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归来,李四光写下《关于“震旦运动”及华夏式、新华夏式构造线三个名词》的文章。文章中李四光把中国东部直至东南亚地区,分作两种褶皱带:一条呈北东北走向,是比较古老的构造体系,他称作华夏式构造;另一条呈北东走向,他说这是一种新的构造体系,叫做新华夏式构造,这一体系的构成与地质力学有密切关系。
1947年6月6日,中国地质学会理事会在南京召开,商议推举出席1948年在伦敦举行的第十八届国际学会的代表,谁能代表中国地质学界?李四光应该获此殊荣。
此时,李四光正需要一个“妥善的去处”,1948年,李四光与夫人登上轮船前往英国。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伦敦,一扫过去的尊贵,被德军轰炸过的城堡,弹痕累累。市场上,顾客稀稀拉拉,一到晚上商家纷纷关门,英帝国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
风物不同人依旧。鲍尔顿教授从家乡赶来看望李四光,80岁的老人,须发皆白,笑声朗朗。昔日的弟子,今日的学术界权威,作为教师,还有什么能比看到自己的学生取得显赫成就更能引以为自豪的?在教授面前,李四光一下子回到了学生时代……
8月23日,第十八届国际学会在伦敦皇家亚尔培大厦开幕。这是世界地质界的盛会。有多少学者正是在法西斯的魔爪下从事研究活动,他们的祖国沦陷了,他们的家园被毁灭了,他们的同胞亲人被关进死亡集中营里,他们自己也是生命游丝,朝不保夕。然而,生命存在一天,就要探索一天,一个共同的信仰,支撑着地质学家们。今天,他们来了,来向心中的上帝———人类,汇报这些年的科研成绩。
李四光在会上宣读了他的论文《新华夏海的起源》,提出了产生新华夏海的主要应力性质以及构造运动的类型问题。这是李四光第一次在国际学术交流大会上宣布他的地质力学理论。
正在伯明翰大学读书的女儿来了,一家人在异国他乡团聚。得知女儿就要举行婚礼的喜讯,许淑彬高兴得流出了眼泪。他们陪伴着女儿来到教堂,当看到新郎挽着女儿的手臂,缓缓走向红地毯时,夫妇两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李四光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又进入一个新的历程。
李四光面临一次重大转折。
他们夫妇离开伦敦,迁到博恩默思公寓。一封来自祖国的书信,随即而至,是地质研究所的许杰写来的。
信中写道:“先生,自您赴英之后,中国形势发展很快,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毁了国民党的重重防线。长江以北,红旗漫卷;长江以南,壁垒森严。蒋介石政府提出‘划江而治’,共产党方面要求惩治战犯。国统区人心惶惶,物价飞涨,百姓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无时不在盼望共产党的到来。失民心者失天下,国民党大势已去,正在做下一步的打算。传闻蒋家政府企图迁至台湾,前日接到中央研究院的通知,要我们随时做好搬迁的准备。回想起先生平时的教诲,我与赵金科商议,坚决不能尾随国民党南下。于是,秘密起草一个誓约,研究所留在南京,等待共产党接管。孙殿卿、马振图等十余人在誓约上签字并宣誓。目前,我们正在翘首以待。”
“中国的天,真要变了。”李四光兴奋得不能自已,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并且不断地向正在读信的许淑彬宣泄埋在心头很久的情感,“我早就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蒋介石把个中国闹腾得民不聊生,山河破碎,这一切都是要受到报应的。淑彬,拿笔来,我要马上给许杰他们写信。”
许淑彬铺好笔墨,李四光沉吟一下,一挥而就:许杰君等:
来信收到,内情尽知。
喜闻蒋家政府临近末日,我与国人共举手加额。你们相约起誓、留守南京的义举,我完全赞同。考虑国内战乱,大家生计不保,可以将我个人名下所存的少许积蓄公开,作为本所研究工作、个人救济之用,以箪食瓢饮,或尚可维持于一时,俟局面稍定,再从长计议可也。
信寄出不久,李四光又收到郭沫若先生的来信,恳请他早日做好回国打算。并且告诉他,在即将召开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他已被推选为自然科学界的代表。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李四光决定回国。
许淑彬不无忧虑:“仲揆,你对共产党没有过多了解,就这样立刻回去?”
李四光很动情地说:“淑彬,我16岁那年,中山先生嘱咐我努力向学,蔚为国用。从那时起,我就抱定一个志向,为国家做大事。可是,四十年来,奸佞当道,国无宁日,我空有报国之心,没有机会啊。不错,我和共产党没有很深的交情,但是,他们反对蒋介石的专制暴政,亲近民众。就这些,足以叫我对中国的未来充满希望。”
4.李四光回来啦
收拾行装,联系船票,一天也不能耽误。“丁零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李四光拿起听筒。
“仲揆,我是×××,现在你的处境不太妙。国民党驻英使馆已接到密令,要你公开发表声明,拒绝接受共产党的邀请。否则,将你扣留起来,押解到台湾。”
“啪!”对方挂上电话。李四光一愣,立刻意识到,这是他的朋友冒着危险给他透露的消息。
事不宜迟。许淑彬拿来公文包:“仲揆,走吧,现在就走。”
“你呢?”
