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之时,无数只翅膀在我的床边拍打、呼扇,使我不能入睡,观察着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倾听着我未曾听到过的声音,凝视着我未曾看到过的事物,思考着我不明白的问题,感受着我不曾意识到的东西。我不时地长吁短叹,叹息之中蕴涵着忧伤与痛苦,对我来说,这比爽朗的欢声笑语更加亲切,更加可爱。在这夜深人静的黑夜,我向一种无形的力量屈服投降了,它把我折磨得一次又一次地死去活来,直至黎明,晨光照亮了我卧室里的每个角落我才闭上眼睛,那醒时的幻影仍在我那疲倦的眼睑中间颤动着,我慢慢地进入了梦乡。梦幻蹒跚而至,爬上我的石头床。
我们所谓的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请你们告诉我!躲在时代之后,隐蔽在客观事物的背后,待在人们的良心里的那无形的秘密是什么?
是一切结果的起因,又是一切起因所造成的结果的那种绝对观念又是什么?
那种觉醒是什么呢?它和生与死密切相关,而又从生和死中创造出比生更加奇特,比死更加深沉的梦。
请你们告诉我,人们啊!请告诉我,你们中间可有谁当爱情用它的手指触摸到他的灵魂时,他仍躺在生活的床榻上沉睡不醒?
你们中间可有这种人?当他心爱的姑娘向他发出召唤时,他舍不得丢下自己的父母,舍不得离开自己的故乡。你们中间可有这样的?当他为了要去与他的心上人相会而不肯漂洋过海,不肯横穿浩瀚的沙漠,不肯翻山越岭,不肯跨越山涧和河谷。
一个青年,倘若他的恋人远在天涯海角,当他嗅到了她芳香的气息,感觉到她纤纤细手的温柔,耳边响起了她那甜润的音调时,他能否不心驰神往?
一个人如果知道,神能够听到他的祷告,并会给以丰厚的回报,他怎能不在神灵面前甘愿把自己化作香烟,作为祭品奉献?
昨天,我站在寺院门前,向过往行人询问有关爱情的秘密和它的好处。
于是,有一位身材瘦弱、愁眉苦脸的中年人正从我面前经过,当我问他时,他唉声叹气地说道:“爱情的天性就是软弱,这是从人类始祖那里继承下来的。”
这时,又有一个腰圆臂壮的青年走来,笑吟吟地说道:“爱情是一种意志,它与我们共存,它把我们的今天和昨天的岁月同未来连接起来。”
随后,有一位妇女满脸愁云地哀叹道:“爱情是一种杀人的毒药,在火狱洞穴里翻滚的黑蛇吸食了它,黑蛇把它喷入空中,表面上裹上一层甘露,撒向人间,于是干渴的灵魂如饥似渴地吸吮它,陶醉于一时,苏醒一年,然后便永远地死去。”
一个面若桃花的少女走来,满面春风地说道:“爱情是多福河水,黎明的新娘把它倾注在强健的灵魂里,使灵魂飘飘欲仙,高高升起,在黑夜的繁星面前凝聚,唱着赞歌沐浴在白昼的阳光里。”
一个身着黑色衣衫,髯髯长须的男人走过我的面前,蹙额皱眉,开口说道:“爱情是盲目的蠢行,它随着青春的到来而开始,又随着青春的结束而告终。”
一个满面春风、潇洒英俊的青年兴高采烈地说:“爱情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能使我们心明眼亮,神灵能看到的东西我们都能看见。”
