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也以为她跳入神河,忘却一切,嫁过去能抛下一切,不再记起曾经与他的瓜葛。
至少,让这千疮百孔的心掩埋,败絮其中,金玉其外。
她已经退到了如此地步,委曲求全,为何老天还是要如此苦苦相逼,这最后一点慰藉竟也不愿施舍于她。
事与愿违,这神河不能让自己忘掉,他的潇洒,他的笑貌,他的音容……竟是一幕幕清晰地摆在她面前,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次次揭开伤口,让它难以愈合,溃烂于心底。
青和抱着她,同她一般悲伤,两人就在大雨中悲伤依旧,如这神河一起汹涌泛滥。
她就这般孱弱的模样,抖呀抖,抖到最后两眼无神,嘴唇泛白,硬挺直身板,憋红了眼睛对着青和开口道:“哥哥,我要你将我坠入神河之事,传遍各地。”
雨中女也情绪渐渐缓和,颤抖着紧紧拽着青和的袖子,雨水冲刷着两人,残忍地像是要浇熄她的所有希望。
青和忍着心疼扶起了她,也止住了眼泪,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哥哥都听你的,如今你便同我回军营住去,明日我亲自护送你出嫁。”
两人便在这份浓烈而残忍的雨中消磨锐气,收敛锋芒,伤而不发。
在世间,人往往都是在各自的世界里装的伪善着,而心中的百般无奈早已经在无数次作践中化为了不甘,妒忌,悔恨,仍有着千百种污秽阴郁着直到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恶臭,再相互埋怨,推辞,指桑骂槐着,不知廉耻。
次日。
女也穿了最简略的衣服,神色自若地由青和领着顺水而下。
第一次望着这片青山绿水是何等逍遥快活,那是怎样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孩子啊。
途径的依旧是那千里,可如今尽染红艳,这样夸张的操办在她毫无温度的笑眼里只剩下了讽刺。
杨柳依依系着一根根红绳,映得满江水红,岸边的人家都挂上了红灯笼像是过年般红火着。
女也站在青和边笑意依旧不减,话语却是清冷如初:“哥哥,你看这些人都真真高兴着。”
青和还未习惯她的变化,却也依旧温柔:“是啊。”
“可我不开心。”女也摇着扇子,表情未变,声音依旧清脆:“他大赦天下唯独,未赦了我。”
“罢了,过了这城,我便是皇后不是。”
女也转身进了船内,青撩帘子时,低眉垂眼着,声音终于带了情绪,不知是说予自己,还是慕容青和。
直至进了宫她才发现,路上那些红色不过是些点缀尔尔,这泼天的红火从这一刻才是真的实实在在惊人。
红纱帐幔数不胜数,本不该这样出现在宫庭路上,却又是显得特别。
女也想起曾经与他东巡的花楼中便是如此装饰着,这般下贱的东西堂堂天子竟学了来,她嘴角含笑,心里却又是暗暗刺痛。
她如今已经好好梳洗打扮一番,毕竟刚进城边被他的人领到一处换好衣服,看来他真是料定了自己不会着嫁衣前来,呵。
她顶着一头珠翠,步摇晃荡着撑着红盖头,流苏作坠,凤冠霞披,红妆千里,他当真是给她天下人都在追逐的富贵荣耀。
这大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宦官,宫女,举着依仗,灯笼的掌灯们。
最后到了大殿,张灯结彩着好不热闹,所有人热情洋溢着,装的也好真的也罢,总之没一人敢触霉头。
女也走的坚定,心无旁骛,装得连她自己都信了,青和牵着她跨过门檐,望着面前的魏如言眼神一暗,将女也的手递给了他。
魏如言见到此刻盛装归来的女也,压抑着激动,颤抖着接过她的手,向前迈去。
青和见到女也没带一丝犹豫的跟着他,喊了声:“欸……”
女也顿了顿,如言回过了头疑惑地盯着青和。
青和将自己的情绪掩盖着,依旧红了眼眶道:“她已经受了太多苦,务必,好好待她。”
女也身子一抖,她能将一切咬牙吞入腹中,以为就能够刀枪不入,可是青和这一句话就让她破功。
魏如言听完沉思片刻,抬头认真道:“相遇言荒,如言不负。”
女也已经整理收回了所有情绪,而这句让在场无一不感叹圣上情深之时,在她眼里只不过淡淡云烟飘过,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繁琐的一系列程序做完,两人终于到了寝殿。
如言见她身子有些疲乏便打发了一干奴仆走了。
在如言去拿交杯酒那一刻,女也便自己掀开了盖头,扔在一旁,如言回头的那一刻,两人四目相对,像是当年她在朝堂之上混在那群死士中的眼神,毫不畏惧,却又让他感到害怕,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初见时的抗拒,陌生又熟悉。
女也开口道:“我同陛下未曾相识,不知陛下为何要娶臣妾。”
“未曾相识?”如言盯着女也的脸想找出破绽,却不想她就那样迎着自己的目光,是那样的防备着。
如言不敢置信,他听到了当时闹得满城风雨的神湖之事,可他不愿相信,她真的这样残忍。
如言找不到她的破绽,绝望地闭上眼,缓缓走进了她,酒壶摔在地上,滚了一圈,酒洒了一地。
“你怎么能忘了呢?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将你找回来?你怎么可以忘了呢?!”
