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空已经是乌云压顶,只有东域之城还是光亮的。
村子里静的出奇,道路两侧的房舍都已破败不堪,满目的招魂幡随风飘动,猎猎的风声中偶尔传来隐隐约约的呻吟声和低低的啜泣声。
除了四处的累累白骨,就剩下街边三三两两的几个人,身上盖着千疮百孔的麻布,除了一双双浑浊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具备活人的样子。
那一双双浑浊的眼睛冷冷的看着这四个来客,枯瘦的身躯已经无力作出任何反应。瘟疫的侵蚀正在慢慢消耗着他们的生命,病发身亡也是顷刻之间的事。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爆出一个炸雷,让已经渐渐昏暗的天空更加诡异。
丁扬道:“看样子要下大雨了,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赵灵儿点了点头,与丁扬一起扶着父母搜寻着合适的房舍。
突然一阵剧烈的狗吠声,胡同里一前一后冲出两只狗,在争抢着什么。
赵灵儿放眼望去,惊慌地“啊”了一声,娇躯剧震。
丁扬扭头一看,只见两只狗正在争抢一截变得乌黑的手臂,饶是《化意秘录》法诀已是精深,也忍不住作呕。
丁扬推开旁边一处房门,问了几声,没人回应,显然里面已经无人居住,虽然也挂着白幡,但相对来说还算整洁。
丁扬走出去搀扶赵家二老,赵灵儿指了指前方。丁扬看去也是一惊,方才争抢残臂的两只狗已经变成乌黑的肉干。
这时豆大的雨点砸到了地上、砸在了赵灵儿一家三口的头上、身上,溅起了一层层暗红色的水雾。
丁扬连忙扶着赵家二老走了进去。
赵父看起来有些怕冷,嘴唇发青,莫不是也感染了瘟疫?
赵灵儿扶着父亲半躺在榻上,然后去屋里寻找可用之物。这时赵母有些气喘吁吁。
丁扬伸手搭脉,脸色一凛,这根本就是染上瘟疫的状态!自己进屋之前,他们还没有事,就这顷刻间怎么会感染了瘟疫?
是刚才的雨!瘟疫之雨!定是雨水沾染了皮肤后渗透感染!
丁扬没想到这瘟疫竟有如此可怖,赵灵儿怕是也难逃劫难。只是赵灵儿精气尚可,没有觉察罢了,估计赵灵儿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赵灵儿寻了清水过来,见母亲也已脸色苍白,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了出来。
丁扬接过水盆放在地上,然后扶着赵灵儿坐下,自去照顾二老。
夜幕的降临,让村子更加宁静,昏黄的烛光摇曳着。丁扬把身上仅有的几颗药草放进了砂锅。
热气蒸腾起来,满屋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丁扬分盛了两碗,与赵灵儿一起给两位老人喂服下去。然后又盛了一碗给赵灵儿,赵灵儿不解,“我没有感染瘟疫,就免了。”
丁扬道:“一路走来都是乌烟瘴气,喝些预防总是好的,明日我便去采药,你须好生照顾伯父伯母就好。”
瘟疫之雨下了半夜,三更时分停了,丁扬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半弯月牙悬在西天。此处距山里尚远,此刻出发,到了山里也就天亮了。
赵家二老虽已睡着,但咳嗽声却一刻也不停,而身心劳顿的赵灵儿则伏在桌上睡得正香,丁扬轻手轻脚地走近赵灵儿,叫醒了她。
“我现在就得启程了,我出去后你把门闩好,除非我回来,要不然无论如何都不能开门。”
“你一定要小心。”赵灵儿目送丁扬远去,然后闩上了门。
丁扬一路疾奔,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山脚下,此处虽然没有断壁残垣和累累白骨,但山下草木也都枯黄了,毫无生机。
清晨的雾气弥漫着整座山,丁扬弯着腰搜索着药草,虽然牧流冰已经身死,蛊毒已解,但瘟疫却在蔓延,而现在也没有治疗这种瘟疫的有效药材。丁扬只能找些抑制瘟疫的药草延续生命而已。
这类药草多见于悬崖峭壁和艰险之处,丁扬的收获少得可怜。
走了半晌,丁扬已经身处山腰,周围的雾气更加浓重起来,湿滑的山路让丁扬不得不慢了下来。
正走着突然一滑,丁扬顿时身体悬空,疾速下坠。
处于求生的本能,《化意秘录》的法诀运转起来,丁扬双手抓住了一处凸起的山石,稳住了身形,抬头看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原来刚才踩得地方只是过高的荒草,而没有山石,而脚下则是迷雾重重,不知道有多深。
丁扬暗运真气,一个飞跃跳到了下面的一处岩壁,岩壁缝中是一丛药草,丁扬暗暗心喜,采了下来。细细看去,下面阴气颇重,应该是药草的生长环境。
丁扬抓住一根藤条,用力拉了拉,应该问题不大,于是借着藤条向下滑落,下面果然是一丛丛的药草,丁扬双脚盘在藤上,双手并用,把这些药草采集下来。
如此反复十数次,丁扬已经筋疲力尽,只得寻了道路下山去了。
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昨日看到的那几个人全身发黑,显然已经病发身亡,而更多的村民仍然在苟延残喘,疫毒已经蔓延到脸上,青筋暴出,面目可怖。丁扬不禁叹了口气,如此以后,世人该如何生存?
