鱼片,到了午餐时分肯定不新鲜了,所以盒子里应该有冰或者干冰才对,那个木盒能随着田婉孜的步伐摇动,说明里面的东西分量很轻。所以,这份“生鱼片”肯定有问题。
田婉孜听着沈何夕的说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如果老板娘真的给了自己一份做了手脚的生鱼片联想到自己合约到期后要多拿的一个月薪水,田婉孜积极主动地打开了木盒。盒子里是码放整齐的三文鱼刺身,田婉孜长呼了一口气:“让你吓死了,我就说不会有事啦。”
沈何夕看着几片刺身的摆放,摇了摇头,伸手直接掀起了两片鱼片。所有的鱼片都是对折摆放的,看起来是一样,可被沈何夕掀开之后,鱼片被盖住的部分现出了明晃晃的牙印。
“如果你拿着这盒刺身去了咖啡厅,你就是偷吃的那个人。”依靠一份做工拙劣、品相低级的刺身,老板就可以给田婉孜罗织各种“罪名”,然后名正言顺地扣掉应该给她的薪酬。
田婉孜差点哭了出来,怎么就有人这么坏,这下怎么办?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了。
沈何夕看着田婉孜蹲在地上默默地忧伤、难过、愤世嫉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补眠时间啊,这下又报废了。
正巧,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到了他们的身边,“大胸·美人·哈维”先生摇下车窗对着路边两位东方女孩说:“早上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沈何夕打开车门,把木盒子和田婉孜一起扔到了后车座上,说道:“麻烦您了哈维先生,我想去柯西路的Panda餐厅。”
今天的菜单里面有烟熏三文鱼沙拉,店里应该有新鲜的挪威三文鱼。
日本人爱吃刺身,但是三文鱼刺身真正风靡的地方并不是日本,原因是日本附近海域的三文鱼,质地略硬,并不符合刺身本身鲜嫩甘美的品质要求。大西洋北部的高品质三文鱼才是推动三文鱼刺身走向全球的主要原因。因此西方人对三文鱼的食用倒比日本人更加多样化和平民化。
俞正味十点才来上班,厨房里只有黑豆一个人在处理食材。沈何夕拽着比自己宽一倍的田婉孜一路冲进厨房,路上惊起懒人无数,比如站在门口无所事事的苏仟。在她们身后,哈维先生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打开车门走进了餐厅。
“黑豆,三文鱼去皮了吗?”把田婉孜扔到一边,沈何夕干净利落地把木盒里的生鱼片倒进了垃圾桶。
从上车开始就完全搞不清事情发展套路的田婉孜期期艾艾地说:“有、有些还能用,不用都扔了吧?”
“不行,太假了。”沈何夕冷酷无情地拒绝了田婉孜的提议。
“什、什么太假了?”
“厨艺水平差距太大,看起来太假了。”戴上干净的厨师帽,沈何夕目光犀利地看了田婉孜一眼。如果不是你傻乎乎地被人算计,我现在已经在补眠了,所以不要用莫名其妙的问题来耗费我的精力。
田婉孜表示自己整个人已经被冷冻住,趴在墙边不敢说话了。
同样觉得空气稀薄、温度骤降的还有黑豆,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沈何夕的问题:“还没,俞说他来做。”
“哦……”穿上挂在墙边的围裙,沈何夕从冷藏室里拿出了新鲜的三文鱼。案板上洒上淡氨水进行消毒清理,三文鱼甩在上面被女孩一刀切掉了尾部的三分之一,“寿司刀有吗?”
“没、没……”自己的专用墙角被田婉孜霸占了,黑豆看着沈何夕手里的刀,觉得自己现在安全感已经突破历史新低。
“哦。”女孩挑了一把略窄的切肉刀,一脸勉为其难地清洗了一遍,然后插入冰桶。没有专用的姜汁,她取了一个柠檬把汁液洒在了案板上,又撒了一点细盐。戴上手套,女孩拿起冰桶里的快刀。
世界上会做生鱼片的绝对不仅仅有日本,有个国家在几千年的发展中把美食作日常,把厨艺作消遣,把诗词与美味相容,把烹饪与天地相合。
此为中国。
在中国,生鱼片被人们称为鱼生——算是一种有文人特色的小吃吧。
刀面从鱼刺处一划而过,女孩甚至不需另一只手去感受鱼肉的厚度和刀的走向。脱骨、去皮,再用快刀剔去鱼腹附近的细刺。包括站在厨房门口的苏仟在内,所有人都已经看呆了。细长光洁的鱼肉上再洒一点掺了细盐的柠檬水,沈何夕用的是最简单的拉刀切法,她切得很快,鱼肉切完之后没有倒下,人们看不到鱼片的厚度。但是他们可以肯定这个女孩的刀工远超他们的想象。因为从第一刀到最后一刀,她都没有停歇也没有迟疑,好像这两条鱼肉早就被她切割了千万遍——在心里。
木盒里放一点碎冰,打成丝的白萝卜在冷水中浸泡一下铺在上面。薄刀一铲,戴着手套的手抓起还是整条的鱼肉放在木盒里,女孩的拇指向后一拉、手掌往前一压,厚度完全一样的三文鱼片在木盒里开出了美丽的花。
此时,距离他们走进Panda餐厅大门还不到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