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有些烦。像今日的天。从广量子挂掉的第二天开始,天空一直灰蒙蒙的,下着小雨。
倒是乐坏了漫山遍野的草。
人终究不是草木,不需要雨水灌溉。喜欢晴天。
叶开在屋里踱着步子。有些烦躁不安。旁边简陋的木床上,欣雨夕静静的缝补着他的长衫。昨晚不小心挂了个口子。她缝的很仔细。
“马车多久能到?”叶开皱着眉。
欣雨夕把缝衣针在秀发上抿了抿,宽心道:“一早我让雨晴去张罗,以前师父有一辆,看着挺结实。应该中午便能到。”
叶开点了点头。他沉默了少许,开门出了茅屋。
欣雨夕继续低头缝补衣服。
一会功夫。听到门外吭哧吭哧的喘气声。
欣雨夕讶然。
把衣针放在床上,推门望去。只见他竟然把松树下的棋盘整个儿搬了下来。
直径约莫三尺的棋盘齐腰高。分量十足。
“要带上它。”叶开擦了把额头的汗。
欣雨夕眉头微微蹙起,马车恐怕装不了,目测这块大青石少说也有上千斤。但既然他愿意带,欣雨夕自然不说什么。去天心派挑选的马匹至少是顶级天马水平。如果再用精钢打造一架牢固的马车,应该没问题。这样一来,以前的马车设计估计要推翻重来了。
幸好。
两口子的家底实在是少的可怜。床铺被褥当然不用带。雨晴早就准备新的了。叶开之所以要离开无名山,不仅仅是因为杀死广量子的烦恼。更是因为,他想去南边,那传说中的南海之滨,有他的爱人。
尚明月。
曾经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
如今六十年如水般流过。
伊人,可安好?
汪洋海远,水势连天,天涯海角,紫竹坐莲。
这话似是歇语。汪洋海远,肯定是指的海边上。水势连天,只有在南海和东海交界处,才是神马大陆最广袤的水。天涯海角,在神马大陆,一般指的是极南之地,至于紫竹坐莲,叶开自然无从知道。
但他明确一点,往南走,肯定能打听到尚明月的所在。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中午,叶开并没有等来雨晴和雨落。而是等来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貌似是庄稼汉的黝黑男子。带着两个老实巴交的农人。说是奉人之托带来一样东西。
一个高两尺宽两尺的方盒。
叶开突然觉得烦躁不安。
甚至都没有给三个家伙好脸色,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欣雨夕突然觉得有种不祥的念头。
二人同时对望一眼,望着门口摆放的木盒,心脏不争气的急速跳动着。
因为,叶开从方盒的接头缝隙处,看到了几个贪婪的苍蝇。
这个季节,苍蝇虽说还有,但绝对不会和夏天一样活蹦乱跳。
除非,有让它们兴奋的东西。
它们才会疯狂飞舞,追逐、锲而不舍。
“我闻到了血腥。”叶开脸色冷的吓人。
欣雨夕看着脸色苍白的叶开,嗫嚅道:“还有石灰味……”
叶开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有些苦涩,沉默片刻道:“该来的还是要来,打开吧!”
木盒封闭的并不严丝合缝。叶开颤抖着手,轻轻的揭开了盖子。
当看清方盒中的事物时候,叶开忍不住后退几步,整个人踉跄到床边,一屁股跌坐在木床上,双眼充满了无尽的愤怒。
双手无意识的抓住身下的被褥,甚至都深深的扣到棉絮深处。血红的双眸极具充血,鼻翼微微阖动,双唇都下意识的颤抖着。
欣雨夕担忧的看了叶开一眼,在看清盒子中的事物后,轻轻的坐到叶开身边,把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同时,把瑧首埋入叶开的怀里。
“相公,请节哀……”
叶开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方,浑身颤抖着如筛糠一般。他长这么大,从没有如此愤怒、悲哀过。
浓浓的哀伤挥之不去。往事历历在目。
盒子中,摆放着两个人头。
其中一个,双目圆整,充满不甘和惊惧。两鬓的发髻沾着鲜血粘连在冰冷的腮上,只是,已经毫无半点生气。
于伯光!
他曾经视作良师益友,好哥们的于伯光。就这样死了。脖颈的断口极为新鲜,石灰浸渍着,甚至还往外渗血。
而另一个,正是于伯光相濡以沫的妻子——焦梨儿。
美的惊心动魄的脸上,早已没有半分血色。仿佛涂上了一层厚厚的****,往日鲜活动人的俏眸再也无法睁开。曾经的一代佳人,香消玉殒。
叶开张了张嘴,喉咙里咯咯有声,想要说些什么。吭哧了半天,一句话没有出口,突然觉得自己心口无比的堵塞烦闷。
突兀的。
嗷的一声,一口血如同箭矢,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触目惊心的红色顿时沾染了一地。点点血红喷溅在前襟上。
“于大哥!”叶开哽咽无声。
“相公!”欣雨夕大惊失色,急忙扶住叶开,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去擦拭他的嘴。
叶开仿佛未曾发觉一般,双眸毫无聚焦,喃喃自语:“是谁?是谁杀了他?”他声音低沉,喉结一动一动。好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欣雨夕眼里含泪。自家相公什么时候这样过?以前无论逆境险境,他哪里如此失态过?她颤抖着替叶开擦完嘴巴,忍住心中的悲意,从木盒中拿出了一张便签。
叶开眼前仿佛鲜活起来。一把抓过她手中的纸条。
四个字:两不相欠!