随后,有一个盲人走了过来,他靠手杖探路,痛哭流涕地说:“爱情就是一片浓重的雾霭,把心灵团团围住,遮住它的视线,使它看不到大自然中的如画美景。只能看到自己倾斜的影子在岩石间抖动,只能听到自己的呐喊在山谷间回荡。”
一位怀抱着吉他的青年从我面前走过,边唱边说:“爱情是神奇的光芒,它发自敏感的灵魂深处,照亮了它身边的一切,于是它看到世界就像行进在绿色草原上的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生活犹如一场美梦,且无醒时。”
一个驼背老叟拖着沉重的双脚蹒跚而来,脚下好像拖着两个破布团一样,战战兢兢地说:“爱情就像疲倦的身体躺在幽静的墓穴中得到了安息一样,就像惊恐的灵魂在永恒世界的深处享受到安宁一样。”
一个五岁孩童欢笑着经过我的面前,他说:“爱情就是我的爸爸,爱情就是我的妈妈,只有我的爸爸和妈妈才懂得爱情。”
白昼已经过去,人们经过寺院门前,每个人都在议论爱情,实际上也是在给自己画像。他们自觉自愿地公开宣布了生活的秘密。
夜色降临,过往行人都已归去,一片寂静。我听见从寺院里传出的声音说道:“生活本来就是由两半组成,一半是冰冰冷冷,一半是烈火熊熊,而爱情就是那熊熊燃烧着的一半。”
随后,我进了寺院的门,跪拜祈祷,高声喊着:“主啊,让我成为火焰的圣餐!神灵啊,让我变成圣火的美味!阿门!”
慧心禅语:
纪伯伦通过不同身份、不同年龄的人的口向我们诠释了爱情的含义。在年轻人的眼中,爱情是甜美的、充满诱惑的;在中年人的眼中,爱情是脆弱的、靠不住的;在老年人的眼中,爱情是平静的、安详的;沉浸在甜美爱情中的人觉得它是“多福河水”,爱情失意的人觉得它是“杀人的毒药”;浪漫的人觉得它神奇,现实的人认为它盲目且毫无意义。但无论哪种看法,都没有否定爱情本身巨大的震撼力。
爱是神圣的,因而人们需要去“寺院”门口谈;爱是伟大的,因而所有的事情都能在爱中找到答案;爱是永恒的,因而使人生升华,至行云流水处看春华秋实。因为有爱,所以在携爱同行的日子里,在多情的人生小河中,才会荡漾起一湖春水。
花坞——郁达夫
“花坞”这一个名字,大约是到过杭州,或在杭州住上几年的人,没有一个不晓得的,尤其是游西溪的人,平常总要一到花坞。二三十年前,汽车不通,公路未筑,要去游一次,真不容易,所以明明知道这花坞的幽深清绝,但脚力不健,非好游如好色的诗人,不大会去。现在可不同了,从湖滨向北向西的坐汽车去,不消半个钟头,就能到花坞口外。而花坞的住民,每到了春秋佳日的放假日期,也会成群结队,在花坞口的那座凉亭里鹄候,预备来做一个临时导游的脚色,好轻轻快快地赚取游客的两毛小洋。现在的花坞,可真成了第二云栖,或第三九溪十八涧了。
花坞的好处,是在它的三面环山,一谷直下的地理位置,石人坞不及它的深,龙归坞没有它的秀。而竹木萧疏,清溪蜿绕,庵堂错落,尼媪翩翩,更是花坞独有的迷人风韵。将人来比花坞,就像浔阳商妇,老抱琵琶;将花来比花坞,更像碧桃开谢,未死春心;将菜来比花坞,只好说冬菇烧豆腐,汤清而味隽了。
我的第一次去花坞,是在松木场放马山背后养病的时候,记得是一天日和风定的清秋的下午,坐了黄包车,过古荡,过东岳,看了伴风居,访过风木庵(是钱塘丁氏的别墅),感到了口渴,就问车夫,这附近可有清静的乞茶之处?他就把我拉到了花坞的中间。