如言扯着她肩膀,像是世界都崩塌一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脆弱,不堪一击。
可她不能心软,她努力了这么久,不能就这样被他拆穿,女也挣脱了他,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捂着嘴红着眼,一言不发。
她故意挣脱时用了力,让他不备将自己衣服扯落半截,恰好露了胸口的伤出来。
如言瞧见她这副模样,自嘲了笑了笑,最后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好,很好……”
他扶着头像是醉了一般冲了出去。
门“框当”一声用力地合上,女也摊在床上没了力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像是耗费了她一辈子的力气,装模作样原是这般劳累。
她遍体鳞伤,自然知道如何诛心。
此间这番作为,便是伤人伤己,因为她心里敞亮着,他能被伤着,说明他是真的情真意切,而这论证却也正好将她的心再次灼伤,闭着眼却挡不住泪水。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哥哥用这句话劝了她多少次,从小到大,她却一次没听过……
女也缓缓讲着从前,就似这故事是别人的,于她毫无干系。
莲听完,心里也是隐隐泛苦,却还是埋怨口吻说道:“娘娘,你心里明白着不是吗?”
你不停地说,你知道当年与他君臣有别,你不怪他对你设防,可到头来你不是就气这点吗?你从头到尾都没告诉他你是慕容家小姐,难道你自己就没错吗?你小时候是你自己好不防备被设计,为何要怪在他的身上?”
女也听到莲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最后气笑了道:“你说的头头是道,那你为何生气?”
“因为……”
“因为用了心。”
女也替莲说完了话,眼神愈加轻柔。
“因为我们都知道,哪里是在怪对方,只是将自己那份用心也全然夹在了那份伤害里,才会无限放大,到不可原谅。
旁人再怎么说,那也不过是因为不是自己,到头来,谁又何其无辜呢?”
莲笑了笑:“娘娘原来早就……”
“宫里花开花落几年来,谁人不知不晓红墙外,琼楼玉宇,知错难改。”
女也拍了拍她的头,慢慢走到了窗前。
在莲心中最深的模样,便是当时夕阳余晖中窗边笑眼弯弯,眼神透亮,床帏幔帐间,一身白衣笼着轻纱在缕缕青烟缭绕之中,对着她轻声念道那首诗时,手指轻点着窗台的女也了。
后来……
是什么时候呢……
快要记不得了,啊,似乎是……
女也想要原谅如言,将她立为公主的时候……
从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她还是不懂自己……
莲浑浑噩噩的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在一处河岸旁……
啊,她竟然想起了这些年同女也疯闹的日子,还有,她性情大变的时候。
不过,现在浑身都像是被撕裂一般地疼着,原来渡劫还是会这么疼啊。
“说好关于生死会有真身护体呢?啧!骗子!”
莲揉了揉屁股,爬了起来,估摸着也是昏迷了两三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能找来呢?
好像,一醒来,就格外想他呢……
这个时候真的好想抱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