落款是:广陵子!
是了。广陵子是落日城主,而于伯光却隐居在落日城。
广陵子的便签很明确。你杀我师弟,我杀你兄弟!如此一来,两不相欠!
呵呵……
叶开拿着纸条的手在抖,人在笑。那笑声如夜猫啼林,甚至比哭还要难听。
好一个两不相欠!
“杀我于大哥!怎么能两不相欠!”叶开此时恨不得立刻把广陵子碎尸万段!广量子的死,完全是自找的。
而于伯光,不过是受到自己的牵连而已。
叶开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五个月前,自己从斜月三星洞刚刚入世之时。正是一个丫鬟一口道出了自己的来历。现在他明白,当初找自己,就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因为他是天使的身份,在丫鬟的主子清妃来说,也算是得以名正言顺。直到后来自己亮出了斜月三星洞传人的身份,才得以逃脱,并且连带救了欣雨夕和咏春。
当初,他就怀疑,为何那个丫鬟竟然在他消失六十年后,就能准确的找到自己。他当时还颇为不解。一直疑惑到现在。
而如今,广陵子又杀掉了于伯光和焦梨儿。这两个六十年前和自己交情匪浅的大哥大嫂。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二人隐居在哪里。而广陵子又不是上天入地的圣人,他怎么找到的?
巧合的是,广陵子正是清妃的下属。奉命管理着落日城。
叶开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倏然而惊。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完全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一般。毫无秘密可言。
自己有斜月三星洞的招牌,广陵子自然不敢来找自己麻烦。但他可以找自己亲人的麻烦。这就是令叶开恐惧的地方。
到底是谁?在清妃的阵营中。竟然有如此通天彻地的能力,能查到自己的过去未来?是不是自己穿越前的事对方也知道?
他突然觉着自己的生活都是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这实在是令人寝食难安。
看着担忧的欣雨夕,叶开叹了口气。把自己心中的怀疑给她讲了出来。
欣雨夕沉默良久。能有这种通天彻地的人物,简直就是非人类!哪里会蜗居在区区神马大陆?他应该翱翔在九天之上。怎么可能无聊到去观察一个其貌不扬的人。
是的。
依叶开现在的地位,确实在修真界一抓一大把。根本不算稀奇。但就是如此普通的一个人。清妃的阵营中,竟然有信手拈来他信息的高人。
真是让人寝食难安。
叶开再次吸气。
人,死去了。终归是要入土为安。
叶开捧着盒子,出了茅屋。
欣雨夕默默的跟在身后。
硕果累累的季节里。于伯光去了。叶开再也无法和对方聊天打屁。
人生,是如此的无奈和痛苦。是那样的不可预测和偶然。
叶开把二人葬在了松树之下。天高、云淡。此处乃是无名山最好的观景场所。
两壶浊酒,叶开喝一壶,倒一壶。哭一声,悲一声。
当年,二人有说不完的话语。讲不完的故事。
而如今,天人永隔。再也无法吹牛打屁,聊天拉呱了。
红日西坠,倦鸟归巢。
南去的日程被迫停止。
当两颗人头被送上无名山后。无论清妃还是兜率宫还是南天门一系,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无名山。
他们早已知道了广陵子的报复。也知道了叶开如何的痛哭流涕。
他们在看,也许这是第二次试探。拥有万年前的荣光的斜月三星洞传人,是如何处理?
做一个缩头乌龟?还是狂妄的去挑战?
一切,不过是在一念之间而已。
缩头乌龟,挺好。千年王八万年龟。如果叶开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无疑会让斜月三星洞的金字招牌抹黑。如果说是去报仇。在面对空灵中期的广陵子,叶开没有半分的胜算,完全是送死的节奏。
广量子的死。他们已经知道了原因。如今,叶开的无敌臭气弹已经被研究透彻。虽然众人纷纷大骂叶开无耻。但不可否认,广量子确实是挂掉了。
但广陵子却不是他师弟。无敌臭气弹对于他来说,没有半分用处。
人头上山的第一天,无名山没有半分动静。除了叶开当场失控痛哭外,在没有半分波澜。
第二天,叶开在山巅住了一天。第三天太阳照常升起。
连续六天,无名山上毫无动静。
观察的三帮势力,隐隐有些失望。遥想当年,那被称为大圣的猴子。因为被仙人辱骂。一怒之下打上仙人界,一直折腾了数百年。甚至打掉了凌霄殿的牌匾。
而如今,自己的兄弟被人杀了送上山头。这如此赤裸裸的打脸。这个身上背负着斜月三星洞招牌的小师弟,竟然毫无作为。
到了第七天。
一直没有动静山上下来一青衣小帽的伙计。在众人神识的注视下,下了无名山,进了落日城。
半个时辰后。一个泼天的消息从落日城内传来。
农历十月十三。柳清风邀落日城主广陵子会猎于荒原。
死约会!
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