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胖道士酒醒了。他酒一醒就满脸慌张,要求立刻带着徒弟离开,无奈府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展流云。大夫人心眼多,让人去找平时与展流云关系最好的兄弟展怀钰,结果发现展怀钰也不见了。
众人这才慌了,认定八成是展怀钰趁机将展流云带着逃走了,展府立即派人去官府报案,正准备全城上下贴告示的时候,展流云和展怀钰回来了。
一回来,展流云就立即被押着去见正在中堂里等着的胖道士,让他赶紧领了人走,免得一个不注意,真让她跑了,展府跟着倒霉。
胖道士辞行,展大江送了一大堆的金银珠宝,外加一个女儿,代价也算是花得挺大了。看着女儿的背影,展大江想起昔日那个白衣素妆的女子,不禁拭了拭眼角。
展怀钰被锁在房里出不来,所以倒也没人闹事。
他们上岸后,水姬就把小红的记忆封存了一部分,展流云让她女扮男装回家去了,她自己来不及收拾东西就被下人发现,被押送着去见了胖道士。好在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家仆只给她胡乱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展流云回头看了看展府,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那青砖红瓦、后院的老梅树、有些残旧的石狮……还有那个人,她的父亲!他现在为了展府的平安,将亲生女儿送给了一个人面色心的胖道士当徒弟,娘亲在天有灵,不知道会怎么想。
刹那间,在展流云的心中,展府单薄得像一张纸!
从今以后,她没有家,没有姓氏,她就是一片浮云,随风飘荡、随处可去的浮云。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展怀钰,她没有亲人。
胖道士是真的着急赶路,出了展府,就雇了两匹快马朝城外跑。幸好展流云从小跟男孩子似的,学过爬树游泳,马也能骑得稳稳的。不过,她毕竟是女孩子,时间长了,不免累得气喘吁吁。
这么着急赶路,肯定有原因。展流云一面赶路一面猜疑,难道是胖道士醒酒之后发现她动了他的葫芦,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审问她?不像。想审问她,在展府审更好,没必要这么急匆匆地出城。
出了城,连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展流云不得不开口问道:“师父,为什么这么急着赶路啊,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胖道士满面阴郁,不耐烦地回道:“跟着走就是了,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展流云吓得一哆嗦,心道这胖道士不是善茬儿。
水姬与她心灵感应道:“好像有人在追他,说不定犯过什么大事情。你小心点儿,免得被祸及。”
展流云装出唯唯诺诺的样子,嘴里道:“可是师父,天快黑了,我们要在哪里睡觉?”
胖道士心神不宁,望了望四周,官道两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他将马慢了下来:“晚上就在这树林里过一夜,明早天一亮就赶路。”
一进入树林,天色更暗了一些,天边的夕阳都看不到了。
展流云在胖道士的吩咐下去捡柴,这期间她跟水姬商量,看这个胖道士疑神疑鬼的,要不要这时趁机逃走。水姬说暂时没有这个必要,这个胖道士她百分百搞得定,还是等一等,静观其变,看他到底搞什么鬼。
等展流云把柴捡好了,胖道士也打了一只野兔回来。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凉风习习,两人很快生了一堆火,胖道士将兔子剥了皮,抹了一些准备好的调料和盐巴在上面,放在火上烧,很快,兔肉的香味便飘了出来。
胖道士不时警惕地望向四周,见兔肉烧得差不多了,撕下一半,递给展流云。展流云早就饿了,接过来正准备啃,水姬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不好,有股高深莫测的气息正朝这个方向过来,我必须要彻底地隐藏起来,要不然很有可能会被发现,我要是被发现,你拥有宝器的事情也就曝光了。在修仙界为了一件灵器死伤人命的事情经常发生,更何况是一件宝器,你这样的凡人身上戴一件宝器就等于写明了‘来杀我吧,来抢我吧’。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见机行事,一会儿我可能帮不到你了。”
听了她这席话,展流云感觉刚刚还飘香的兔肉变得索然无味了,书上真没有说错,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谁也靠不住。
“徒弟,你怎么了?不饿吗?”胖道士问道。
“不太饿。”
“不饿也吃点儿,夜长着呢,明天我们去找个城镇好好歇息,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回到宗门了,为师会好好教习你功法的。”胖道士和颜悦色道。
展流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勉强扯出一丝笑,轻咬了一口兔肉。
胖道士的笑容深了几分:“好吃就多吃一点儿……”
展流云又咬了几口,越发感觉不对劲儿,这荒山野岭的,孤男寡女,万一这胖道士突然狼心大发,对她下手,她该怎么对付?
