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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唯一的阳光

一周以来乔言左耳失听,她朝耳朵里滴了药水,偏着头向右边,一股苦涩流到了鼻腔里。电话响过,以前在人间天堂帮助她的调酒师要她去BLUE酒吧客串。

乔言按住鼻子咳嗽,没什么心思化妆就出了门。

夜正好,BLUE散发着幽幽的小资情调。

乔言一直偏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调酒师哥哥聊天,顺便帮他调试鸡尾。萨克斯音乐舒缓传来,长相俊帅的演奏者朝她笑了笑,她也回以一笑。

“你认识他?”调酒师问。

“谁?”

“萨克斯手,靳尚。”

“不认识。难道还不能笑么?”

“那你为什么要偏头笑?”

“这样好看些。”

两人分散到吧台两边,招呼客人。乔言是玩票性质,对待顾客极放松。调酒师与她碰头后,又说:“靳尚看的不是你,是你右手边的这位美女。”

乔言抬头看了看,果然有一位衣着入时的女孩坐在吧台前的小圆桌上,淡淡地抿着一杯金汤力。从侧影探寻过去,她的轮廓很美,皮肤比面前的酒水还白。

调酒师曾经说过乔言的眼睛是毒眼,一般被她判断过的东西都八九不离十。乔言回答说:“BLUE不比那些喧嚣的场所,它淡雅得像名门闺秀。来这的人大多都是有情调的男女,享受一下邂逅的机缘,或者很巧妙地发展下去。总而言之,这里的顾客格调性普遍偏高。”

调酒师笑了起来:“你居然把所有的方面都夸到了,就算这样,你也猜不到她和靳尚之间发生了什么。”

乔言依言走过去给美女加了片柠檬,回来按住耳朵不说话。调酒师拿出乔言喜欢的金陵十二钗缩印邮票画册,放在吧台上。“说吧,说对了就是你的。”

乔言贪婪地看着姿色各妍的女子,像梦呓般地开口:“她是模特,因为身材比例分割是完美线系;香水趋向优雅,带有东方木香,应该是纪念版的纪梵希;点的酒水虽然不贵,但她手上戴的那枚白水晶花纹手镯可以卖到300万。好了,黛玉是我的。”

调酒师推过画册:“全中。我再补充一下,她叫于诺,是本市皮革大王的独女,身价过亿。”

乔言先将战利品收拾进背包,再抬头问:“Gim,您为什么一定要我注意到她?您本来是个不多话的男人。”

调酒师淡淡一笑:“芷姐安排我请你过来,在BLUE里小坐片刻。”

果然没这么简单。乔言听到周沅芷的名字就觉得头痛,她把脑袋歪得更厉害了。

一道挺拔的身影走向吧台,直接朝着乔言而来。迷离的灯光倾泻在他的脸上,将他英俊的五官凸显了出来,盖过了模特般身材的光彩。他走过来不需要说话,万千言语已经集中到他的眼睛里。

乔言转眼看了看于诺,发现美女没反应。

原来美女等的男人不是他。

靳尚看着乔言,容貌尽管耀眼,但他的表情总是平板的,俗称面瘫。他直接问:“你为什么要歪头对我笑,这样很挫,会降低我的品位。”

乔言抬眼看他,用手架在脖颈下,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想吸引您的注意力,您看,您现在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吧台上有一杯加冰的百利甜酒,气味芬芳。她趁那道修长的手指快要搭到杯沿时,灵敏地朝旁边一闪,躲避开了一次酒泼。

“噢,不好意思,遭遇多了之后我就反应习惯了。这样吧,我再给您调一杯,您尽情地泼。”说着,乔言真的调了一杯百利,放在了靳尚面前。

靳尚毫不犹豫拿起酒杯,哗啦一声朝乔言面容甩去。乔言竖起手边的托盘,将喷溅的酒水大多抵挡了下来。她从托盘后面露出半个脸,说:“您看,我没动吧。”

靳尚伸手示意领班过来,点了点乔言。

“您白费心,我是客串的,她开除不了我。”

乔言退到离靳尚三米开外,抱住手臂朝他笑意盈盈。芷姐不是要她来这里么,大概就是看这位遭美女冷落的帅哥了。

靳尚,靳尚,她默念两遍名字,不可抑止地笑了起来。

“房蔚!”一道略显急切的清美女音打断了乔言脸上的笑容。

于诺站了起来,左臂垂下,那只琉璃生光的手镯款款扣住她的手骨,衬得礼服身影的女孩更加风姿绰约。她的冰肌玉骨她的绝丽容颜一瞬间就描摹出来,顿时成为全场焦点。

的确是个美丽的女孩,乔言不得不承认,转眼看到靳尚的肩膀一僵,对着他的面瘫脸又笑了笑。

所有的目光注视在于诺身上,房蔚自然也能看到她。

他走了过来,修长身影立在她身边,仍然比她高出一个头。俊男美女配成一对,气质外形如此登对,引领了所有亮色。

他温和地问:“等很久了吗?”

