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广电总台电视经济频道景海峰
会议安排在下午2点40分。5月12日那天下午上班,我比以往早一点去办公室,正在准备会议用的文件,觉得有点眩晕,就像晕船那样,还有点恶心,起身想拿杯水,忽然就觉得有点晃动,后来觉得整栋楼都在摇晃,隐约觉得楼体有巨大的声音发出来,天花板上也有尘土落下……地震了!这时我突然明白,地震了!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躲,不知所措。后来听到楼道里的惊呼,出门看了看外面的形势,这时候离上班还有点时间,整栋楼里工作人员不算太多,我看到的人都躲在卫生间里,那个只有六七平方米的地方大概躲了十几个人,每个人脸上充满惊恐,单调的语言一直在重复“还在震、还在震”……
几分钟后,有人说电梯来了,我们冲出卫生间鱼贯而入(全然不知乘电梯的危险),到了办公楼前的广场一看,足足有上千人聚集在那里,大家都在打电话,每个电话都打不通……
按照台里的安排,去陇南地震灾区采访的记者,要10天一换。我是第二批去灾区采访的记者,前方传来的消息是,当地余震不断,食品短缺,帐篷不够等,我们按部就班准备了基本的生活用品,主要是水、食品和药品。从兰州出发,3个小时后就到了天水,天水市的景象已经让人非常吃惊,从高速公路的入口开始,就零星地出现了当地居民搭建的帐篷,各式各样,多半都是彩条布搭起来的,这种气氛很快地传递给我们每一个人,大家初步感觉到了震区的气息。沿江洛公路往西南方向去,起初路边还是那种丘陵地貌,公路穿行在还算宽敞的谷地里,很快,两边的山丘陡然挺拔了很多,而且山与山紧紧相连,很少有目光可以穿过的缝隙。这里应该是秦岭山脉,也是长江流域多支河流的发源地,嘉陵江就穿行其间。我多次去陇南采访,知道这里是一个群山开会的地方,那么多大山,很少有叫得出名字的。
一路上,不断有那种蓝色的救灾帐篷出现,搭在路边,但都是零星的,少有连在一起的成规模的帐篷,我们也能看到,在很多大山的山腰上,很高的地方,也有这种帐篷。下午5点多,我们到了陇南的市府所在地武都区——一个以产花椒和橄榄油著名的县城。按照计划,我们直接到长江大道边上搭建的帐篷里宿营。长江大道是当地正在修建的一条景观大道,就在白龙江畔。公路两边,是绵延不断的帐篷,自地震后,当地居民大多都宿营在帐篷里,只有白天做饭的时候,才会回家。武都区的城市建筑受损情况不算严重,只是搭建在每条街道上的帐篷和形形色色的救灾车辆,能让你感觉到,已经置身灾区之中。从那天开始,我们进入了甘肃灾区,进驻了帐篷,先后在武都区、文县、康县和成县采访。
灾情。甘肃是仅次于四川的受灾地区,“5·12”地震波及甘肃陇南、甘南、天水、平凉等地,直接经济损失为507.72亿元,死亡360多人。采访过程中我们了解,甘肃的灾情以陇南最重,陇南的灾情又以文县最重,文县的灾情以碧口最重。从地理上讲,陇南与川西北、陕南接壤,其中碧口镇与广元的青川县毗邻,所以损失较大。在武都区,很多村庄尤其是在半山上的村庄,几乎都被夷为平地,武都区的海拔大致在1000米,我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来到一个叫蒿坪的村庄,海拔18米,整村70多户人家,所有的房屋都变成一堆瓦砾,村民都住在帐篷里。村民的生活已基本正常,饮用水是当地的山泉,食物供给也没有问题,就是学校没有复课,救灾的解放军搭建了临时的帐篷小学。文县的灾情要严重一点,除了临时安置以外,最主要的危险是次生地质灾害的防范,公路上不断有滚石和塌方,很多村庄都建在山下的坝子上或山腰的坪上,地震后山体有了不同程度的裂缝,很多村庄都面临着灭顶之灾,急需异地安置。我遇见很多国土资源部从全国各地抽调来的地质专家,都在当地摸底调查,相信很快会有一个整体搬迁的方案。灾区的很多情况和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比如食品的供应就很充足,很多救灾车辆送来的米、面,尤其是方便面。后来帐篷短缺的情况也有了大的改观,最短缺的应该是重建所需要的资金了。
灾民。尽管我不愿意这样称呼他们,但事实是他们失去了家园、财产甚至亲人,他们原有的安静的生活在一瞬间改变了,所以还是称呼灾民吧。我看到的大部分灾民都很纯朴、善良,身上有那种久违了的简单和信任,尽管自己身处危难之中,但非常知足,对来自外界的任何帮助,都充满了感激。灾区的很多人都在外地务工,地震后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料理生活,很多人能讲普通话,表情生动自如,和我们在城市里看到的农民工截然不同:是属于在自己的家园里,所拥有的那种归属感带给他们的自信,和与生俱有的单纯杂糅在一起,带给我们美好的感觉。还有他们的乐观,我们能想到,摆在他们面前的恢复生产和自救要持续好多年,但你很少能从他们那里看到惧怕。
