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箫一向嗜吃,至此自然大快朵颐。她早看中那盘金黄的大虾了,马上拿起一个,只见这虾足有一尺多长,全身金光铮亮,且香味浓郁;剥开一瞧,膏黄充盈;入口则肉质鲜美,韧劲十足。她大喜之下,端起酒盅,夏幽莲急忙给她斟上,她连连畅饮——到底是陈年佳酿,香气扑鼻,喝到嘴里,味儿又醇又甜丝丝的,受用极了。白箫喝了又喝,那盘里的菜肴也被她一扫而尽,特别是那盘糟溜河豚——夏幽莲说有“拼死食河豚”之说,果真吃得白箫手舞足蹈起来。可喜的是夏幽莲最后又端上一碗雪莲核桃胖大海汤,冰凉爽口,且咸后食甜,更觉舒畅。
白箫这一餐真是吃得心花怒放,吃喝完毕,方想起还未问及夏幽莲失踪的缘由。
“少夫人,你若不问,我本也不想提了,提起来,我就胆战心惊。”
夏幽莲幽幽道,“你那日走了之后,有天夜里,忽然有人敲门,我使小青去开,半天没人回来。我便想出去看个究竟,刚走到厨房门口,却见院子里走进一个人。我本想迎出去,但看那身形不像你,便多留了个心眼,躲进了厨房。稍顷,我就听那人上楼进了房间,开始翻东西,后来听到他发脾气砸东西的声音——我不知他是不是还是宿城来我家的那些人,但总觉得此人比之前的人要凶了几分,不免心中害怕,便偷偷由厨房后窗爬了出去。我也顾不得收拾行李了,直接到大门口,逃出去了。亏了我们房子大,他得在里面找一会儿,不然,他准会抓到我。”夏幽莲说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
白箫听着也替她捏了把汗,心里暗暗埋怨自己,不应该把她独自留下。她道:“那天回来,看见你不在,可把我给急坏了,我还担心姐姐被人劫走了呢。那后来姐姐怎么又回来了?这儿不是也不安全吗?”
“我也没直接回来。我在费县的绣坊待了一阵。我在那儿替她们做活,也可挣份口粮,后来让人传话给我弟弟,他说近日那些人好像不来了,我这才放心回来。”
“姐姐可知道小青的事?”白箫忽然想到。
夏幽莲紧张地看着她:“她出什么事了?我后来就没再见到她。
你遇到她了?”
白箫便将小青被害的消息说了出来,夏幽莲听罢,红了眼圈,“若当初没买了她,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是我害了她!”夏幽莲叹道。
白箫忙劝慰道:“姐姐,我已将她妥善安葬。他日你若有机会,就在她坟前烧些纸钱,也算是尽一份心了。”
夏幽莲默默点头。
“姐姐可曾看见那晚去怡园的人的长相?”白箫又问。
“长相是没看见,但我最初看她的身影以为是你,我想……她可能是个女人呢。”夏幽莲说到这儿,又歉然道,“我那时慌乱极了,只想着怎么逃走,所以也没仔细打量那人,再说,我也怕被她发现。”
她说到这里,见白箫打了个哈欠,便笑道:“叫你别喝得这么急,你不听,这会儿,醉了吧?”
白箫笑道:“谁醉了?再拿一瓶我也能全喝下去。”
“还逞强!去睡了吧。”
白箫脚步踉跄,进了房,方要睡下,屋外就有人喊:“庄主,该回庄了。”
白箫一听,竟是徐庆的声音,她赶忙奔出去答应,却不料一头摔了出去。
第二天,白箫醒得很迟,睁开眼睛,就见荷萍坐在床头。
“少夫人,都日上三竿了!”荷萍还是习惯叫她少夫人。
“啊呀!我这真是的——从来没吃过像昨晚这般的好菜,也从来没睡过昨晚这般好觉!”白箫自觉羞愧,立刻起身。她想若是让青木知道她在这儿睡到这时候才起来,还不得用那根树枝抽她三百鞭!
待她洗漱完毕,才觉得不对,又问:“我怎么在这儿?我昨晚明明在张神医家啊。”
“还说呢!是徐庆和展大爷把你送回来的。你回来的时候,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本来那张夫人还想留你住一夜的,可展大爷不同意,说你是一庄之主,不宜在外居住。那张夫人也没辙,只好让他们把你送回来了。”
其实在幽莲姐姐那暂住一晚也不错,白箫心道,她家的被子又软又松,好吃的东西又多,想起昨晚的那顿饭,现在仍觉得嘴里口水横溢,得了,干脆今天中午再到她家去蹭饭吧。
主意一定,白箫便兴冲冲地骑上白马,往夏幽莲家而去。
不料夏幽莲竟不在家!正当她扫兴欲归时,她弟弟从隔壁转了过来,白箫忙问:“你姐姐呢?”
“她在屋里躺着,病了。”
“什么病?要不要紧?快带我进去看她!”
“你自己去看吧,我不懂的。”
白箫听他这么说,更为焦急,于是快步随之而入。
只见夏幽莲躺在床上喘粗气,昨夜才分别,今日见到,竟觉清减很多,且脸色蜡黄,目光无神。
白箫惊问:“姐姐,你得了什么病?有没有请过大夫?”
