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还是靳海浪的船,然而这几日,船主却仿佛换了一般。
刚开始的时候,只有靳海浪会因行船问题前来请示公子楚,后来,船上的所有人都开始对这个白衣的翩翩公子惟命是从,事无巨细,一定要请他过目才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个神秘人减轻对自己的敌意,才能让自己的心里更踏实些。
可怜的是公子楚,他本来在船上来去自如,如今却要为各种问题各种人物劳心费力,真是苦不堪言,更有甚者,有他站在船头看着远方,手指按在船舷上,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第二次他去那里的时候,竟然发现船舷已经重新打磨过,还刷了新漆,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些人以为旧木板的刺惹怒了他,所以,才会重新将船舷修正一番。
相比起其他人的战战兢兢,那个刘翠花倒是从容了些。
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请教过公子楚的人,当然,公子楚知道,这信心来自于她的厨艺,她从来不相信还有什么人会比一个常年在海上漂泊的厨娘更懂得怎么伺候海鲜,至于她的妆容,她是更加有信心了,几次三番,她半夜拖着一条石榴裙,穿着个妖艳的抹胸,画着个大口红就出现在公子楚门口,害的他的魂儿差点跑到九霄云外。
只是,她的美食诱惑,美色诱惑,貌似对公子楚并不起作用,自从接下那个神秘人交代的任务后,他隔三差五的就会到刘翠花和靳海浪的房间查看一下,有时候画些古怪的符号,刘翠花靳海浪问他作何用他也不说,弄得两个人心里都很忐忑。
这日船行海上,无风无浪,海面平整的如同一块镜子,天空蓝的如同刚刚洗过的宝石一般,公子楚早早就站在了船头,凝眉看着远方天海交接之处,心里思绪万千,却没有一点儿头绪。
铃声响了,是早饭时间,小童从后面跑过来叫他,他笑了笑便跟着他去了。
下到船舱的时候,小童跑在前面,这几****几乎只有在吃饭时间才能和小童说上几句话,平时这个孩子就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托着下巴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然没有了初遇时的活泼。公子楚有几次试探,他也只是用思念娘亲糊弄过去。
在专属的座位上坐好,厨娘刘翠花将一只精致的青花瓷碗送到了他的面前。
今天早上,刘翠花照例煮了些鱼粥,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公子楚面前的鱼粥上飘着几片海上难得的青菜叶,旁边的托盘里,还摆着一小碟花生米和几块糖醋萝卜。
在海上航行了一个多月,陆上带上来的蔬菜几乎都吃完了,这样的吃食极其难得。
公子楚对刘翠花笑了笑表示感谢,刘翠花扭头,抛了个媚眼给他,公子楚立即低头吃饭,再也不敢看她。
一顿饭吃的很清静,公子楚几乎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声音。
自从公子楚认了那个魔王做主子,那些人就刻意和他套近乎,但是偏偏在吃饭的时候,都刻意远离他。公子楚夹了几片萝卜,目光偷偷扫过去,发现所有人都用力的抓紧了手里的彼岸花图样的碗,眼神就像防贼一般。
这种情况自从那魔王走了以后便有了,起先公子楚觉得有些别扭,后来他也乐得离他们远些,这样,他就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悄悄的观察他们的神色,这便是所谓旁观者清吧,一个人只有完全的跳出,才能更好的把握发生了什么。
他相信,那几个背负星命的人一定在其中。
嗯,那个古董商宋离今天胃口挺好,一连喝了三碗粥。那个贩珍珠的宋老板眉宇间有青气,是昨晚没睡好还是另有隐情?那两个道士表面上很淡定,心里却急得很,难道想到了对付魔王的方法?看法一的目光总是偷偷的往他这里扫,这法子该不会是对付他的?
公子楚一顿饭吃的劳神费心,其他人一顿饭吃的战战兢兢,除了拼命的护住碗之外,还生怕一不小心露出什么天命之人应该有的特征。
当然,没有人知道背负天命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公子楚端起青瓷碗,轻轻的抿了一口,眉宇间展开淡淡的笑意。
这厨娘的厨艺又进步了。
鱼是好鱼,米是好米,好鱼混着好米煮出来的粥香气四溢,虽然这算不得什么珍馐,然而在枯燥的航行了一个多月后,能有这样的美食已经不错了。船上备的柴不多,刘翠花除了早饭会煮些耗时的鱼粥外,其他时候大多数拿咸菜充数,后来有客人实在意见太大,她便拿出了看家本事——生鱼片。
不过整日闻着海腥吃这些东西也不舒服。
几口粥下肚,公子楚再次将目光落在众人身上。
古董商宋离用馒头将碗底的一点粥刮干净,还没有放进嘴里,船体便剧烈的摇晃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眨眼的功夫,他面前的杯盘碗盏便连同桌椅板凳都飞了出去。那宋离倒是出手敏捷,面前的饭碗飞出去的瞬间,身子嗖的一下滑出,足足滑行了五六尺,眼见头顶就要撞到船壁,他的脚猛然一登,一借力,身子便如一只龙虾般弓了起来。
绘有彼岸花的碗落下,他肥胖的身材堪堪给那只碗当了肉垫,碗完好无损,然而贩珍珠的宋老板宋别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的身体是先一步飞出去的,所以,等他反应过来想去救那只碗的时候,那只碗已经在砰地一声撞到了桌子角上。
公子楚看到碎末飞出,宋别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那一刻,他忘记了所有该有的动作。
顶上的灯盏摇落,宋别呆呆的趴在那里,看着那只落在地上还在乱转的碗,眼睛里都是泪水,他的嘴唇抽搐着,半天也没有发出一个声音。
眼见灯盏就要砸在他的脑袋上,这一下非死即伤。
倏地一道白影掠过,灯盏在他的头顶划了一个完美的弧形。
公子楚放下手中的灯盏,伸手拉起了他。
“宋老板,一只碗而已。”
他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个面如土色的人,那个人却没有理他,只是嚅嗫着嘴唇,自言自语道:“要死了,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的身体颤抖着,如一片风中的枯树叶,他的脸上冒出了一层层汗珠,好像刚刚洗过澡,他的心,已经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捏的他几乎窒息。
碗丢了,他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