陇南人讲“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在一个半山腰上的村里,一眼还冒着水的山泉旁,几个女人聊着如何灾后重建,她们的那份淡定,让你无法和身旁的废墟联系在一起,你只会觉得,这就是大山的一部分,和浮在山间的云朵、山谷中的鸟鸣一样,都因为这一座座山,才能在任何灾难面前,表现出令你惊讶的从容。
解放军。目前我国的行政布局是由很多部门构成的,很多日常工作都需要多个部门协商,但在生产生活秩序已遭到破坏的灾区,没有这样的时间和过程,只需要一个高效的、跨部门的超级团队解决一些紧迫的问题,承担这一任务的就是解放军。
几乎在主要的受灾村庄,都能看到解放军的身影,这些身着97式数码迷彩、开着新装备的“勇士”牌越野车的战士,和我们想象的一样,列队、唱歌,还有帮老百姓排险。他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钢盔下的脸庞俊秀而威武,按照上级的各种命令,参与抢险救灾。我遇见了很多四川籍的战士,其中就有汶川、映秀等地的,他们在这里抢险,无一例外的想法是,家里有和他们一样的战士,在做同样的工作。老百姓压在废墟里的财物、粮食,还有危房的处理、塌方的公路清理都是解放军的工作,所以在灾区,总有来回穿梭的军车,总有一队队战士的身影。
但最让我难忘的还是帐篷学校,灾区的大部分学校,都因为危险暂时停课了,解放军搭起了一座座的帐篷,孩子们读书声让受灾的民众内心安定下来。一位执行任务的上尉说,他们在离开一个村落的时候,为了不惊动老百姓,撤离的时间定在凌晨4点,不想部队刚集合,全村的百姓都来了,来欢送他们……
志愿者。我一直觉得,志愿者和我在城市里见到的义工应该是一样的,他们可能属于某个组织,有个名称,通常做与自己相关的工作。但在灾区第一次看到志愿者的时候,我还是很惊奇,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很少有人能确定一种工作,他们自己安排时间,和当地的共青团组织联系工作地点和工作内容。我住在帐篷里的第一天晚上,就不断看到带着红袖标的志愿者在清理周边的卫生、喷洒消毒药水。夜很深的时候,有一队队志愿者在巡逻,我想他们这样做,就是要告诉大家,我们一起面对。
余震。在文县采访,每天都能感觉到余震,开始有点惊慌,后来就习惯了。碧口有个叫马家山的茶园,产龙井,那里云雾缭绕,是个很美的地方。茶园里有个老人,我认识他有十多年了。他带我看过雾里的茶园、晴天的茶园,这次,他一定要带我看看地震后的茶园。他已经71岁了,和我一起上到山上,路上不停地喘气、呕吐,但仍然陪我上到茶园,他说我这么远都来了,他一定要陪着我。中午在一个茶农家吃饭的时候,忽然从山里传出了轰隆隆的巨大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阵摇摆……我大惊失色,夺路而逃,等回头一看,那位老人笑吟吟地看着我说,没事,大概就是4级。很惭愧,我从来没有听到这种所谓的“地声”,觉得很恐怖。马家山距青川县只有一山之隔,当地茶农经常去那边赶集,当地风俗、语言等都和川北非常相似。
后来对余震的恐惧主要来自路上,每次余震都可能引发山体坍塌,山上的滚石非常危险,我们在路上就看见有辆中巴车,被滚石砸中,车上的12人全部遇难。司机开车时会提醒我们,要注意山上的尘土,要是有尘土,就是有滚石。
记者。灾区有很多很多、隶属于不同机构的记者,但发挥主要作用的还是那些传统的媒体,新华社、党报、中央台等机构阵容都很大,我在文县宿营的帐篷设在县委大院里,那里的几十顶帐篷里都住着记者,他们身着各式服装、带着不同的工具,从白天到夜里,都在工作,很多人都坚持了20多天,你能从他们的服饰和肤色上,感觉到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县委大院里的几栋建筑物上,都有很大的裂缝,好像在提醒大家,随时都可能存在危险。大院里设有卫星地面站、宽带、电话等,都是为记者免费提供的。尽管这样,灾区方圆100多公里,这里是唯一的一个可以把信号传出去的中心。因为每天的余震大都发生在下午,多数记者都尽可能避开这个时段出行,那个时候,那些平时见到的文弱的书生们,很是无畏、果敢。当时大家互相安慰、相互鼓励,气氛非常好,后来我回来后才看到了一些文章,很多当时并肩战斗的同志,都在强调自己的“第一”,谁第一个进入了现场,谁第一个作了报道,但当时我们都没有觉得,“第一个”对于谁来说,有多么重要。只能说,那些穿行在危险中的瘦弱的身影,忠实于自己的职业使命。那时候你忘记了所谓版面、时段、创收等,只知道自己是一名记者,是心灵勇敢的人。
10天后,我们离开陇南,来到天水。街上还有很多帐篷,花花绿绿的,我知道那是在一种恐惧下的从众行为。回到兰州,开始的几天,还会做梦,有关灾区的一些事:废墟、善良的人、孩子们清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