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箫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一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忙起身打开了门,却见盲眼外婆神情忧郁地站在门外。
“孩子,快去见你姥爷,他有话说。”
白箫一听沈英杰叫她,连忙到外屋梳洗了一番,急急赶了过去。
一进门,就见徐永已经在那里了,沈英杰则穿戴整齐,床边还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姥爷,你这又要去哪里?”她忙问。
“当然是去救人!昨儿我累了,也没跟你说,你那掌柜爷爷现在被关在玉龙山庄的岛上。这是徐永跟你大师兄打探到的消息。”
白箫之前从未将云台山庄的事跟玉龙山庄联系在一起,所以听到这里不免十分惊愕。
“玉龙山庄?姨夫姨妈为什么要把掌柜爷爷关在那里?难道诬赖掌柜爷爷偷钱的事跟他们有关?”
“哼!我看不是跟他们有关,倒像是他们主使的!”徐永插了进来,“近来,谢三爷常跟林庄主在一起,七天后,又要举行他跟林小姐的婚礼。我看陈掌柜这档子事,要没林庄主撑腰,谢三爷也没这胆量。”
白箫想,看来这事八成是真的了。
其实,她从小就认识林涌泉,印象中,他就是个神情倨傲的英俊男子,看人时,眼睑总是低垂着,好像被他看的人都是他脚底的蚂蚁。
他几乎没跟她说过话,她只知道,他总不在家,他妻子一年也跟他说不上几句。她也从没见他亮过功夫,只听林清芬说,她爹可以徒手劈断一棵树。她不知道林清芬是不是在吹牛,但在她眼中,他就是一个高高在上、无法亲近的“远房亲戚”。然而,她成亲时,义父生病时,他都曾尽力帮忙,所以她也曾觉得他是云台山庄可依赖的亲人。可没想到,陈掌柜被诬赖偷钱,他也有份,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也说得通。她早听说这位姨夫不仅在功夫上深藏不露,在生意场上也是个狠角色,北街不知有多少店铺被他逼得破产,如今有云台山庄这么大块肥肉在嘴边,岂会放过?
成了云台山庄庄主的谢剑云一旦成了他的女婿,他不等于一条腿已经跨进了云台山庄的地界?而若他要掌握整个云台山庄,陈掌柜焉能不除?
这么一想,她越发觉得徐永说得有理,陈掌柜的被害就是林涌泉主使的。
沈英杰道:“既然我老友尚在人间,事不宜迟,我今天就得下山去救人。七天后,谢剑云要与林清芬在玉龙山庄举行婚礼,正是好时机。”
“他们怎么会在玉龙山庄举行婚礼?”外婆突道。
“谢三爷是入赘玉龙山庄的。”
“这事我婆婆能同意?”白箫奇道。
“夫人现在病怏怏的,也管不了这些了,这事都是林庄主说了算。”
徐永道。
“总之,婚礼那天是动手救人的最好时机。我们下山后,便跟徐庆和展鸿飞会合,他俩这些天会将玉龙山庄的地形图弄来,到时候,我们再商量怎么上岛救人。”
“那我呢,姥爷?”白箫问。
“你也跟我们一起去。虽说你武功差,但总也可添个人手。”
这时,就听盲眼外婆在一边劝道:“你的伤还没好,先养两天再下山也不迟。”
“我岂能眼巴巴看他被人关着?再说我们都七十多了,谁知还能活多久?我要是不去,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他。我是非去不可的,你别劝了。”
盲眼外婆还想说什么,却又打住了。
白箫看看外婆脸上的神情,说道:“我看要不——”
“要不什么?”沈英杰大概以为她也要劝他多等两天,便朝她瞪了一眼。
“我是想说,要不我们带姥姥一起下山吧!”白箫道,“我在离宿城不远的费县有一处房,名叫‘怡园’,面积甚大,我想让两老跟我们一起住那里去。这里练武固然好,但姥姥眼睛不济,万一有什么病痛,又缺医少药,没人照顾。我婆婆她们均在宿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一直惦记着她们,既如此,何不下山相聚,免去思念之苦呢?”
白箫的一席话让盲外婆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清泪,哽咽道:“外孙媳妇,你看到姥姥的心底里去了!师兄,今天,我要说几句藏在心底里的话。我当家的屈死了这么多年,我还没为他报仇雪恨,连坟也没上过。我对不起他啊!”