忐忑不安中,一阵夜风习习吹过,火堆的火势旺了三分,空气中陡然一阵无形的压迫感传来。附近一直聒噪的虫鸣声似乎都停歇了,安静得有几分诡异。
胖道士的额前冒出大滴的冷汗,脸色发白,清了清嗓子,颤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驾临,请出来一见!”
空旷寂静的树林上空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道:“是你杀了我仙道宗弟子,抢了他的灵器乾坤葫芦?”
音质清冽、冰冷、略带磁性,如果不是说杀人夺宝的事情,换作谈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什么的,那将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展流云不由得有点儿陶醉了。
“不,这葫芦是小人捡到的,仙道宗的弟子是那个真元宗的人杀的,小人只是无意间经过,仙道宗弟子神通了得,小人同他们相比,不过就像蝼蚁一般,小人怎么杀得了?”胖道士吓得立马跪下了。
展流云暗道,这胖道士也忒没有骨气了,对方隐在暗处才说了两句话就吓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杀不了,你是等他们两败俱伤之后,趁我宗弟子只剩一息之时,偷袭了他,夺了灵器乾坤葫芦。那遇难弟子是我仙道宗内门弟子,宗门有灵魂牌位,虽然你把乾坤葫芦滴血认主了,但我宗门还是能通过灵魂牌位上的灵魂感应到。你抢了就应该躲起来,没想到却这么蠢,早早拿出来使用!”
胖道士吓得面如土色:“难怪自从用了葫芦之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原来是这样!”
“现在你可以死得瞑目了。”
一道光如同利剑一般,刺向胖道士,忽然一道光变成两道光,两道光变成四道光,四道光转眼间又变成无数道,组成了一个剑阵!
胖道士脸色大变,将一旁发呆的展流云迅速拉扯过来,挡在了他的前面,那些光剑猛然停住,但也有一道碰触到展流云的身体上,胸前的外衣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她感觉到肌肤一凉,然后,才是疼痛的感觉。
太快!太迅捷,突如其来的死亡气息一下子笼罩了她。
展流云完全吓傻了。
“你拿你的徒弟来挡命?果然是个无耻小人。”那声音淡漠道。
“徒弟救师父一命,有什么不可以?她是昨天才收的,只是看这女娃儿有几分姿色,所以骗了她的家人让她拜我为师而已,死了也不可惜。你应该是仙道宗有地位的人物,你们仙道宗不是打着救世行善的旗号吗?你要杀我,我就杀了她,你要是放了我,我就放了她,她可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哦。”胖道士狰狞道。
那个声音沉默了。
树林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展流云用手摸着胸口,那里有湿润的液体沁出来,打湿了衣衫。
她有点儿想哭,毕竟她才十二岁。
胖道士见树林里半天没有动静,以为威胁成功,便有几分得意:“只要你答应放我走,我马上放了她,你这种大人物一言九鼎,我相信你的承诺!”
那个冰冷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凭你这样的修为也敢威胁我,真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刚落,展流云感觉身后一轻,脱离了束缚,不由得回身望去。
那个胖道士已经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像被什么东西瞬间凌空震碎了五脏六腑,只见他犹在满面惊恐地喃喃道:“这是什么修为?没想到我抢了一个灵器,竟然……引来了这么恐怖的高人,咳咳……死在这种高人手里,我死也瞑目了……”说罢,头一歪,果真死了。
展流云捂住嘴巴,吓得后退两步,胖道士死了,现在那个人会不会对她不利?应该不会吧?不过,也不排除杀红了眼,连她也杀了,毕竟她名义上是胖道士的徒弟。
他还没有走!她感觉到身体里泛起阵阵寒意。
突然,她的身子一阵发软,头眼发晕,站立不稳,身体晃了几晃,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肯定是那个万恶的胖道士在兔肉里放了药,该死的混账东西!不是人!
算了,将计就计,装昏倒好了!
她胸口被光剑刺了一剑,还在流血,身体里又被下了药,她只是一个凡人,还是个未成年的弱小少女,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昏倒了是正常的。
似乎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两根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之上。
是那人!
“七寸蜈蚣毒?”他冰凉的声音道。
胖道士,王八蛋!肯定算准了自己会死,想拉她陪葬呢!居然下了蜈蚣毒,还好她只吃了几小口,她心中暗暗发誓,今后再也不吃兔肉了。
展流云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来,坐好,后背上被拍了一掌,一股清凉的气流顿时传遍了全身,无比的舒畅,甚至胸口的疼痛感都没有了。
这股气流在她体内循环了一圈之后,渐渐散入她的四肢百骸,只觉得精神倍爽!