夏幽莲听了,一句话也不能说,只是摇摇头,接着便晕了过去。
白箫大惊,急忙用点穴法急救,幽莲只是不醒,让夏目去请大夫,那少年嗫嚅着说不清话。白箫再看看夏幽莲竟是重病突袭,性命堪忧,见这大孩子不济事,便不假思索,背起了她,噔噔噔下了楼,一边对少年说:“快去套辆马车!我让你姐姐到云台山庄去治病!”
那少年一直木头似的,这句话总算听懂了,立即去了,不一会儿,便雇来了马车。白箫叮嘱夏目随她们一起去云台山庄。
三人到了云台山庄。白箫立刻将夏幽莲抱入一间洁净的屋子,着已经赶来的荷萍照料,自己则命人去请郎中。等她再进房,夏幽莲还是昏迷不醒,荷萍喂水,幽莲牙关紧闭,灌不下去,白箫急得双脚直跳,再看那夏目,一点忙也帮不上,真是碍事。
正在乱作一团时,郎中请来了,切脉后,脸色变得极为凝重。白箫赶紧问他所患何病,郎中摇摇头,意思是“另请高明”。白箫更为惊惧,再三求赐良方,那人才勉勉强强开了张方子,白箫忙叫人去抓药。
白箫又询问郎中,究竟得了什么病。
郎中犹疑一番道:“实是个怪病,脉息细弱,心跳时止,不省人事,汤水难进,凶多吉少,我只是尽个人事吧。这三帖药能喝下去,或许有指望,要不,就准备后事吧。”说罢,就要告辞。白箫听说他是现下地方上最好的郎中,哪里肯放,苦苦挽留,他才答应守一夜再说。
片刻后,药已配齐。白箫忽然想起夏目,当年为公公熬药,十分麻利,于是叫他过来去后房熬药。他在这里显得很拘束,巴不得这一声,赶紧就去了。白箫心想,这么个弟弟,毕竟无用,他姐姐死活不知,他却像个没事人,不看不问,真不懂事!
但他熬药似乎很拿手,没多久就热腾腾地端来了。那大夫命人喂药,荷萍当即小心喂了。喜的是这次夏幽莲竟没吐出,咽下去了。那郎中一见,眉心的“川”字霎时松开了。白箫也知幽莲有救了。
这一夜白箫与荷萍都是衣不解带,看视病人。那夏幽莲的病说来也奇,疾如山塌,去似水流,经那大夫几帖药,很快就稳定了。白箫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她自己没闲暇常伴身边,荷萍却是寸步不离夏幽莲左右。那郎中与夏目也一直在外间伺候着,眼见得夏幽莲一天好似一天,几个身边的人自是额手称庆。
且说文蕙自听说张神医之妻就是原先的夏幽莲,如今正在山庄治病,撑了几天,终究挡不住好奇心,还是决定以探病为由,来看看她。
这天,她和文兰及母亲三人来到夏幽莲的住处,夏幽莲听得云台山庄老庄主夫人、玉龙山庄前庄主夫人以及她们姐妹的母亲太夫人一起来探望,慌忙出迎,行礼如仪。
文蕙一见幽莲,十年不见,果然越发标致了,又想起当年自己对她的刻薄,想起她爹的惨死,不由得惭愧万分,当下便道:“幽莲,当年我亏待于你,今日先向你赔个不是。”说罢,便欠身施礼。
夏幽莲慌忙拦住,轻声说道:“夫人要折煞我了,当日我爹离家,撇下我们母子三人,若非庄主和夫人收留,我们早就饿死在宿城了。
当年我不懂事,常惹夫人生气,应该是我给夫人赔不是才对。”说罢,深深道了一个万福。
文蕙见她不仅风姿端丽,说话也得体,心中更感惭愧,又见她身材孱弱,面有病容,便道:“你既已来到山庄,便多待几天吧。身体要紧哪。”
文兰和盲外婆也围着幽莲,问东问西,先还说些病痛,接着就愈谈愈投机,不免谈起各人的遭遇来,除了幽莲不时客套之外,母女三人之间因加进来一个新人,相聚更添活力。于是三个女人力邀她在庄上多盘桓几日,好热闹些。
夏幽莲见她们热情相邀,便道:“我在家中,孤身独人,也颇觉寂寞。
弱弟年轻,很不懂事,还要依靠于我。这次犯病,要不是恰遇少夫人来访,我怕是便要随先夫而去了。现在重获新生,都是尊府所赐。既不嫌弃我这孀居陋质,我就陪太夫人与两位夫人消遣消遣。只是我这弱弟——”
文蕙道:“神医夫人,听说你这弟弟原是神医的熬药童子,先夫患病时,就是他熬的药,做事挺仔细的。我们山庄里也常有人头疼脑热的,但庄丁们熬药不地道,何不让他在我们庄里干干这个呢?你们姐弟俩在一起,也省得你操心。我知你过去在喜鹊庄当过学徒,菜烧得好。我们这里的厨师只会烧些粗菜,吃得我妈都快咽不下去了,我想请你身子好了后,给他们指点一二。只是怕辛苦了你。”
“夫人想得真周到。”夏幽莲款款道,“我这次身受尊府救命之恩,正不知如何回报,既有机会可略尽绵薄,我是求之不得。更何况舍弟也有可效力之地,免我后顾之忧,我夫复何求?只是家中诸事还要安排一下,家常用物也须去带一些来。”
“那行!我媳妇说,你精通文墨,善字擅画,又能刺绣。这样吧,把那些书画用品、绷架针线带一些来,陪我们玩烦了,也可寄情字画,飞针走线,让我们开开眼界。”
