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此时浑身觉得说不出的痛,偏偏却没法昏迷过去。那颗火弹已经完全镶嵌在他的后背,直接穿透了胸膛卡在当中。他低头看去,却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砖头。准确的说,是仙人界破碎后,兜率宫八卦炉中遗落而出的同心火砖。
此时的叶开,没有任何得到宝物的喜悦。反而仿佛身处炼狱之中。
他艰难的拿出仅有的五株还魂草,取出一株毫不犹豫的塞入口中。苦涩的药汁味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升腾的药力在须臾的工夫随着吸收遍布全身。
爆红的皮肤龟裂,厚厚的肌肉及脂肪层上翻着,鲜红的血液刚刚流出,就被炽热的黄红色火焰灼烧成暗红色。
此时,还魂草的药力开始发作,从皮肤深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受伤的经脉和肌肉。刚刚修复完毕,猛烈的火焰再次附着在皮肤上燃烧起来。
就像是两军争夺的阵地。三昧真火不断的破坏肌肤及骨骼,还魂草的药力不断的修复。这种破坏和修复之间的争夺,让叶开痛的双目呲裂,浑身战栗,但偏偏却脑袋清醒无比。这种非人的痛苦让他忍不住扬天长啸,像是一只受伤极重的野兽,发出绝望的嚎叫。在无边的雾瘴海中,剧烈的翻滚,完全成了一个火人。
还魂草的药力很快在与同心火砖释放的三昧真火争夺中消耗干净。叶开毫不犹豫的把剩余的四株全部塞入口中,甚至来不及咀嚼就完全吞咽下去。
三昧真火极为霸道,四周的云丝藻很快燃烧一空,不仅如此连空间都灼烧已尽,四周的空气猛烈的以叶开为中心灌入,仿佛一个巨型的漏斗,发出呜呜的声响,庞大的吸力撕扯的空气呈现出丝絮状的白色。
早早就远远躲开的众人,几乎不忍目睹。
远处的无忧猛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件乳白色轮盘,毫不犹豫的扔向空中。轮盘迎风便长。
“水镜盘……”
就在众人不解之时,二合真人面色动容。
水镜盘乃是六品法宝,采用玄冰之水所炼化,能灭任何火焰。威力极大。
别看小小的水镜盘,威力施展到极致,可兴万里碧波、八千里洪涝。所有沾染水镜盘之水,无一幸免。
众人啧啧赞叹,脸上的震惊之色无法掩盖。传说中的六品是他们仰望的存在。普通的门派连五品的法宝都没有。但无忧一个三代弟子就傍身一件六品法宝,岂能不让他们震惊莫名。
“无量佛!”铁袖和尚高颂佛号,面露惋惜之色,“可惜了六品的法宝……”
众人不解。
但此时水镜盘逐渐变大,足足成为方圆十几丈的大小。接下,水镜盘倏然化作无尽的倾盆大雨,一滴滴水珠仿佛带着灵性一般,像是受过极为严格训练的士卒,迅疾的变成一道道水幕,冲着叶开扑面而去。
数万斤的水滴渐渐凝聚成一个超大的水球。叶开此时处在核心,仿若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儿,完全被包裹在中央。
水滴的侵入,造成叶开胸前同心火砖火焰微微颤颤,仿佛在刹那间就能熄灭一般。
此时。突兀的水球中央,却突然沸腾起来,无数的蒸汽从水球中剧烈的散发。须臾的工夫,直径十几丈的水球竟然变小了三分之一。一片云雾升腾,仿若人间仙境。其中的火焰仿佛有灵性一般大肆的喷着火焰,似乎在无声的嘲笑。
无忧面露凝重之色,六品的水镜盘居然无法熄灭三昧真火。
正在万分危急之际。
“无量佛!”铁袖和尚长眉低垂,肥厚的手掌牟然一翻,一个小小的青铜鼎出现在掌心。氤氲升腾的寒气逼人,让距离近的一干修士,须臾间眉毛胡子顿时变作雪白一片。
洋洋洒洒的雪花从青铜鼎中溢出,眨眼间汇集成一束柱状的寒气。
“去……”
铁袖轻喝一声,青铜鼎中的寒气须臾间仿若长了眼睛一般投向叶开。
嗤嗤嗤……
寒气遇到叶开,顿时去势为之一窒,竟然呈现出僵持的状态。
二合真人叹息。“准七品的寒冰鼎,恐怕也是徒劳无功。”
铁袖面色难看,朝他吼道:“真人,你说我寒冰鼎无用,你到是想个办法。这是你家老君祖之物,我不信你没办法……”
二合真人摇了摇头,道:“是我兜率宫的同心火砖不假,但贫道却无能为力……”
铁袖眼珠子乱转,看着四周畏惧的众人,大喝道:“这火球正是兜率宫的镇宫之宝同心火砖,威力奇大无比。谁要是得到,必然纵横侍卫大陆无敌手,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二合真人脸色大变,“大和尚,你竟然透漏同心火砖的来历……”