“你体内的毒已经被化解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仍旧是清冷的声音。
他在问她?难道他发现了她是装晕的?
呃,那个……好吧,人家那是什么修为,看出来了也没有什么稀奇,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的是,应该不会杀她灭口了,要不,不会多此一举救她,直接让她毒死算了。
展流云半睁开眼,先摸了摸胸口,果然伤口复原了,甚至连她破损的衣服也一并修复了,这是什么神通,展流云心下震惊,看向来者。
面前的这个男子,是仙人?全身上下流淌着一圈若有若无的光晕,白衣黑发,玉立挺拔,绣着清淡仙藤花的衣角无风自动,玉质般纯净的肤色,比展流云健康偏黑的皮肤好上百倍不止,长长的睫毛,一双眼睛散发着迷离的美。细看,如雨过天晴的天空,空灵浩瀚,让人看不出任何感情,仿佛经过千万年时间的沉淀,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放在眼里,圣洁、骄傲、高贵、疏离……
这就是仙人的眼神吗?展流云有点儿晕眩。
如同天上的明月,美好、皎洁、清冷,遥不可及,却又让人十分向往。
展流云强忍住想伸手去触碰的冲动,回过神儿来,吞了吞口水:“好,好多了。”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展流云的头脑完全不够用了,差点儿无法抗拒地又答出一个“好”字。展流云!人家仙人只不过是说个客气话,你千万千万不要当真!不要自作多情,更不要对人家一见钟情,不要再胡思乱想,仙人岂是你能想的,那可是人家女仙人桌上的菜!
很果断地,展流云在心里给了自己两巴掌,清醒了,是生命重要还是花痴重要?就算再中意再仰慕他,也不要流露出来,面子也是很重要的。再说了,人家是仙人,她是一个小小凡人,门不当户不对的……只有拉近两人距离,一步步来,说不定还有戏的。
完了,脑袋被门板夹了!
不过,修成神通,不再受尽欺负,有望与娘亲灵魂再见面,还要帮水姬找灵魂,还真的必须要走修仙这一条路。
展流云一番思前想后,倒头就拜:“我不想回家,我娘亲早死,我爹对我又不好,我从小受尽欺负。我想拜仙人为师,修习仙术,学神通……”
仙人衣袖轻摆,展流云没拜下去。
“修仙之路漫长遥远,你天资还不错,生来的水灵根体质,但是耐心和决心也是不可缺少的,你吃得了这苦吗?”
柔和的火光中,仙人出尘的身姿,加上无知少女向往的表情,如果没有旁边的那具胖道士的尸体,该是多么和谐有爱的一幅画面啊!
“我能吃苦。我什么苦都能吃,师父大人!”展流云坚定不移地表决心。
“我不收徒。”仙人淡淡道。
展流云正感到失望,仙人又道:“不过,我可以推荐你去仙道宗试试,最近仙道宗正在收徒,如果通过了新人考核,你就可以在仙道宗修炼,到时候自然有师父教导你。”
“谢谢仙人!我愿意去。”展流云大喜。
“你叫什么名字?”
展流云想了想,认真地说出两个字:“浮云!”
从今以后,她不再是展流云,而是一朵随风流浪的浮云。
仙人恍若未闻地叹了一句:“浮云,浮云,世事皆如浮云,好名字。”
随即,仙人凭空幻出一块白绫,伸出手指在白绫上写写画画,一封推荐信便写好了,交给展流云。展流云郑重地收好,放入怀中。
“我走了。”
仙人的时间都很宝贵,人家是为了收拾胖道士,夺回宗门宝贝而来的,无意中救了她,还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展流云有自知之明,人家不可能坐下来陪她聊天看星星什么的。
仙人说话间,胖道士腰间的一个葫芦便到了他的手中,正是那只收小红的葫芦。
然后,一道白光闪过,仙人已经远去。
展流云将火堆拨旺了一些,又加了几根木柴,夜空寂静,胖道士七窍流血地死在那里,展流云心中虽害怕,但是怎么说也是她叫过几声师父的人,他无义她不能无情,她想挖个坑将他埋了,无奈身小力不足,挖不动,只得找来一堆树叶将他盖住了,算是掩埋了他。
突然想起来,他身上有只葫芦里装着两颗看起来十分好吃的丹药,反正他死了也用不着,她拿了,以后给水姬看看有没有毒,能不能吃,不能吃再扔掉也不浪费。
等她忙完,已经是深夜了,好在两匹马还在不远处吃草,她牵过一匹来,一打马,出了树林,朝官道上疾驰而去。
此时被夜风一吹,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全身上下已经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