“我一个家庭妇女,随他们处置。想想看,他们能对我怎么样?绑架吗?在英国,绑架一位科学家的妻子做人质,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多么聪慧睿智的妻子,李四光深情地拥抱着妻子,在她耳旁悄声说:“等我,我很快与你联系。”告别许淑彬,李四光披一件风衣,走了。第二天,国民党驻英大使馆来了两个人,说是有要事相商,请李四光马上跟他们到使馆走一趟,许淑彬安然自若地回答:“几天前先生外出考察还没有回来。待他回来,我把二位的意思转告给他。”
很快,许淑彬收到李四光的信,她如期与丈夫相会。
1949年12月25日,李四光从意大利乘船,踏上回国路程。
“李四光失踪,有可能回大陆。”台湾谍报机关得知消息,立即派出特务,在英国四处搜寻。他们要采取强硬手段,阻止李四光。但是,晚了,这时候的李四光已经在海上。
共产党的华南军政委每日都在计算着李四光的行程:李四光到达亚丁湾,李四光到达吉隆坡,李四光到达香港。
叶剑英一挥手:“派人到香港,保护李先生。”
维多利亚公园的一角,乳白色的石凳上坐着李四光夫妇,他们按照朋友的安排,在这里等候共产党派来的护送人员。
两个青年人走来,一男一女。他们向李四光夫妇毕恭毕敬地鞠一躬,男的说:“我们是叶剑英同志派来的,是专程护送您和夫人回大陆的。”
广州即在眼前。一踏上自己国家的土地,李四光夫妇就置身于一种热情、欢畅的气氛中,尤其是看到身穿黄绿色军装的士兵,态度和蔼可亲,李四光感慨颇深:“淑彬,你看,你看,与我们先前见到的国民党军有多大区别,由这一点我敢断言,共产党治国有方。”
1950年4月,《新华日报》记者专程采访李四光,问他回国以后有何感受,他讲了自己的感受后,总结道:“这样一个对照,使我非常愉快。”
抵达南京,一位身材魁梧的军人在车站迎接他,是刘伯承将军。刘将军说:“李副院长,欢迎你。”
“李副院长?”李四光好生纳闷,我什么时候做起副院长啦?
原来,就在李四光归国途中,新中国成立科学院,他被推选为中国科学院副院长。
地质研究所的一班人马来看望他们的导师,在他们的簇拥下,李四光来到鸡鸣寺地质所的办公楼。喻建章告诉他,当年撤离南京时放在地下室里的仪器、设备都完好无损,现已交给人民政府。
李四光抚摸着擦拭一新的机器,想起1937年在炮火连天中搬迁时的情景,百感交集。
5月6日,在研究所工作人员的陪伴下,李四光夫妇来到北京。
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李济深先生,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先生,李四光的好朋友竺可桢、丁西林先生,早已在站台等候。丁西林明显地老了,但谈吐还是那样妙趣横生。
5月的北京,花如海,人如潮。工作人员陪同李四光夫妇来到六国饭店。
许淑彬将李四光拉到一边,悄声说:“仲揆,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她拍拍小皮包,脸上显得有些无奈。
李四光领悟了。六国饭店,号称北部中国的第一豪华去处。过去,这里进进出出的不是国民党的军政要人就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一个两袖清风的学者,与这里从不搭界。许淑彬在告诉他,咱们不可以住在这里。
见二位迟疑,工作人员也猜到原因,说:“二位先生的住处还没有收拾好,政府安排二位暂时住在这里,费用由政府支付。”
住了几天,李四光夫妇心里很不安,又转到北京饭店。
一天中午,一个电话打来,对方问李四光先生下午是否有安排,如果没有,就请在房间里等一下,有人要去拜访。
放下听筒,李四光自言自语:“谁这么客气?”
是周恩来总理。他一进房间就紧握着李四光的双手,笑着说:“李先生,我们一直在盼你回来。”
一国总理,在百废待兴之际,日理万机,不是约他上门接见,而是放下诸多的事情专程来看望他,这叫李四光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总理,我……”
一束橘红色的阳光照在浅灰色的沙发上,中国当代的两位伟人,政治家周恩来和科学家李四光,在这间普通的客房交谈三个多小时。他们讲些什么,后人无法知晓,但人们知道,从此之后,李四光跟定共产党,竭尽全力帮助人民政府,并且于1958年加入了共产党。
1950年8月17日,中华全国第一次自然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李四光被推选为中华自然科学专门学会联合会主席。9月,人民政府决定,将地质计划调配委员会改为地质工作计划指导委员会,李四光为主任委员。
中国政府决心要以最快的速度改变中国一穷二白的面貌。经济要发展,地质是先行。1952年10月,中央人民政府第十七次会议上,决定成立地质部,李四光被任命为地质部部长,这一年,他已经6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