白箫从未听姥姥提起前夫文镖师,总觉得两人感情淡薄,她心里只有沈英杰一人,现在才知道他们夫妻尚有情谊在,外婆虽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留着亡夫的位置。
“我只想有生之年能到临沂去给他修修墓,带两个女儿去祭拜。”
盲外婆抽抽搭搭地说。
沈英杰低声道:“你不说我也明白。我怕你伤心,前次下山早就偷偷地去墓地祭拜过他了。这次我又先去祭拜了。他的墓修得很好,也有人管。据说你的大女婿——我徒弟士清以前派当地人专职看管的。
后来士清殁了,你两个女儿接着叫人看墓。你放心,文哥的事我哪会不记挂?等这些事了了,我们一齐去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那又得等多少天?我……更想看看活人呀!我的女儿!我的两个女儿!我的眼不能看见两个女儿了,我的手也可摸摸呀。已经二十年没见面了,我也快入土了,你就先了却了我这一心愿吧!”外婆呜咽道。
沈英杰听罢,半晌无言。
“也罢,那咱们就一起下山吧。”最后他道。
四人当天中午便整装出发。此番,白箫已不像以前那样女扮男装,而是恢复了女儿装。不过脸上、手上抹了些黑粉,扮做一个村姑。一路上,几人极其小心,晓行夜宿,约莫走了十来天,才来到费县。
怡园仍是当日白箫离去时的样子,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的,屋里倒是拾掇得挺干净,只是一个多月无人居住,家具物什上都蒙上了一层灰。
“丫头,这就是你说的怡园?地方可不小。”沈英杰进门就大声道。
“是啊,少夫人,这地方看上去不错哦,院子够大,又有三进房,到时候,如果荷萍和丁二他们来的话,地方也足够了。”
白箫见他们喜欢自己购置的宅子,不免心中欢喜,便道:“永叔,你把云香也带来吧,这里有的是地方。”
徐永不好意思地低头笑道:“她碍手碍脚的,带来做什么?”
“永叔,别见外了,今后大家住在一起,都是自家人。再说,我也怪想她的,一时半会儿,如果回不了山庄,我就打算在这儿落户,如果云香过来,还能给我做个伴。”白箫笑道,她看见盲外婆面前有十几块小石头,忙上前扶着绕开,“姥姥,小心啊,这里有石头。”她心里纳闷,路中间怎会有这么多石头?
“呵呵,好,好,”外婆一边答应着,一边东张西望,“院子里一定种了不少花吧,可惜我眼睛不好,看不见……”
“现在还没种呢,等以后荷萍和丁二来了,让他们种。”白箫说罢,又兀自担心起来,“就是不知道庆叔会不会将他们带来。”
“少夫人,我和沈老爷子上次离开玉龙山庄的时候,就跟徐庆和展大爷商定,初四中午在费县的马场碰头。初四就是明天,到时候,我跟他们说好,让他们来见少夫人时把荷萍他们也带来,这不就成了?”
“好啊!那我们这怡园就热闹了!”白箫拍手叫好。
“他们现在一个在厨房帮忙,一个在伺候文兰夫人,日子都不怎么好过。听说林庄主要纳妾,文兰夫人一气之下就搬到云台山庄去住了。大概也是心情不好,她动不动就拿下人出气。荷萍要是知道能回来继续服侍少夫人,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谁要纳妾?”外婆问道。
“就是你那小女婿!”沈英杰大声回答她,“就冲他在园子里设这么多机关,我就知道此人非善类。你想想,若那园子里没猫腻,他干吗搞这些东西?现在又把陈南城关了起来,我看啊,哼!我那徒儿的死,他也脱不了干系!”
几句话说得白箫心惊肉跳。难道外公是想说,义父的死也是林涌泉一手造成的?仔细想想,还真的大有可能。他现在跟谢剑云勾结得如此紧密,没准谢剑云早就被他收买了,如果他们当初里应外合,一个是从小养大的徒弟,一个是交往甚密的至亲,那义父必定防不胜防。
事实上,义父也是真的是一点防备都没有,直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中了毒——这么说来滨哥的被劫,还有张神医的被杀,也许都是他们所为。对了,还有幽莲姐的失踪,一定跟他们也有关系!