于诺紧紧拉住他手臂,抿嘴秀气地笑:“我乐意。我就怕你不来。”

靳尚的脸更加僵冷了,乔言看着又退了一步。

“走吧。”房蔚携着她的微笑径直离开。两人身形相依,落座边缘点的酒桌,相对而坐,轻声细语说着什么。

靳尚不转过身看,只冷着脸对着酒橱,眼睛里的灰色掩藏不住,像个被夺走了宝贝的孩子。

乔言有点可怜他,他这个级别的青涩怎么对付得了房蔚呢?尽管刚才已经试探出他的脾气,对他的恶劣有所窥探,可如今他沉默地站着,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乔言真是不忍卒睹。

她摸出背包里的棉签,掏了掏左耳,也没说话。

靳尚仿似要自我救赎,努力看向她这边,没事找事。“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总是歪着头!”

乔言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他真的走近了。

“刚有酒水跑进了我的耳朵,我闻出味道是88年的穆同,舍不得让它出来,所以要塞着。”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乔言对口说出个sorry,接通了芷姐的电话。

“看到靳尚了?”那边清媚不俗的声音传来,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谈谈你的看法吧。”

“没看法。”

“他有可能成为你的摇钱树。”

乔言眼睛亮了亮:“属可塑等级。外形好,脾气大,心里藏不住事。”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尾音索性清浅起来,身子也给蹲下了,“这样的人容易被控制。”

“他是我的私生子。”

“……”

“交给你了。”

“请问您有几个私生子?”

“就这个。房蔚那是骗你的,怕你不和他说话。”

乔言忍不住爆了个口型“我草”。

“不准骂人!”

“好吧。”

“明天到我公寓来一趟,我们签合约。”

靳尚的故事很简单,他似乎没有转身的勇气,总是摆着冷脸盯住乔言,乔言一看到于诺快要点单,马上退出吧台,背着包准备离开。

靳尚居然跟了过来,乔言忍住笑。

“你去哪里?”

“回家。”

“酒水账单你还没付。”

“是您泼的,连累您破费了。”

“别走了,我请你喝酒。”

“今晚不行,我还有事。”

靳尚拉住她的衣袖,冷冰冰地说:“就两分钟,陪我走出酒吧就好。”

“我的档次比不上于小姐,会降低您的品味的。”

“你这女人还记仇!”

“过奖了。”

乔言先离开靳尚一步朝前走。靳尚突然挽住了她的肩膀,低声说:“我给报酬。”

“搂肩200,牵手300,笑一下再加50。”

“好。”

“可是他们根本没看您。”

靳尚拖起乔言的手,一句话不说拉着她走出BULE,快出门时,他还伸手替她挡了一下旋转门轴,乔言喟叹,真是个好孩子。

酒吧外,靳尚丢下乔言的手腕,突然说:“你还别笑了,我只带了两千现钞,你得找我350。”

乔言按住嘴角。“不用了,以后我们还要见面。”

三只聋耳朵

乔言向靳尚告别,站在路边等出租。靳尚凑近她脸颊看了看,仿佛在怀疑夜景灯光有污染似的,戳了戳她耳下:“喂,你的穆同流出来了!”

乔言恍然,连忙拿出棉签,蘸了蘸地塞米松药水,塞进了耳洞。医生说过不能让滴耳液白点了,她照例按住了耳朵歪起头。

靳尚似乎看懂了:“原来你是耳朵有问题,偏偏要说得满嘴跑火车。”

乔言笑了笑:“您声音大点,我听不见。”

路边站着外形抢眼的帅哥和偏头疼的姑娘,过往行人免不了行注目礼。靳尚先问:“你不走吗?”

“等会。”

“等什么?”

身后飘浮起一丝靡靡之乐,还伴着酒吧大厅特别讲究的兰花清香。玻璃旋转门再次被推开,轻声细语走过来两道嗓音。

“我们还去哪里?”女孩柔媚地问,清脆的声音里怎么也掩藏不了高兴。

乔言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房蔚带着于诺走了出来。靳尚突然朝她这边靠了靠,仿似在寻求着什么庇护,就连精瘦有力的手臂也自动缠绕在她腰上。

乔言皱眉说:“别乱动,我耳朵里还有棉签。”

靳尚特地挪到她身后,双臂虚张,将她圈在了怀里。温暖的体温替她遮挡了下晚风,还带来他无以伦比的温柔气息。“冷吗?我的手借你。”

乔言心里暗叹,好演技,不枉费她称赞他为可塑之才。嘴里却低声说:“您白费心了,她不会看您的。”

于诺果然没注意到路边树下还站着这么一对连体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只看得见身边的男人,说出来的嗓音也是娇柔动听。“不如我们去看电影吧?”