铁袖嘿嘿一笑,双掌合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此子和我佛有缘,贫僧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俗语说的好,人多力量大……”
二合真人气的脸色铁青。正待有所动作。突兀间看到远处,面色剧变。
铁袖的笑容尚挂在脸上。
众人刚刚被铁袖的话语引起骚动。
无忧面含忧色。
哗哗哗……
远处。
虚空的尽头。
无尽的巨浪滔天。
空中。
碎石碎片成千上万,比之天上的繁星还要繁密。大的直径足有数里,小的也有拳头大小。漫天遍野。密集如雨。带着不可一世的霸道与威压。
扑面而来。
带动的剧烈罡风呼啸,能让人为之窒息。
神马大陆的碎片终于到来了。
除了个别的修士外。
其他的所有修士,带着兴奋、激动。仿佛埋伏已久的强盗遇到了久违的饱囊行商。嗷嗷叫着,勇敢的迎了上去。
二合顾不得与铁袖辨理,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葫芦,抛入虚空中,化作五丈浮舟,轻身跳上,冲着身后跟随的小道童喝了一声:“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众人都看到,在夹杂着密集的碎石块中,还飘荡着许许多多闪着光的物件。那就是法宝,从神马大陆上飘来的法宝,品阶种类繁多,几乎多不胜数。
“抢啊……”
众人大喝一声,七手八脚的上前抢夺起来。一时间,整个场面仿佛鬼子进村,见东西就抢,场面纷乱无比。
巨大的利益面前,人性的丑陋表现的淋漓尽致。
叶开还在火焰中燃烧挣扎、嚎叫。飘来的碎石中尚且还有重伤的神马大陆修士痛苦叫着救命。但众人此刻眼睛通红,和斗兽场的牛,除了法宝,再没有了别的。
无忧轻声叹息,没有动。他身后的几个同门同样没动。
铁袖没动。好像忘记了来此地的目的。面色庄严肃立,看着火焰中燃烧的叶开。怔怔不语。
铁袖不解,无忧更不解。因为同心火砖的威力奇大无比,任何法宝在它面前都黯然失色,但这个只有空灵境界的小修士,竟然还没有被焚化!
事反常必有妖啊!
此时的叶开已经昏迷。
蜷缩的身躯缓缓的张开。
整个身躯好像庙宇的泥胎,呈一种异样的姿态在空中悬浮着。面目已经灼烧的漆黑,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身上的衣服早已化作灰烬,储物袋不离不弃的漂浮在他的身边。柴刀,依旧黝黑,三昧真火的煅烧没有给它造成任何的伤害。射日弓此时也已经从储物袋中漂浮而出。静静悬浮。
铁袖面色动容,脱口失声惊呼:“后羿射日弓?怎么在他哪里?难道他是羿的传人?”
无忧苦涩摇头,“我斜月三星洞的圣刀也在……”
铁袖已经看出来了。
局面越来越混乱。从神马大陆飘来的碎片上,不乏强悍的修真者,但他们此时已经重伤。侍卫大陆碎片的修士们虎视眈眈中,拼命的抢夺起来。甚至有几个修士因为抢夺的物品分配不公拔刀相向。
识海中。
菩提祖师从未有过的严肃。他知道叶开的来历。不仅是从哪个空间中的来历,连他的前世今生菩提祖师都一清二楚。
他望着识海中被灼烧的通红的山,喃喃自语:“应该快到时候了吧。这一关如果他过不了,恐怕老夫又要花费数千年的时间了……”
识海中,方圆十里之地。一片火海。山峦崩塌,草木枯萎,钓鱼过的小河,早已干枯。僵死的鱼儿,静静的躺在干枯的河床上,瞪着泛白的眼,不想瞑目。
识海外。
叶开此时双手无意识的结成一个手印。双膝盘坐。胸前的火还在烧。面目却慢慢变得清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胸口的同心火砖仿佛变得小了些。火焰也黯淡了些。胸口处好像有熔岩状态的液体在流走。以一种诡异的流动方式开始布满叶开的全身。
同心火砖继续在缩小,熔岩继续流淌。
叶开的背后,毫无征兆的骤然出现一座高不见顶的佛像。面目庄严,双目紧闭。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天地间,尽在他的脚下。
吧嗒。
铁袖手中的寒冰鼎掉落在地上。铁袖整个人变得僵直。眼中激动、震惊、炽热、狂喜、虔诚,在这一刻表现的淋漓尽致。
“无量佛……”铁袖仰天长啸,双目中热泪滚滚而落,整个人噗通双膝跪地,缓缓的伸直了双腿,整个人匍匐在地。
五体投地的大礼!