想起夏幽莲,白箫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也不知幽莲姐姐到哪儿去了。”她低声道。
“她是郎中的老婆,也许有人觉得她知道些什么,把她劫走了。”
徐永道,说罢又忧心忡忡起来,“那人既会在此地劫人,这宅子恐怕也不安全哪。”
其实白箫之前也曾考虑过要把怡园卖了重新置间新宅子,但后来一想,匪徒劫走夏幽莲无非是为了从她嘴里获知那两件物品的去向,而旁人对此一无所知。且夏幽莲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劫走她不费吹灰之力,而今宅子里的人都会武功,想再来骚扰就没那么容易了。因而她相信,匪徒是不会再来怡园的,一来,怡园没有他需要的人,二来稍不留神也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她觉得怡园这宅子,仍可安心居住。她只是觉得奇怪,对方怎么会知道怡园的所在。
而且,即便要劫走夏幽莲,也不必连丫头也一起带走吧。同时带走两人,他就不怕麻烦?莫非,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胡思乱想之际,看见徐永仍看着她,在等待她的回答,便道:“那人劫走幽莲姐自有他的目的,他既已把她劫走,便不会再来。”
“可是……”徐永欲言又止。
沈英杰却笑道:“我倒巴望他再来,他一来,咱们正好逮住他,我倒要看看这龟孙子长什么样!”说罢,一脚踢开了外婆面前的石头,其中有一块滚到白箫的脚下。
白箫捡起来一看,那块石头像是被打磨过一般,周身圆圆润润的,一边泛白,一边泛黑,泛白的那边还闪着亮光,她再弯身去捡别的石头,都一模一样。
“这些石头好奇怪。”白箫捡起其中一块递给沈英杰。
沈英杰拿着石头端详了一会儿,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怎么着?是什么稀奇的石头?让我摸摸。”盲外婆伸出了手,白箫忙又捡起一块放在她的手里,“嗯,嗯,这石头圆圆的、滑滑的,委实好玩,是不是有人去海边捡来的?这里有海吗?过去我年轻的时候在海边也捡过这样的石头。”
“宿城临海,这里离宿城不远,也许真的是从海边捡来的呢。”白箫道。
盲外婆正想说话,却听沈英杰道:“这不是从海边捡来的,海边的石头我也见过,没一个是这样的。我看这是用内力震碎的。”
“用内力震碎?”白箫愕然。
“这种功夫名叫‘一元功’,是蓬莱派的秘传内功之一,我虽未练过,不过我知道,练到第九层的话,便可在五米开外御气杀人。就是说,只需集中心力,向敌发掌,便可轻易杀人于无形。它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既可震碎敌方的五脏,又能保持其五脏的各自形状,因而受伤者通常不会立即就死,体力好的,还能撑个半天一天,我知道过去有个高手挨过太师祖一掌,曾经撑了三天才死,”沈英杰见徐永已经背着行李去了内屋,便低声道,“那时找了你爹来验尸,剖开身体一看,所有脏器的周边都保持完好,但中间都已经血肉模糊了。”
“好厉害的功夫啊!”白箫不由赞道,又问,“可它跟这些石头有什么关系?”
“这功夫最初就是拿石头来练的。”
这时盲外婆插嘴了:“这既是蓬莱的不传心法,怎会在这里出现?
莫非是蓬莱派的人劫走了那个、那个叫什么的?”
“夏幽莲。”白箫道,盲外婆的话也是她想说的。她和盲外婆一起朝沈英杰望去。
“蓬莱派也不是人人会练。”沈英杰道。
“那谁会这功夫?”
沈英杰眉头紧皱,隔了会儿才道:“据我知道,现在只有掌门人青木和玄净师伯会练。青木是我们这辈人中唯一会一元功的人。”
“青木。”
对于白箫来说,这个名字让她想到的只是徐永向她描述过的情景。
在树林里任人厮打,最后扑倒在对方怀里,任由那人的手穿过发丝。
徐永说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只有牵着“李公子”的手穿过长廊的时候,嘴角才会泛起微笑。而在外公嘴里,他却是个世外高人,蓬莱派的掌门人,唯一会一元功的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在思忖间,忽见徐永脸色惊慌地跑了过来。
“少夫人、沈老爷子,快来看,后面有个死人!”
死人!白箫大惊,不及细想便跟着徐永穿过房子,奔到了后院。
徐永所说的死人在后院马场的一大片杂草里。虽然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尸体脸上的肉也缩了进去,看上去神情异常恐怖,但白箫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她买来伺候夏幽莲的丫环小青。她当初也曾检查过房子,可惜未来过马场,因而当时竟没发现她。
沈英杰命令徐永将小青的上衣解开。徐永有些踌躇,白箫知道他是因为男女有别,虽然小青已死,可终究是个女的,于是鼓起勇气,自告奋勇道:“让我来吧!”
沈英杰看着她,问:“你不怕?”
“不怕。”白箫说的是真话。可能是从小看过不少尸体的原因吧,她从来没怕过死人。况且,若她当初没有买下小青,她便不会遭此厄运,因而她对小青心存愧疚,觉得自己应该为小青做点什么。
沈英杰见她神情镇定,便满意地朝她点点头道:“你且解开她的上衣,看看她的胸口可有一个圆形的印记。”说罢,他拉着盲外婆和徐永退出几步。
白箫依言行事,待她解开小青的衣服,果真发现她前胸有块印记。
“瞧见了没有?”沈英杰问她。
“有是有,可印记不是圆形的。”
“不是圆形的?那是什么形状的?”沈英杰似很惊讶。
“是……”白箫看了半天道,“好像是个掌印。”
沈英杰越发狐疑,“怎会是个掌印?莫非传闻有误?”他自言自语道。
“你在啰唆什么,那印记到底是怎么回事?”盲外婆推了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