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艳胡姬先表演了一番柔术,几个跟斗翻过来,身子端的柔若无骨,跟着手中便幻化出一把大扇。那扇用名贵香药熏过,起落之际,荡起香风阵阵。她左手挥扇,连扇了几下,右手忽地拖出了一朵莲花。
那莲花晶莹剔透,纯是冰雕而成,更在身后多彩罩灯的映照下发出璀璨的七彩宝光。
这一手原本颇为奇特,但因有慧范珠玉在前,众贵妇都不怎么觉得惊奇。只有宗楚客抢先笑道:“暮春时节,居然变出了冰花,莫不是天上来的吗?看赏!”
胡姬将手一挥,冰莲花跃入了厅前的池塘中,飘飘荡荡,直向老寿星宗老夫人身前飘来。她接连挥扇,变出的冰莲花一朵比一朵巨大,虽不如先前慧范那样惊人眼目,倒也实在是一手绝活,一众贵妇们都不由拍手赞叹。
适才听得那丫鬟小红的一声惊呼,青瑛才知道自己的隐身术也露出了马脚。她不敢与安乐公主一行人汇合,而是闪到了一座假山后,猫伏蛇行,悄然赶回了轩榭,与陆冲相聚。
随着那胡姬变出的冰莲花越来越多,轩榭外掌声渐响。陆冲却不以为然,对青瑛低声发着牢骚:“这仍旧只是纯粹的百戏,那冰莲花早已雕好,只凭着那大扇夺人眼球,再乘机偷梁换柱而已。”
青瑛却没心思搭理他,心内只是琢磨安乐和慧范的对话,只觉这两人鬼鬼祟祟地只说了三句话,却似有着极深的蕴意。
一共九朵冰莲花飘浮在池塘水面上,被各色灯笼一照,映出七彩氤氲宝光,又合了“天长地久”的好口彩。在一众宾客的掌声中,那美艳胡姬施施然退了下去。
太平公主适才遣出手下奇僧慧范献了绝艺,这时颇有些意犹未尽,瞟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宣机真人,微笑道:“宣机国师,前番慧范那老胡僧演了手西域幻术,这回这胡姬美人又来了场天香贺寿,难道我中华道法,在这些波斯胡术前已黯然失色了吗?”
如厕的安乐公主这时刚刚赶回。她最喜热闹,此时哼了一声,道:“姑母,这回您只怕要走眼了吧,这等障眼法的小术,只怕还入不得宣机国师的法眼呢。怎么样,国师要不要也露上一手?”
宣机国师微一沉吟,便笑道:“今日老夫人寿辰,又有两大公主点评,老道便凑个热闹。”
在座的权贵都是八面玲珑,此时已看出了端倪,这姑侄两大公主又要斗法了。虽然太平公主开口便是华夷之争,但慧范可是她门下红人,而众所周知,宣机国师则与韦皇后和安乐公主走得最近,此时宣机出手,如果比不上慧范的那手“天花乱坠”,安乐公主不免要输给太平公主一阵。
太平公主见宣机淡然站起,忙道:“国师,慧范请来了天界之花,胡姬变来了九朵冰莲,不知你要变个什么?”
宣机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道:“今日既是宗老夫人的大寿,贫道便请月里嫦娥下凡,给老夫人歌舞一番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新鲜,但众贵客都是心思机敏之人,当着太平公主的面,谁也不敢应声。果然太平公主连连摇头,笑道:“不好不好,天花乱坠,天香贺寿,左右都是天上来的障眼法,天上的事物变得多了,也就不大新鲜。国师若真有本事,我点上一件寻常物,你可能变出来吗?”
宣机黄眉微蹙,仍笑道:“请公主出题,贫道斗胆一试。”
“好,便请国师将安乐公主前些日子丢失的七宝日月灯变出来,可好?”
众人都瞠目结舌。象征着李唐皇族的太平公主,竟然挑上了韦后那边最著名的方外人士宣机国师,看来这寿宴上果然暗流激涌。宗楚客身为韦后一党的首脑臣子,也不由眉头紧蹙,却又不便出言阻拦。
只有慧范拍手大笑,不顾安乐公主冰冷的眼神,嬉皮笑脸地道:“妙极妙极,一不请真人上天擒龙,二不请真人下海探珠,这宝灯虽是个极要紧的物事,却又极寻常,定然难不倒宣机真人的!”
宣机不动声色地道:“这个倒也不难。只不过,取天上之物只需跟鬼神打个招呼,还算平常,但取凡间之物,却需役使鬼神去凡间偷梁换柱,所以,贫道施法时,万万不可被打扰破法。”
“那也容易。”太平公主淡然笑道,“稍后国师作法,谁敢打扰,我定要治罪。”
“如此,贫道便献丑了!”
宣机国师起身走到厅中,单掌捏了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忽地向空一指,喝道:“六丁六甲,绳来!”
