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战国时代,诸子纷起,百家争鸣,儒家“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韩非子·显学篇》),而八派之中,对后世影响至深的就是孟氏之儒与孙氏之儒。
一、孟子的名与字
关于孟子的资料,文字记载不多。《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说孟子名轲,这从《孟子·万章下》答复北宫锜的话“轲也尝闻其略也”得到佐证。至于孟子的字,《史记》中却没说明,后汉赵岐作《孟子题辞》也说:“字则未闻也。”三国时魏人徐幹在《中序论》中说孟子和荀况的字都没传下来。孟子的字最早见于书《孔丛子》。《孔丛子·杂咏》称“孟子车”,注曰:“一作子居;居贫坎轲,故名轲,字子居,亦称子舆。”三国时王肃在其所著《圣证论》中亦云:“学者不知孟轲字,按子思书及《孔丛子》有孟子居即是轲也。轲少居坎轲,故名轲,字子居。”宋朝王应麟《困学纪闻》疑其皆出附会,清代焦循作《孟子正义》也说:“王肃、傅玄生赵氏后,赵氏所不知,肃何由知之。《孔丛子》伪书,不足证也。”这一看法确有道理。
二、孟子的籍贯
司马迁最早提出“孟子,驺人也”这个观点。但是,这里的“驺”究竟是“邹国”,还是孔子的出生地鲁国的陬邑?本来,这不足以成为疑问,早在东汉时期,文字学家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就曾明确区分开“邹”与“陬”,他说“邹,鲁县,古邾国,帝颛顼之后所封。从邑,芻声”。“陬,鲁下邑,孔子之乡,从邑,取声。”东汉研究孟子的专家赵岐也认为邹即古之邾国。它原先是春秋时邾子之国,到了孟子所处时代改名叫做邹。这个国家靠近鲁国,后来被鲁国吞并。也有人说是被楚国所并。邹即现在的邹县。然而,到了北魏,郦道元却误以为陬邑就是邹县。他在《水经注》卷二十五《泗水》篇中这样写道:淳水又迳鲁国邹山东南而西南流,即《春秋左传》所谓峄山也,邾文公之所迁,今城在邹山之阳,依岩阻以墉固,故邾娄之国曹姓也,叔梁纥之邑也,孔子生于此,后乃县之,因邹山之名以氏县也。
唐朝时,司马贞作《史记索隐》,又颠而倒之把邹当作陬。于是,孟子的籍贯就成了长期争论不休的问题。后人认为孟子是鲁国陬邑人而不是邹国人的主要依据,一个是孟子本人讲自己“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尽心下》第三十八章),一个是孟子和邹君穆公讲话不称臣,且态度也不恭谨。实际上,这两点理由都不够充分。孟子家乡离孔子家乡近,这是事实,因为邹鲁两国本就近在咫尺,《左传》中就有“鲁击柝闻于邾”的记载。但这不等于说孟子与孔子就是同乡,孟子说那句话只是相对于鲁国外的学者而言。此外,孟子虽是邹国人,但他没有在朝供职,和邹君讲话不必称臣;再说,孟子一向主张:“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尽心下》第三十四章)即不愿在任何国君面前表现出卑躬屈膝的样子,对邹君也不例外。所以,以上这些都不能作为孟子不是邹国人的论据。
三、孟子的师承
关于孟子的师承,历史上也是个聚讼纷纭的问题。多数人认为孟子是子思的再传弟子,还有不少人主张孟子是子思的弟子,有一些人则干脆说子思的儿子子上是孟子的老师。
主张第一种意见的,以司马迁为代表,他在《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说,孟子“受业于子思之门人”。第二种,由西汉刘向首倡。他在《列女传》中说:“孟子师事子思”。第三种说法,见于《孟子外书·性善辩》:“子思之子曰子上,轲尝学焉。”
赞同孟子的老师是子上的人数较少。因为东汉赵岐注《孟子》,却没有收录《孟子外书》,并在《孟子题辞》中强调《孟子外书》“其文不能宏深,不与内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后世依放而托也”。后人也大多认为《孟子外书》是伪书,书中言语不可信。
而主张第二种观点的人就多了。刘向之后,班固《汉书·艺文志》说,孟子是“子思弟子”。而后,赵岐又说孟子师事孔子之孙子思。于是,这一说的影响越来越大。东汉应劭在《风俗通·穷通篇》重申“孟子受业于子思”。托名孔鲋著的伪书《孔丛子》说了这么一段话:孟子请见于子思,子思见之,甚说其志,命子上侍坐焉。
