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小意思，请收下。”住持立刻起身，把钱塞给他，说：“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再说不知道你会来，就吃一点便饭，都不好意思死了，怎么还敢收你的钱。”“不客气，不客气。”佘君边说边立起身来，挺挺胸膛，也不管我是否收拾停当，迈出坚实有力的步伐向庙里走去。住持不敢怠慢，紧随其后，口里不断地劝道：“局长，你慢些、慢些。”我突然记起手机刚才借给他通话后还未拿回，很想问他是否带上，但又怕打破他们之间此时业已形成的那种天机不可泄漏的神秘氛围。可是我那新买的手机，万一没带走，落在食堂里，那可是我近两个月的工资啊。两利相权取其重。我轻轻地问了几次，他却始终高昂头颅，目不斜视，装着什么也没听见，只顾倾听住持的详细汇报。
我心想，历来对我都尊重有加的佘君，今天到底怎么啦？既然你敢做初一，我也不怕做十五了。就是让住持知道你至今还舍不得花钱配手机，你的面子总不如我的手机重要啊！于是，我火从心头起，话从胆边生，出乎意料地大声喊到：“我的手机带走没有？”这一声把住持给吓蒙了，只见他转过身来，瞪了我一眼，随即又快步追上佘君。此时的佘君肯定是估摸到了这一系列傲慢行为引我上火了，于是重重地用硕大的鼻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这一声，只有我能理解，因为佘君历来对别人的话题不愿听取或不屑一顾时，就常常采用这种带有礼节性的鼻音作答，所以住持是发觉不出这其中奥妙的。不知是住持年老体衰，还是事务缠身，陪着逛完寺庙后，何时已悄悄离去。
等我跟上佘君时，我们早已走出了寺门。也许是他把我当成住持了，依然保持着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与“风流肯落他人后，气岸遥陵豪士前”的高昂姿势，原本只需俯视的身材如今却让人仰望不已。我怕他长时间这样僵硬地坚挺着躯体，会闹出毛病来，就大声地告诉说，住持已经回去了。他停下脚步，口气终于温柔起来，轻声地问道：“真的走了？”我说不信你回头看看。他转过身来，见真的只有我一人，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我才发现他满脸绽红、青筋暴突、大汗淋漓，整个人像要虚脱似的。我急忙扶他就地而坐。稍安之后，我急不可耐地问他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他没有回答，只是尴尬而又狡黠地笑了笑。
回到家里，想起佘君今天的言行举止，与之前竟然判若两人，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搬来词典，想从中理出一个说法来。若说为表现一种气概，在寺里没碰上什么火烧眉毛之类的问题需要身先士卒而采取那样的态度和气势；若说是展现一种气度，也没有遇上诸如无端地被人谩骂与羞辱依然保持镇静自若需要展示那种雄浑的气魄和度量；如果说是气韵，更没有遇上“空谷幽兰”般的美艳突降身旁而显坐怀不乱需要装点男性特有的挺拔魅力和修养韵味……突然，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来。阿Q因到城里偷盗，偶然中听到“革命”一词，回到乡下并耀武扬威地呼喊了一番。喊者无心，听者有意。地主老爷们吓得屁滚尿流，这“革命”一来，可是人头落地的大事。平常都把阿Q踩在脚下的地主老爷们，这次慌了手脚，无一不去巴结阿Q，以便日后有个照应。阿Q在那几天里，可真是过上了神仙似的日子。人们喜欢把阿Q的这种活法叫做“精神胜利法”，我也认可。但在特定的背景和环境下，我以为叫做“气节”也不为过。所谓“气节”，狭义上说就是一个人立身处世之道。像阿Q这样从来都被压在社会底层的苦难者，总需要有机会喧泻身体中自然蓄积的深层情绪。当这种情绪流淌时，就是一个人“气节”的淋漓展示。
