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贵善疑,不怀疑就不能发现真理。”英国人赖尔怀疑上帝,把地球形成的年代向前推进好几十亿年;奥地利人魏格纳怀疑赖尔,发现七大洲原来是一大块完整的陆地;中国人李四光怀疑魏格纳,提出地壳变化的主要原因来自于地球自转产生的水平分力。
1.小虫子引出大问题
1922年,李四光迎来了他生命里程上的第一个高峰期。这时候的他,宛如一位科学巨子,一手牵着第四纪冰川,一手又去悄悄叩响地壳运动的大门。
还得从科研究讲起。
1921年的整个冬天,李四光工作间的灯光每天晚上都亮着。陪伴他的,除了那盏灯,还有石头、标本,和一台配有粗细金刚砂的磨具。
“刺———刺———”磨具声音单调、刺耳。李四光正磨一块花岗岩,这块石头上面尽是些石钉,不好打磨,干了半天,他有些累了。于是,就走到工作台前,想放松一下。
李四光有个习惯,累了,就去看标本。
在他看来,最精彩的图案就是化石标本,那上面的色泽、花纹、线条、结构,精美绝伦,百看不厌。
这会儿,李四光把制成的科标本一一摆在桌子上,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观赏起来。
其实,这些标本李四光看过无数遍,他像熟悉自己的手纹一般,甚至闭着眼睛用手一摸,就能说出哪块标本是用哪座山上采来的石头制成的。
可是,这一次,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一个新情况。
他疾步走到那堆还没有切割的化石堆旁边,找出从北部山上采来的石头,又选几块属于南部地区采来的化石,把两组化石摆在一起,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出来了:南部科化石,石灰岩很厚,岩质很纯;北方采来的科化石,石灰岩比较薄。
第二天,李四光把两组化石带到学校检测,结果是北部科化石与南部科化石同属于一个地质时代:石炭二叠纪,距今二亿三千万年。
“同一个地质时代,为什么南方石灰岩厚北方石灰岩薄呢?”李四光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李四光与王世杰同行,他提出这个问题,想同王世杰探讨一下。
王世杰不以为意,说:“你呀,净喜欢钻牛角尖。石炭二叠纪,中国的南部是海洋,北部多陆地,在深海地区沉积的石灰岩又厚又纯,北部水陆相间的地区,石灰岩自然会薄一些。”
见他说得这么轻巧,李四光就问:“世杰兄,照你这么说,在同一地质时代,地球表面的海水运动,有的在上升,有的在下降。可是,不要忘了,苏士早就说过,海水运动,是全球性的全面升降,不存在南部海浸,北部海退。可是,我的发现却说明地球运动有升有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王世杰回答不出。最近,他正忙着与政界人物建立联系,满脑子琢磨着怎样打通“关节”,对李四光提的问题,没有认真想。他转过话头,说:“苏士是地质界的权威,他的理论是对的,你的发现也许是个例外。几亿年前的地质变化,谁能说得清楚?哎,对了,说点正事儿,仲揆,你早年的不少朋友,现在在国民政府担任要职,什么时候帮我引见引见?”
李四光不满地看他一眼,心想:一个学人,不想着做些学问,却想着往那个圈子里钻,搞什么名堂?就说:“我跟他们多年不来往,怕帮不了你的忙。”
两人分手后,王世杰果然成为政界要人,李四光却还一门心思搞他的研究,他要弄明白,地球内部究竟是怎么运动的,地球表面又是怎么变化的。
2.善于怀疑
1922年2月,北大校园,冬雪初融,寒气逼人。大礼堂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听说知名学者李四光演讲,各系的学生蜂拥而至。
李四光那带有浓厚湖北语调的声音响彻会场。“学贵善疑,不怀疑怎么发现真理?伽利略不怀疑哥白尼理论,怎么能发现更大的宇宙空间?法拉第不怀疑牛顿学说,又怎么能发现电磁感应?