夏幽莲含笑应了。
四人谈得热络,就把白箫唤来,一一说了。白箫自是高兴。
几天后,夏幽莲果然搬来一大摞东西,连那棵琼花树上的洁白如玉的花朵也摘了一大把。她分赠给盲眼外婆、文家姐妹以及白箫各几枝,众人得了,既夸幽莲的花美而香,更赞她品位高雅。
夏幽莲在山庄安顿好后,白箫也觉去了一件心事。那日,徐永来报,林涌泉择日要与皓月完婚,日期就定在七天后,又得报,婚后林涌泉将与皓月离开玉龙山庄,另居别处。得知这个消息后,沈英杰、徐庆、展鸿飞都聚到了云台山庄的议事厅。
“他们不住玉龙山庄,还能住哪里?”白箫首先问。
“哼,谁知道!我看他们这是要逃。”徐庆道。
“照这么看,这新夫人一准就是凶手,而那林涌泉就是帮凶!”
白箫道,他见沈英杰在一旁苦思冥想,便问:“姥爷,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皓月既是主要凶嫌,那自然是要将她捉回来。”沈英杰道,“只是这林宅戒备森严,如今皓月的身份被识破,防卫就更严了,恐怕不宜强攻。”
“但若不强攻,又如何接近那女人?”徐庆道,“林涌泉可是把这女人当个宝似的看着,如今一定在她周围安插了不少人。搞不好,他还料到我们会去劫她,正等着我们去呢。我怕我们只要一现身,又会像上次一样掉入陷阱。”
对于徐庆的话,展鸿飞很是赞同,“我看,这次他们放消息出来,说什么要离开玉龙山庄,另觅他处,恐怕就是一个陷阱。他就是等着我们去钻他的圈套,我们可千万不能再上当了!”他道。
“可也不能就此放过她啊。”白箫急道,“我们可以不用等到婚礼那天去,”转念一想,“不如我们说干就干,今晚就去!”
“不行。”展鸿飞立即反对,“小师妹,你现在是云台山庄的庄主,雷震和蓬莱两大门派的掌门,怎么可以莽撞行事?如果你去了,又掉入陷阱怎么办?”
白箫很想争辩,我现在的武功跟过去可不一样了,我现在的脑袋也比过去精明多了,但这两句话在她脑子里转了两圈,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才好?他们马上要举行婚礼了!而且,其实什么时候去,他们那宅子都是戒备森严的,根本没啥区别,那晚去还不如早去呢!”她争辩道。
“小师妹,上次得救是运气,这次恐怕就没那么走运了。如果我们再掉入陷阱,他们不会用相同的方法杀人的!所以,我们是必死无疑。”展鸿飞道。
白箫有点生气了,“大师兄,你怕死就待在庄子里吧,我是一定要去的,我爹娘和义父的仇不能不报!”她说到这儿,已经是怒气冲冲。
“你爹娘?”展鸿飞狐疑地看着她。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但也不想解释,只得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好啦,你们两个不要吵了。箫儿刚才说得对,玉龙山庄白天晚上都一样戒备森严,我们贸然闯进去,无疑是自投罗网……”沈英杰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怎么办?”徐庆一筹莫展。
“假如不进庄子就能把她诱出来就好了。”白箫随口道。
“哎呀,好主意啊!”沈英杰大叫一声,接着又鼓励道,“丫头,快说,快说,怎么个诱法?我们就按你说的办!”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朝白箫望去,她一下子红了脸。
“姥爷,我只是随口说的,您就当没听见得了。”她尴尬地说。
沈英杰却笑道:“丫头,你这句话说得妙啊。我看就得把她诱出来,关键就是那诱饵是什么,”沈英杰摸着下巴寻思了会儿,说道,“你不是会青木教的一元功吗?”
“可我只学了两成啊。”
“那你能不能将根笛子揉在一起?”
“这个……恐怕揉上去,又会断开来。”白箫真的没把握。
“没关系,到时候在笛子中央涂一点点饭粒好了。”
“饭粒?要是让她看出来怎么办?”
“所以,我们只能晚上干哪,若是那女人对我们的青木掌门一点情意都没有,她自然会看出来,如果有,她不上当才怪!这些年,她应该也在找他!我从没觉得青木只是一厢情愿,她看到那根笛子八成早疯了,还会注意里面的饭粒?如今也只有这玩意儿才能将她诱出来了……”沈英杰说罢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