从来自戏自己位卑言轻的佘君，当有机会让自己的情绪放纵的时候，难道就不是一种“气节”的风采吗？从年龄上讲，我稍长，应为兄；从经历上说，我曾在他就读的学校当过老师，应为师；从相处上看，几十年了，应为友。可就是这样的一种关系，我还从来没发现他“气节”的可贵，不能不说是一种迟钝与无视。回想起来，自己已年过半百，可从来没有张扬过与生俱来的个性，致使在人前人后总是低声下气，无所适从，碌碌终年。真可谓“半生有梦化灰烟”了。从某个角度上说，学会一点“气节”，很有可能就会扼住命运的咽喉，做一点自己喜欢与乐意做的事。就这一点上说，佘君的言行举止若能挤掉一些水分，还真给我做出了榜样，给了我些许迟来的启示。
希望并快乐着
有一句话说得好：人生就要希望并快乐着。照我的理解，大凡人都难免遇上这样或那样的烦恼、苦闷、挫折、失败，甚至有时是意想不到的悲痛欲绝……身处逆境之时，必须想方设法为自己设置希望，并在翘首和迈向希望的道路上谋取一份好的心情。这就如在茫茫长夜中，看到一丝光亮，就把它当作挣脱黑暗的生命灯盏，并且为之欢呼雀跃。那么，什么是希望呢？有人说是失败者对成功的一种渴求，是死对生的一种企盼，是寒冬对春的一种向往，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有人说是优美动听的歌谣，是奇丽无比的小诗，是令人神往的意境，是朝露、晚霞、云霓……还有人说如果低下头表示失望，那么昂起头便是希望。应当说，这些比喻与形容在特定的环境中都是恰如其分的。总而言之，希望其实就是一种展望，一种追求，一种目标，一种人生无处不在的理想。流沙河先生告诉我们：“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理想是火，点燃熄灭的灯；理想是灯，照亮夜行的路；理想是路，引你走到黎明……”这层层递进的过程就是希望与理想实现而又产生的过程。假如说泉水的理想是溪流，溪流的理想是江河，江河的理想是大海。那么，人生最根本的理想应该就是温饱、平安、健康与友好。
在现实生活中，除了弱智和精神失常者，大凡正常人都有较为明晰的大小远近的理想。换句话说，就是作为自然形态的正常人，总会在社会的大环境中不断地得到或实现某种满足。而在获取满足的同时，新的欲望与需求又相随而生，钟摆式不停，泉眼式不竭。婴儿时，我们用哭声呼唤奶水；童年时，我们用单纯比拼童真；少年时，我们用争强获得夸奖；青年时，我们用好胜谋取荣耀；壮年时，我们用睿智衡量功过；中年时，我们用实力诠释成败；老年时，我们用阅历评判是非。站在不同理想的台阶上，实现一个希望，都会获得一份幸福，一份快乐。当然，对幸福与快乐的理解也会因人而异。对于幸福与快乐的体验，有人认为是暂时的满足，有人认为是一种刺激，还有人说是财富、成功、鲜花与掌声——而我则认为真正的幸福与快乐是一种境界、一种状态。社会就像一枚镜子，你对他笑他就对你笑，反之，你对他哭他也对你哭。站在社会这枚镜子面前，只要自我感觉良好，能始终保持一种微笑的状态，应该说就是幸福与快乐。
但是，人生真的很无常，希望的本身，是福是祸，从古到今，从外到内，仁者不知，智者难晓。
阿拉斯加瓦尔笛兹发生石油泄漏后，救援每只海豹的平均花费高达8万美元。在一个特别的仪式上，有两只花巨款拯救回来的海豹在旁观者的欢呼与掌声中被放回大自然，但在一分钟后，它们双双被一头食人鲸吞入肚中。
波恩的两名动物权利保护者正在抗议把猪送到屠宰场的残忍行径时，2000头猪突然从破篱笆中受惊跑出，踩死了这两名倒霉的保护者。
我有一个远房表叔，年轻时，在十里八乡是公认的农事好把式。生养了5男2女，虽然家口大，但凭借夫妻的勤劳吃苦和善于操持，日子过得安稳实在、称心如意。看到子女们一天天长大，男的个个虎背熊腰，健壮如牛；女的双双出水芙蓉、外贤内淑；谁见了都要夸上几句，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虽然每天起早贪黑，但身累心不累，尤其是看到相同等量的农活在别人家要十天半月才能干完，而在自家只需三两天就大功告成时，更真切体味到多子多福，逢人都乐呵呵地说：“孩子大了，苦日子到头了。”后来，子女们该嫁的嫁了、该娶的娶了，成了家、立了业，享清福的时候到了。开始，夫妻俩身体还好，加上劳动惯了，总闲不住，妻子在家帮助带孙做饭，自己则上山下田帮忙农活，儿子们都希望父母在自家多待些时日。但好景不长，表婶婆因伤寒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表叔因老年失伴，悲伤过度，体质一天不如一天，渐渐地也无法荷锄挑担了。失去了劳动能力，谁家都明里暗里地流露出厌恶供养的心理。