“一位蜚声文坛的大教授讲古人类学,他讲得自然很好,学生们听得入迷。末了,一位学生站起来问:‘远古时代,还没有出现文字,先生怎么知道古人类的生存方式?’大教授很生气,说这位学生是孤陋寡闻之辈,不值一谈。说完,扬长而去。我以为这个学生问得好,他是想了解史前历史的研究方法。
“因此,今天在这里,我向各位提一个要求,大胆怀疑,善于提问,冲破禁区,发现真理。”
台下掌声四起,素有崇尚学术自由的北大学生,听李四光这样一说,情绪更高昂。
李四光接着讲:“地质学大师赖尔,就是从怀疑上帝开始的。关于地球的外貌特征,僧侣说,那是全能的上帝创造的。一百年前,英国人赖尔站出来,说:不,地球上的高山大川,是由地球各种力量长期运动造成的。地球是一个苹果,在运动过程中,逐渐消耗热量,失去水分,表皮收缩,成了一个干缩的苹果。
“赖尔十分了不起,他创立地质学均衡论,把万能的上帝请了出去。可是,由于人类自身的弱点,在地质学界,赖尔被当做新的上帝,他的地球自形成以来做着上升下降的垂直运动的理论,被当做圣经,人们只能学习,不能怀疑。我看,应该提出疑问。”
整个演讲,李四光都在强调“怀疑”的重要意义。他没有告诉大家,他正在考虑地球运动的新理论。但是,他已经暗示,他对地质学的许多理论有疑问,要进行大胆的探索。
关于地球运动,除赖尔的垂直运动理论,还有一种很有代表性的学说,就是魏格纳的“大陆漂移说”。
魏格纳,奥地利地理学家。一次,他病了,医生要他住院治疗。躺在病床上的魏格纳,心里仍然装着他的研究课题。他吩咐助手,把地图拿来,挂在墙上,他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全世界。
护理人员给魏格纳挂上吊瓶走了。魏格纳盯着地图,入迷地看着。突然,他大声喊叫起来:“新大陆,快来看呀,我发现了新大陆。”
医生、护士急忙跑过来,魏格纳兴奋地挥舞双手,满脸通红,药瓶子来回晃着,护士一个箭步过去,稳住要掉下的药瓶,说:“魏格纳先生,镇静,镇静。”魏格纳哪里听得见,他像孩子似的大喊大叫,弄得人们不知所措。
魏格纳有理由如此兴奋,他在地图上有重大发现,这就是南美洲大陆的海岸线与非洲的海岸线巧妙地相吻合。
难道说远古时期欧、亚、非、美大陆是连在一起的?魏格纳一出院就周游世界,他考察南美与非洲的古植物群、古动物群、地层、地貌。他的猜测得到验证:在古生代石炭纪以前,世界是一个大板块,周围是辽阔海洋。
接下去,就要解释,是什么力量把大陆分割成几块?魏格纳认为,是潮汐的力量和地球转动时产生的离心力,造成大陆的破裂分离。他说,地球分作两部分,中间那一部分是由硅和镁构成,比较重,表皮那一部分是由硅铝构成,比较轻,像海洋上的浮冰一样,在潮汐和地球离心力的作用下,地球表皮渐渐地裂开,漂移。于是,就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五大洲四大洋。所以,地壳运动不是上升下降的垂直运动,而是水平推进的运动。
虽然李四光同意魏格纳的水平运动理论,可是,用这一理论不能解释地质时代南部海浸、北部海退的原因。李四光开始酝酿一门新的地质学理论,这是一种什么理论?李四光不能马上回答,他陷入苦苦思索之中。
3.连续攻关
阳春三月,本该艳阳高照,微风和煦,可昨晚一场大风,把个北京城搅得昏天黑地。李四光裹一件风衣走出大门,到图书馆查资料。
“呼———”一阵狂风带着凄厉的哨声,吹得他一个趔趄,他急忙叫一辆黄包车。车夫疾走过来,殷殷切切地打招呼:“先生,您快上车。”
李四光坐上车。车夫脱下棉衣,就势捂在李四光脚上,顶着风,弓起背,往前走。
看着车夫的后背,李四光很不是滋味,他将脚上的棉衣拿起,掸去尘土,叠好,放在膝头。然后,合上双眼陷入沉思。
还是那个问题:相同的地质时代,南部海浸而北部海退。原因何在?这个问题困扰他整整一年,他找出上百条理由,又把所有的理由一一推翻。为了找到答案,他寝食不安。苦思冥想中,脑海里闪现一句古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要攻下一个学术上的难题,着实不易呀。他感到自己虽然坐在车上,可心里却像前面的车夫,冒着严寒顶着狂风,使足劲儿,一步一步艰难地走。
车子转个弯儿,避开风头,车夫直直身,一溜烟地跑开了。车速快,李四光往前一倾,赶忙抓紧扶手,坐稳了。
国立图书馆到了。李四光把车钱和棉衣递给车夫,关切地说:“天冷,穿上棉衣,不要冻着了。”
车夫收好钱,穿上棉衣,望着李四光的背影,喃喃自语:“好人,是个有学问的好人。”
李四光取来地质杂志,上面有泰勒的文章。
泰勒,美国地质学家,喜欢标新立异,经常向传统学说提出挑战。李四光读他的论文,就像隔着太平洋与他交谈似的,会生出些灵感。
泰勒在文章中写道:
地壳运动呈水平状态,由于欧洲与亚洲一起向南蠕动,在第三纪掀起横跨欧亚的山脉带。
“我们真是不谋而合呀。”李四光用心与泰勒交谈:欧亚大陆,有几条与赤道平行的东西走向的山脉,不正是地壳水平运动带给我们的最有说服力的论据吗?李四光再往深处思考:欧亚板块向南运动,海水也会由两极向赤道推进,那么,南部就会是浩渺无际的汪洋,北部则是岩石兀露的大块陆地,只有在低洼处有些海水。于是,南部沉积着又厚又纯的石灰岩,北部石灰岩自然很薄。这不正是我要找的答案吗?
“谢谢,我的美国朋友。”虽然李四光从未见过泰勒,但他却已把泰勒视作好朋友,心里充满感激之情。
悬在心头多日的问题总算有个眉目了,李四光立即感到浑身轻松。
晚上,他铺好纸张,准备撰写论文。刚刚写下几行字,却又停住了。他问自己:同一地质时代,南部海浸北部海退,是欧亚板块做水平运动所致。那么,是什么力量造成地壳运动?如果不能揭示地壳运动的原理,就大大削弱了研究地质现象的学术价值。
李四光收起笔墨,心想:我不能拿出一个苦涩的梨子。
关于地壳运动的原理,地质学家有多种解释。奥地利地质学家苏士认为:是地球速率发生变化造成的。可是,他并没有说清地球速率作怎样的变化。
泰勒说:地球俘获月球而加快地球自转速度。
魏格纳说得更明白一些:月球对地球产生潮汐作用,加上离心力和地球自转,造成地壳作水平式的漂移。李四光提出一个假设:地球自转,产生水平分力,推动地壳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