伴风居虽则结构堂皇,可是里面却也坍败得可以;至于杨家牌楼附近的风木庵哩,丁氏的手迹尚新,茅庵的木架也在,但不晓怎么,一走进去,就感到了一种扑人的霉灰冷气。当时大厅上停在那里的两口丁氏的棺材,想是这一种冷气的发源之处,但泥墙倾圮,蛛网绕梁,与壁上挂在那里的字画屏条一对比,极自然地令人生出了“俯仰之间,已成陈迹”的感想。因为刚刚在看了这两处衰落的别墅之后,所以一到花坞,就觉得清新安逸,像世外桃源的样子了。
自北高峰后,向北直下的这一条坞里,没有洋楼,也没有伟大的建筑,而从竹叶杂树中间透露出来的屋檐半角,女墙一围,看将过去却又显得异常的整洁,异常的清丽。英文字典里有GottageCo的这一个名字,而形容这些茅屋田庄的安闲小洁的字眼,又有着许多像Tiny,Dainty的绝妙佳词,我虽则还没有到过英国的乡间,但到了花坞,看了这些小庵却不能自己地便想起了这种只在小说里读过的英文字母。我手指着那些在林间散点着的小小的茅庵,回头来就问车夫:“我们可能进去?”车夫说:“自然是可以的。”于是就在一曲溪旁,走上了山路高一段的地方,到了静掩在那里的,双黑板的墙门之外。
车夫使劲敲了几下,庵里的木鱼声停了,接着门里头就有一位女人的声音,问外面谁在敲门。车夫说明了来意,铁门闩一响,半边的门开了,出来迎接我们的,却是一位白发盈头,皱纹很少的老婆婆。
庵里面的洁净,一间一间小房间的布置很清雅,以及庭前屋后树木的参差掩映,和厅上佛座下经卷的纵横,你若看了之后,仍不起皈依弃世之心的,我敢断定你就是没有感觉的木石。
那位带发修行的老比丘尼去为我们烧茶煮水的中间,我远远听见了几声从谷底传来的鹊噪的声音;大约天时向暮,乌鹊来归巢了,谷里的静,反因这几声的急噪,而加深了一层。
我们静坐着,喝干了两壶极清极酽的茶后,该回去了,迟疑了一会,我就拿出了一张纸币,当作茶钱,那一位老比丘尼却笑起来了,并且婉慢地说:“先生!这可以不必,我们是清修的庵,茶水是不用钱买的。”
推让了半天,她不得已就将这一元纸币交给了车夫,说:“这给你做个外快罢!”
这老尼的风度,和这一次逛花坞的情趣,我在十余年后的现在,还在津津地感到回味。所以前一礼拜的星期日,和新来杭州住的几位朋友遇见之后,他们问我“上那里去玩?”我就立时提出了花坞,他们是有一乘自备汽车的,经松木场,过古荡东岳而去花坞,只须二十分钟,就可以到。
十余年来的变革,在花坞里也留下了痕迹。竹木的清幽,山溪的静妙,虽则还同太古时一样,但房屋加多了,地价当然也增高了几百倍。而最令人感到不快的,却是这花坞的住民的变作了狡猾的商人。庵里的尼媪,和退院的老僧,也不像从前的恬淡了,建筑物和器具之类,并且处处还受着了欧洲的下劣趣味的恶化。
同去的几位,因为没有见到十余年前花坞的处女时期,所以仍旧感觉得非常满意,以为九溪十八涧、云栖决没有这洋的清幽深邃。但在我的内心,却想起了一位素朴天真,沉静幽娴的少女,忽被有钱有势的人奸了以后又被弃的状态。
慧心禅语:
“旅游”是个很时髦的词,旅游分为很多种。但是,现今人们的快节奏生活使得人们不能静下心来旅游,尽管旅游的初衷是想清闲放松一下,可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旅游鲜有的快感也在叫卖声、汗臭味、推搡脏话中遗失殆尽。