忽然间厅前的虚空中便垂下一根大绳,片刻后,又垂下一根,两绳在空中悠悠荡荡,似两根手臂般忽分忽合。
“绳技!”陆冲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话音未落,那两根大绳中间,忽然垂下一盏明灯。这灯流光溢彩,上面缀满了各色宝石,水晶、琉璃等编缀而成的五尺流苏犹如绚丽的凤尾,可不正是安乐公主珍爱无比的七宝日月灯。
“这是怎么回事?”陆冲嘀咕道,“他难道真的将安乐的那盏灯给盗来了?”
“不可能!”青瑛缓缓摇头,“那胡姬的天香贺寿是事先雕好的真冰莲,慧范的天花乱坠则是亦真亦幻,也是用扎制好的牡丹来瞒天过海。宣机的这一手,除非他就是偷盗宝灯之人,否则只能是纯粹的幻术!而且,这幻术竟与檀丰的绳技一脉相承!”
陆冲也悚然一惊:“檀丰?两次从金吾卫用绳技越狱的那个胡僧?!”
眼见那两根大绳犹如两只巨手般缠绕着那盏灯悠悠荡荡地飘来,安乐公主也觉得不可置信,揉了揉眼睛细看,果然是自家的宝灯,忍不住低声吩咐一个小鬟:“快,赶回府内看看,别是咱家的宝灯,真让宣机用法术给搬到这儿来了。”
那小鬟领命,转身飞奔而去。
这时,那宝灯被两根巨绳吊着,已飘到了厅前上空三丈来高,宝光灿然,映得满院生辉。宗楚客唯恐这曾惹来天下大乱的宝灯在自己府上有个三长两短,忙招呼几个小厮赶过去接捧宝灯。
便在此时,奇变突生。那只缓缓下坠的宝灯忽然向上飞去,众人大感惊异,齐齐爆一声喊。
“有人破法!”宣机一声怒喝,“是谁扰我神术?”
随着他这声呼喝,那盏美轮美奂的宝灯忽然炸开,在众宾朋的惊呼声中,在空中化作无数碎片。
青瑛冷笑道:“装神弄鬼,果然只是幻术。假的真不了,他怕露馅,便推脱有人扰术。哼,姑奶奶倒要看看,宣机你怎样收场?”
她哪里想到,宣机早想好了收场的法子。这位当朝第一国师忽地挥手向陆冲这边指来:“那边有刺客,以隐身符护体来此行刺,六丁六甲,锁!”
他这一指,也不知运上了什么法术,陆冲竟再难移动一步,更可怕的是他早已隐秘的身子竟慢慢显形,先是两只脚,再是两只腿,跟着慢慢到了腰带。
众宾客、丫鬟、小厮齐齐向这边望来,更兼指指点点地叫喊着:“变了,变出来了……哎哟,两个刺客,一男一女呀!”
陆冲很吃力地移动着身子,只觉身子重如千斤。他虽不知自己身子正在显形的异状,但看到身边同样隐身的青瑛,从脚至腰,正慢慢显形,便猜到了自己的“惨状”。这情形古怪而又滑稽,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凶险。
转眼间现形已经到了陆冲、青瑛二人的胸部,马上两人便要原形毕露了,偏偏这时还被宣机的符咒困住,寸步难行。
危急之刻,青瑛情急生智,忽然一扯陆冲,大喊道:“莫迪罗,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这一声“莫迪罗”喊得时机极准,果然让宣机大为震惊。一凛之际,他的锁身符咒便是一懈。
青瑛登觉身子轻松,乘机拉住陆冲转身飞逃。
两个没有脑袋的怪人手拉着手在轩榭长廊间飞奔,这情形万分诡异。一众宾朋贵妇都叫嚷起来。
宗楚客勃然大怒:“青阳子,尔等何在?”
但他这次盛宴以陪伴老母和公主等贵妇为主,后园内多是丫鬟们伺候着,青阳子等草莽高手全被他安排在了园外警戒。此时他长声呼喝,青阳子等一众高手听得讯息,才乱糟糟地向这边冲来。
青瑛脚下加速,手中又捻出两道隐身符,猛力拍在两人身上,念动法诀。转过两道回廊,身影又再隐匿。这一次的隐身符居然挺争气,露出的马脚似乎不大显眼。后面闻讯追赶过来的家丁们只觉眼睛花了一下,便失却了两人的踪迹,不由再次哗然。
宣机国师手掐法诀,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那道锁身符咒却没有发出。
直到两人的身形完全消失,他才怅然收回目光,转而望向身右。右边案头上,老胡僧慧范如同个老狐狸般正望着自己笑,一股若有若无的劲道随之消逝无踪。
宣机的心陡地一沉:“果然是这个老胡僧弄鬼,为何他总要与我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