丁扬回到住处后,赵灵儿刚刚服侍父母躺下,米粥的香味已经勾不起食欲,死亡的威胁已经占据了主要,丁扬已经饥肠辘辘,忍不住把桌上的米粥喝了下去。
赵灵儿把药草洗净后放进了砂锅,然后熬了起来,丁扬坐在赵灵儿身边,忍不住搂住了她的双肩。
赵灵儿啜泣着,但此时她又能做什么呢?昨日,丁扬让她喝药汤,虽然说是为了预防,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怕是早已感染瘟疫,那瘟疫之雨沾到皮肤的那一刻,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父母年老力衰,抵抗力差,发作的快,而她年轻,发作得慢些罢了。
丁扬熬好了药,然后盛了四碗,服侍赵家二老喝完后,自己也端起一碗喝了下去。
“灵儿,你也喝了吧,你看,我也喝了,瘟疫不可怕,预防最重要。”赵灵儿噙着泪,喝了下去。
几天以来,村子里的人渐渐少了,村外的尸体白骨却多了起来,村民们也想好好安葬自己的亲人,但瘟疫让他们已经无力挖掘墓坑,只能用树枝盖住。
成群的乌鸦在村子上空盘旋,村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的尸身被乌鸦分解,下一个被分食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所有的人都已经麻木,眼泪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丁扬每日里行走数十里上山采药,黄昏时分才拖着疲惫的双腿回来。而赵灵儿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了,不时得咳嗽着。
短短几天,赵父已经瘦的皮包骨头,手指也开始麻木变黑,万恶的疫毒正在加速发作。
药草对于毒入膏肓的赵父来说已经不起作用了,赵灵儿的眼泪早就干了,只能看着父亲慢慢地走向死亡,母亲的右眼和右手已经开始溃烂,恐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黄昏时候,丁扬回来的时候,赵灵儿已经扎上了白头绳。赵父是在未时去世的,当时咳嗽得凶,赵灵儿在拍打父亲后背的时候,父亲呕出了一口黑色的液体后即气绝。
丁扬用白幡包起了赵父的尸身,然后在后院挖了浅浅的墓穴葬了下去。
安葬完毕后丁扬强忍悲痛,继续熬制着药粥。
赵灵儿已经完全麻木了,呆呆的坐在那里,两眼无神。她没有让丁扬看到,其实她的手指尖、腰腹部已经开始发作了,瘟疫侵蚀的痛苦也只是在咬牙硬扛着。
丁扬没有发现赵灵儿的异常,以为是赵灵儿为父亲去世而悲伤,继续往返于山林之间。
又过了几日,赵母也合上了双眼,告别了这个痛苦的世界。
这些日子采来的药草足够十数日之用,丁扬没有再去采药,留下来陪着赵灵儿,好在这户人家搬走的时候没有把米粮带走,暂时还能维持生计。
“丁大哥,你过来。”赵灵儿气息微弱地说道。
丁扬把药汤盛出来凉着,然后坐在赵灵儿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赵灵儿的手冰凉,丁扬低头一看,整个手指都已经成了乌青色。
“灵儿!你——”
“丁大哥,我撑不下去了!”赵灵儿喘息着说道。
“不!灵儿,你行的,你能挺过去的!我去拿药给你喝!”丁扬放开赵灵儿的手,连忙过去端药。
“丁大哥!没用的。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不要枉费心机了。趁着我现在还清醒,你过来,我—我--有话跟你说!咳——咳”
丁扬泪流满面,在这种瘟疫面前,自己竟然束手无策,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更令人煎熬的事啊?
丁扬紧紧拥抱着赵灵儿,唯恐赵灵儿下一秒就从自己面前消失。
“我很羡慕嫂子能有你这样的夫君去爱她,去呵护她。我曾经幻想能有一个像你一样的男人陪在我身边,但我知道那只是我从未醒来的梦罢了。而我幸运的是,在我最后的这段时光里,有你陪伴在我的身边。咳——咳——”赵灵儿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
“丁大哥,你……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不管多少个问题,我都会回答你!”
“丁大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赵灵儿面露微笑,轻声问道,还带着少女的羞涩。
还没等丁扬回答,赵灵儿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你能在我的最后时光陪着我,就足够了,我可以笑着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了。丁大哥,谢谢你。”赵灵儿眼角含着泪。
丁扬此刻早已是泪流满面,赵灵儿对自己的感情又何尝不知呢?赵灵儿的温柔善良,又何尝没有打动丁扬的心呢?
只是丁扬深爱着李妙可,装着不知道罢了,在此诀别的时刻,他还有必要回避吗?
丁扬突然喊道:“参丹!你身上有参丹,快!快把参丹吃下去!你就能好起来了!”
赵灵儿摇了摇头,“这参丹能解蛊毒、能续寿命,但是治不了瘟疫。”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强撑着说道:“我父亲母亲已经走了,我也很快就和他们在地下团聚了,这颗参丹再也用不上了,现在就给你吧。”
赵灵儿把半颗参丹放在丁扬的手心里,然后合上了丁扬的手指。
丁扬紧紧搂住了赵灵儿的身体,赵灵儿断断续续的说道:“丁大哥,来世再见时,希望我们相守一生,你说好吗?”
丁扬哽咽着说道:“好!好!来世我们同生共死!”
赵灵儿笑着,笑着,眼角流出了两行清泪,一缕香魂随风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