司马贞《史记索隐》说隋朝王劭以为司马迁说孟子“受业于子思之门人”的“人”字是衍文。也就是说,孟子是亲受业于子思的。唐代韩愈、李翱也都赞成孟子学于子思。宋朝汪晫编《子思子》,更载孟子曾问子思“牧民之道何先”。司马光《资治通鉴》,康有为《〈孟子〉微》也都采用“孟子受业于子思”的说法。
事实上,第一种意见才符合《孟子》一书的原意。其他看法,从时间上看,与历史大不一致。
孟子说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离娄下》第二十二章)这“私淑诸人”正与“受业于子思之门人”相合。所以江永《群经补义》说:“孟子言‘予私淑诸人也’‘人’谓子思之徒。”孟子若直接受业于子思,而子思是孔子的孙子,他不会说“私淑诸人”这样含含糊糊的话,而会明明白白地指出来。之所以说“私淑诸人”,恐怕是他的老师在当时并非什么特别出名的人物。在司马迁时,已经弄不清孟子的老师具体是谁了,只能大概知道是“子思之门人”而已。由此看来,《孟子外书》说孟子师子上也是无稽之谈。倒是崔述《孟子事实录》说:“孟子之学,恐不仅得于一人,殆如孔子之无常师者然,故但云‘私淑诸人’耳。”这种解释有其可信之处。此外,后世不少学者把孟子的生卒年代和子思的生卒年代进行了对照,认为孟子不可能见过子思,也不可能受业于他的儿子子上。
孟子虽然不是亲身受业于子思,却也是受业于他的门人,所以他在思想上和子思的关系仍然是非常密切的。按照儒家学派内部的派系来看,孟子是出于子思之儒这一派的,后来因自己能够弘扬儒学,且对儒学有所发展,才独树一帜,自立门户。
因为孟子受业于子思的门人,同时在《孟子》一书中五次称颂子思,并以子思为自己立身处世的榜样,后来荀况在《非十二子》中指出子思孟子一唱一和,又特别把子思和孟子联系在一起。子思之儒与孟氏之儒便合称“思孟学派”。
四、孟子的生卒年月
对孟子其人的文字记载,最早见于司马迁的《史记》,但这部书中不曾提到孟子的生卒,唐代司马贞在给《史记》作注解时说孟子死于周赧王二十六年壬申,年八十四。由此逆推,孟子应当生于周烈王四年己酉。狄子奇《孟子编年》即主张这一说法。可是《史记索隐》同样依此逆推,却推出孟子生于定王三十一年。《听雨记谈》和《孟氏谱》又说孟子生于定王三十七年。然而定王在位只是二十八年。这两种说法显然有误。所以陈士元就认为“定王三十七年”其实是“安王三十七年”。但他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因为安王在位也仅仅二十六年。经过多方面有力的改正,后世学者大多赞成狄子奇的推断。元代程复心《孟子年谱》,清朝万斯同《群书辨疑·孟子生卒年月辨》,潘眉《孟子游历考》,孟衍泰《三迁志》,林春溥《孟子时事年表后记》,《邹县记》的《孟子年表》都采纳这一说法。
五、孟子的家庭
据孟氏《三迁记》记载,孟子三岁的时候父亲孟激就死了,他的母亲仉氏是个有贤德的妇女。孟子的家庭中,有关他父亲的事迹非常少,仅在《春秋演孔图》和《阙里志》等书中说他父亲名激字公宜。赵岐在《孟子题辞》中称“孟子生有淑质,夙丧其父,幼被慈母三迁之教”。此外,《续文献通考》言孟子妻田氏,子名睪。曹寅谷谓孟子之子自名睪,孟仲子则为孟子从父弟。其实这些论断都只凭猜测,无法从文献上严格加以考证,不可确信。
六、孟子的生平
孟轲是鲁国贵族孟孙氏的后代。孟孙,叔孙,季孙三氏同是鲁桓公的庶子,所以称为“三桓”。孟孙的嫡系称孟孙氏,其余诸支子就改姓孟氏。春秋以后,三桓的子孙式微,孟轲的祖上就从鲁国迁到邹国。
赵岐说孟子幼被慈母三迁之教,即孟子幼年的时候,他的家住在坟墓附近,孟子做游戏就学埋葬死人。他的母亲恐怕这样下去对孟子产生不良的影响,就把家搬到集市附近。孟子住在集市旁边,又去学商贩叫卖。孟母感到这也不是教育孩子的环境,又把家迁到学校旁边,使孟子从小就学习礼仪,“设俎豆,揖让进退”(《列女传·母仪传》),这就是封建社会里,长期津津乐道的“孟母三迁”。
孟轲小时候,读书不努力,有些贪玩好耍。孟母问他为什么不好好读书。孟轲说他的东西丢了,刚去把它找回来。孟母听了很生气,就用刀把机上正在织的布割断,孟子见了又惊又怕,忙问为什么这样做,孟母说:要他读书,增长知识,就是希望他以后成名,现在他不读书而玩耍,就像她割裂机上的布一样。并告诫他如果不读书而成天玩耍,将来就只能去干勤杂劳苦的活。这则故事出自《韩诗外传》及《列女传·母仪传·邹孟轲母》,名为“断机教子”。不论故事的真实性和可靠性怎样,其反映的主题与孔子“学而优则仕”和儒家的教育思想在精神上是完全一致的。