后经协商，5兄弟按月轮供，粗茶淡饭总算有了着落。但不到两年，矛盾又产生了。因1月大、2月小、3月大、4月平……轮到小月的，才28天；轮到大月的，达31天，足足多出3天。妯娌们开始叫嚷了，各自都在私下里与丈夫打起小九九。五家暗地盘算的结果竟惊人的相似，异口同声地赞同说不管月长月短，到了28天就算满月，剩下的天数老头自己想办法解决。这样就苦了表叔，一年下来，总有几十天膳食无着落。在公众舆论的压力和政府有关部门的干涉下，又经兄弟间多次的唇枪舌战、妯娌们不停的明挡暗推，最后将就着按天轮供。虽然兄弟都住在同个村庄，但居所分散，表叔只得天天东跑西奔。辛苦倒不要紧，最让表叔有苦说不出的是他们夫妻的“精打细算”和“无声自威”。轮到哪家，当天饭桌上多数都是剩菜剩饭，绝没有鱼腥肉味。即便买了鱼肉，不是提前吃了，就是推后食用。有时女儿回村探望父亲，会带上一两斤猪肉尾骨什么的，媳妇们在姑子面前自然会装着客气一些，饭桌上也常会挤出句把“煮了就吃”的话语。但常常脸色铁青，眼睛盯住老人的筷子，那目光就像两把利剑直射表叔面门，让他头不敢抬、手不敢举，仿佛古代刚入门的小媳妇，举手投足，谨小慎微，噤若寒蝉。平日里有个冷热病痛，从不敢向子女们开口要钱，只有自个儿寻些草药外敷内服，苦挨日子。我只是在一次回乡下过节时，碰上表叔正在我家与父亲一起聊天，就把他留下来一起吃了餐午饭。看他吃起鱼肉来，狼吞虎咽的样子，便问他生活得怎样。他只是叹气、摇气，什么也没有说。还是饭后父母告诉我他现在的处境，我才知道他晚景竟这般凄凉。
三个实例，发生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的人物身上，但结果却是相同的：希望甚至生命的失去。对于常人来说，总认为人生是该由一系列的获得勾画出来的，至于失去是不能让人接受的，是人生必须涂抹掉的笔误。其实失去应当归属一种正常的现象，整个人生就是一个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过程，得到的总是暂时的，而失去的却是永恒的。花巨资拯救海豹是希望，失去海豹是结果；子女大了就能享清福是希望，失去颐养天年是结果；呼唤保护生灵是希望，失去最珍贵的生命是结果。试想，每一个人迟早都要失去上帝馈赠给的最宝贵的礼物——生命，也就意味着随之而来就要失去了在人生过程中得到的一切。世事无定数，说到底没有一样东西能真正被占有。既然这样，何不在希望和失去之间搭一座快乐的桥梁，让目光注视希望，让心情沐浴欢乐，让失去隐遁身心。我们无法把握未来，但我们却能把握“当下”，只有生命存在的“现在”才是最可信的。在这可信的时光里，把一切怨恨、苦恼、失意、诅咒统统地抛到脑后，就像一间杂乱无章的房子，把多余的物品都清除门去，给阳光和鲜花多留点位置，让自己多一些赏心悦目。生活上恪守：衣裤虽破，能抵御风寒就好；膳食虽劣，能填饱肚皮就行。时间上争取：多看看山，多望望水，多亲亲大自然。理念上坚信：明天的太阳一定还会从东方升起。富贵与贫贱、权重与位卑、称心与失意，是别人眼中的事，王子在享受日光浴，乞丐也在晒太阳。
韩磊在《汉武大帝》主题歌《等待》中唱道：“我为什么还在等待，我不知道为何能这样痴情。明知辉煌过后是暗淡，仍期待着把一切从头来过。我们既然曾经拥有，我的爱就不想停顿。每个梦里都有你的梦，共同期待一个永恒的春天。”我以为，生命中的爱与梦不能分隔，也不可停顿，当希望与快乐完美链接的时候，才会拥有一个永恒的春天。而这个等待到的春天就是人生的希望和快乐。
立起你的身子来
一次，我到县城的某局办事。在路过人行道的拐弯处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堆人。出于好奇，我也挤入人群，只见一个男子，约摸40来岁，蓬头垢面、衣着褴褛、席地而坐、形态邋遢，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在他的面前，铺着一块一尺见方的污渍斑斑的白布，布上歪歪斜斜地写满了毛笔字。布的三个角用小石子压着，另一个角上放着一块变形的铝盆，盆内装着不少的硬币和纸币。我认真地辨读着布块上的字样，大意是：家乡遭受百年不遇的洪灾，村庄都被大水冲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