“我佛……”铁袖哽咽的泪流满面。“原来……是我佛真身……我佛显圣……弟子愚钝,竟然得见我佛天颜……”
无忧震惊的看着巍峨的佛像。尽管是虚拟的。但在无忧眼中,分明是真是无比的存在。心脏砰砰的跳动声甚至听得极为真切。佛影的出现,让他不可抑止的去顶礼膜拜、去屈服!
“难道他是佛……”无忧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争夺的众人都停止了争斗。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叶开的前胸可怖的伤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愈合。同心火砖在刹那间完全消失。化作的岩浆完全融入了他的身体内。通体通红一片,与身后的佛影相得益彰。他就是佛。佛就是他。完全没有任何的区别。
被灼烧的面目逐渐显露。鼻子还是鼻子,眼睛还是那眼睛。甚至睫毛汗毛都丝毫毕现。
骤然。
叶开睁开了眼。眼中的慈悲之意越来越浓郁。
铁袖还在痛哭流涕的膜拜。无忧还在震惊不语。二合真人呆呆的站在巨型葫芦上,双腿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
全场的所有修士。尽皆震撼的目瞪口呆。
叶开的眼,慈悲的意。口缓缓张开:“我佛慈悲……”
声振寰宇,以叶开的口为中心,成波纹状缓缓震荡。一滴佛的泪从身后的佛影脸颊上滑落。
“我佛慈悲……”
声音所到之处,无论是垂死的修士,断肢的伤残、凄惨死去的怒剑蛟、化作肉泥的弹丸猬、被撕裂成粉碎的云丝藻。统统痊愈。仿佛未曾受伤过。
高速撞击状态中的神马大陆碎片,在佛号中好像陷入了粘稠的沼泽地。速度倏然降低。缓缓的漂浮在空中。再也造不成任何的伤害……
声音还在继续,还在扩散。扩散十里、百里、千里、万里、十万里……
所到之处。即将重病将死的病人从床上一跃而起,走火入魔的修士经脉重铸,被野蛇吞入腹中的田鼠重新活蹦乱跳的逃窜。掉河即将淹死的行舟人重获新生……
“我佛慈悲……”
当第三次响起时。叶开身后的佛影缓缓消散。耗尽了最后的一丝力量,仿佛柳絮,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
漫天的慈悲之意,随风而去。庄严的双眸在俯瞰众生的慈意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澈如水的纯净。从茫然到喜悦的改变。
“我竟然没死!”叶开浑浑噩噩中,终于说了人话。
识海中。菩提祖师狼狈的擦去额头的汗,心有余悸的嘟囔一句:“布袋老儿,你真的很奸诈……竟然在自己的情躯中隐藏着佛意真言……”
嘟囔了一句,好像明白了什么,菩提祖师冲着早已扩散到上百里的识海,叉腰怒骂:“死布袋老儿, 竟然想跟祖师抢徒弟,活得不耐烦了……”
识海外。
死一般的寂静。
复活后的弹丸猬、怒剑蛟。摇着尾巴,冲着虚空中端坐的叶开缓缓点头。匍匐在地,就像是认主的灵兽一样,在感谢赐予的重生。
四周重新繁茂的云丝藻,轻轻摇曳,格外轻柔。
下一刻。无论弹丸猬还是怒剑蛟,没有看现场的修士一眼,翻腾起巨大的白色浪花,纷纷跃入云丝藻中,向着雾瘴海的深处倏然而去。
短短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