孟轲稍长,从学于子思的弟子。孟轲精通五经之学,尤其在《诗》、《书》、《春秋》方面有很深的造诣。他虽然没有直接“得为孔子徒”,但却对孔丘推崇备至,并说:“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又说:“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公孙丑上》第二章)
孟轲是孔丘的崇拜者,他一生的出入进退也和孔子相似。壮年以后从事教学,中年以后怀抱政治理想游历各国,但却得不到重用。晚年回到故乡从事教育和著述。孟轲的一生,除中年以后有二十多年周游各国外,主要从事于教育活动。他曾经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最快乐的事。他的弟子也许没有孔子那么多,但仅就《孟子》书中记载确切可考的就已经有十几个人。最著名的如公孙丑、万章,乐正子、公都子,屋卢子,孟仲子等。因此,孟轲是战国时一位著名的教育家。
梁惠王后元十五年(公元前320年)孟轲到魏国,《史记·魏世家》记载:“惠王数败于军旅,卑礼厚币以招贤者。邹衍,淳于髡,孟轲皆至梁。”当时孟轲已经五十三岁,所以梁惠王称他为“叟”。赵岐注:“叟,长老之称也。”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当时各国崇尚功利,孟子却坚决反对言利,而以仁义回答。魏国在惠王十八年同齐国作战,魏军大败于桂陵。惠王三十年,魏伐赵,齐国围魏救赵,魏王“长子死焉”。此后,秦、楚又相继破魏。所以,梁惠王说:“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孟子·梁惠王上》第五章)孟轲对梁惠王讲了一套减轻刑罚和赋税,施行“仁政”的办法,说明“仁者无敌”。这种空论,无补于实际,当然不会受到梁惠王的重视。当时列国竞争,合纵连横之说盛行。周显王三十六年,公孙衍为秦大良造。显王四十一年,张仪相秦。孟轲在梁批评他们,说他们“以顺者为正,妾妇之道也”。意即这些人是迎合国君,谄媚求荣的人。他还同淳于髡辩论过“嫂溺援之以手”的道理。他认为“男女授受不亲,礼也”。而嫂溺不援则为豺狼,该通权达变。孟子到魏国的第二年,梁惠王就死了。他的儿子襄王魏嗣即位,孟子见他样子“君不君”,即指襄王没点国君的样子,很是厌恶,不久就离开魏国到了齐国。
齐宣王喜爱文学游说之士超过梁惠王,他在国都临淄设稷下学宫。邹衍,淳于髡,慎到,田骈,环渊等都到稷下。宣王赐以第宅,享受上大夫之禄,“是以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史记·田敬仲世家》)。孟子在宣王三年时也到了齐国,备受优礼和尊重。齐宣王想效法齐桓公和晋文公,图谋霸业,孟子却根本不谈这些,而大讲“保民而王”和“制民之产”的道理。他的主张虽然有一定道理,但并非当务之急,因而被看作迂阔之论。
孟子在齐有五六年,曾一度为卿,但是这个卿“无官守”,也“无言责”。虽然齐宣王一直“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公孙丑下》第十章)。但只是把他当成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而已。本想依靠宣王来推行政治主张的孟子决定离开。《公孙丑下》第十二章记载孟子的话:“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但这个愿望落空了,孟子只好又去了宋国。
宋国是个小国家,宋王本人又“淫于酒、妇人”,孟子没呆上多久便去了薛,最后回到家乡邹国。其间,孟子的门徒乐正子在鲁国治理国政,孟子想去鲁国,但被嬖人臧仓从中作梗,只能感叹“吾之不遇鲁侯,天也”(《梁惠王下》第十六章)。
由于政治上一再受挫,加上自己年岁已高,孟子只好仿效孔子,回到家乡从事教学活动,同弟子一起把自己的言论编成《孟子》七篇。这本书是研究孟子的最可靠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