本想去找回曾经给予自己内心安宁的港湾,何曾想到是在商业化气息中握手踟蹰。不论是对于自己内心的悲悯,还是对于社会文明和文化缺陷的怜悯,无不是出自于内心的真挚感情,这种情是天地之正气,是乾坤之佛心。
珍珠鸟——冯骥才
真好!朋友送我一对珍珠鸟,放在一个简易的竹条编成的笼子里,笼内还有一卷干草,那是小鸟舒适又温暖的巢。
有人说,这是一种怕人的鸟。
我把它挂在窗前,那儿还有一盆异常茂盛的法国吊兰。我便用吊兰长长的,串生着小绿叶的垂蔓蒙盖在鸟笼上,它们就像躲进深幽的丛林一样安全;从中传出的笛儿般又细又亮的叫声,也就格外轻松自在了。
阳光从窗外射入,透过这里,吊兰那些无数指甲状的小叶,一半成了黑影,一半被照透,如同碧玉,斑斑驳驳,生意葱茏。小鸟的身影就在这中间隐约闪动,看不完整。有时连笼子也看不见,却见它们脑袋从叶间探出来,更小呀,雏儿!正是这个小家伙!可爱的鲜红小嘴儿从绿叶中伸出来。
我很少扒开叶蔓瞧它们,它们便渐渐敢伸出小脑袋瞅瞅我,我们就这样一点点熟悉了。
三个月后,那一团愈发茂盛的绿蔓里边,发出一种尖细又娇嫩的鸣叫。我猜到,是它们有了雏儿。我呢?决不掀开叶片往里看,连添食加水时也不睁大好奇的眼去惊动它们。过不多久,忽然有一个小脑袋探出来,因为它小,轻易地由疏格的笼子钻出身。瞧,多么像它的母亲:红嘴红脚,灰蓝色的毛,只是后背还没有生出珍珠似的圆圆的白点;它好肥,整个身子好像一个蓬松的球儿。
起先,这个小家伙只是在笼子四周活动,随后就在屋里飞来飞去,一会儿落在柜顶上,一会儿神气十足的站在书架上,啄着书背上那些大文豪的名字;一会儿把灯绳撞得来回摇动,跟着逃到画框上去了。只要大鸟在笼里生气的一叫,它立即飞回笼里去。
我不管它。这样久了,打开窗子,它最多只在窗框上站一下,决不飞出去。
渐渐的,它胆子大了,就落到我书桌上。
它先是离我较远,见我不去伤害它,便一点点挨近,然后蹦到我的杯子上,俯下头来喝茶,再偏过脸瞧瞧我的反应。我只是微微一笑,依旧写东西,它就放开胆子跑到稿纸上,绕着我的笔尖蹦来蹦去,跳动的小红爪在纸上发出嚓嚓响。
我不动声色的写,默默享受着小家伙亲近的情谊。这样,它完全放心了,索性用那涂了蜡似的,角质的小红嘴,“嗒嗒”的啄着我颤动的笔尖。我用手抚一抚它细腻的绒毛,它也不怕,反而友好的啄两下我的手指。
白天,它友好的陪伴着我;天色入暮,它就在父母的再三呼唤声中,飞向笼子,扭动滚圆的身子,挤开那些绿叶钻进去。
有一天,我伏案写作时,它居然落到我的肩上。我手中的笔停了,生怕惊跑它。待一会儿,扭头看,这小家伙竟扒在我的肩头睡着了,银灰色的眼睑盖住眸子,小红脚刚好给胸铺上长长的绒毛盖住。我轻轻抬一抬肩,它没醒,睡得好熟!还咋咋嘴,难道在做梦?
我笔尖一动,流泻下一时的感受:
信赖,往往创造出美好的境界。
慧心禅语:
与鸟儿相交,重在信任。与人相交,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要总是担心被别人算计,担心吃亏,往往会真的吃亏。现代人普遍患有“缺爱症”,缺乏的是真诚、智慧的爱,以致很多人自大妄为,自我膨胀。人必须缩小自己,如一粒微尘,放开心胸尊重他人,生起感恩之心,对于别人多一分包容,世界就会获得一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