“嗯。”

房蔚答应了她,她显得更高兴。“不准骗我哦,不能像上次那样看《诸神之战》看到一半又跑了。”

房蔚的低笑声回答她:“你把我拉得这么紧,我想走也走不了。”

两人相携而去,走向停车位。

这边树下还有两个杵在一堆的人,一个僵硬一个沉默,都面向了对街。乔言一边在耳朵里转动着棉签,一边看了看不远处游荡的耳光哥,叹口气说:“再进去坐坐吧。”

一周前和乔言发生过冲突的年轻人也在酒吧外,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靠过来。乔言仔细观察到他的面容有点肿胀,猜想他在局里吃了点亏,当下避其锋芒,就带着靳尚又走进了BLUE。

靳尚点了很多酒,杂色居多,明显想买醉。乔言窝在卡座里打瞌睡,他却每次推醒她,对她尽情倾诉。断断续续中,乔言听明白了一个故事。

于诺冰清玉洁,在圈内很有名,靳尚一次走秀时被她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然后爱上了她。于诺很有爱心,周日出席义演为干渴症儿童募捐,现场的灯架倒下来,应邀出席慈善晚会的房蔚拉了于诺一把,解救美人于水火中。

但似乎这些不是重点,因为靳尚不止一次强调:“我现在好后悔啊!如果当时是我出手,于诺就会爱上我了!”

乔言漫不经心地听着,一直没说话。

靳尚终于喝得差不多了,白皙的脸上染着一层薄彩,模样俊秀可人。他抿嘴对她笑,尽管他的双瞳已经涣散着失去了焦点。“喂,我说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出声——”

“您知道车田正美吗?”乔言抬头说,“《诸神之战》的宣传海报里有一副神之铠甲,就是这位老师画的,我非常喜欢。”

乔言发现靳尚有项本领:容易喝醉也容易清醒。她只不过坐在沙发里想着心事,再回头看时,他已经收拾好衣装与仪表,恢复成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外形,一双眼睛黑得透亮。

“我刚才没说什么吧?”他冷淡地问。

“您喊了很多次于小姐的名字。”

靳尚当先站起,朝外走。乔言叫住他:“买单。”

外面行人稀稀落落,夜景沉溺出幽幽蓝色,一条偌大的街道不过两个小时就散退成冷宫,连老天都没站住乔言这边。

十一点,乔言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沿着街灯朝小区走,尾随而至的耳光哥赶了上来,恶狠狠地盯住她。“死女人,看这次谁能护着你!”

他的眼睛闪着寒光,但出奇地是还戴着耳罩,一左一右包裹着两颊,样子显得滑稽不类。

“您怎么了?”乔言有些吃惊地问。

“你他妈声音大点,我听不见!”耳光哥大叫。

这台词好熟悉,乔言仔细想了想,忍不住加大声音说:“难道您耳朵也穿孔了?”

不说不要紧,一说那人似乎来了气,抬起了右手,露出一截弹出冷光的匕首。

乔言赶紧朝后退:“有话好好说——”他按住弹簧柄的手指没放松,她又褪下背包,抱在了怀里。“这样吧,您想怎么样私了,您说了算!”

乔言筋疲力尽地摸进家门,甩开鞋子,直接倒在了地板上。她的额角、嘴边、手腕处都有擦伤,皮肤带着青紫,只不过没流血。

那个年轻人并没有放过她,将她按住墙壁上撞了几下,手掌还摸进过她的口袋里,要把她翻检干净。她为了保护从不离身的超薄手机,反抗过,结果换来更厉害的打骂。

所幸地是守夜的大爷喊来保安撵走了他。

乔言失去了背包,用备用钥匙开了门,手里还紧攥着手机,视若珍宝。她浑身无力,披散着头发仰躺在地,开始拨打乔迁的号码。

通了没人接。

三次过后,她只有费力地转过身,勉强够到茶几上的水瓶,将那瓶已经过期的忍冬山泉喝了下去。休息了一会,她站起来泡了个澡,从储藏间提出药包给自己上药。碘酒渗入皮肤里可有些痛,她小心吹着气,又涂抹上一层软膏。

麻木了这么久,也清醒了这么久,她终于回忆起房蔚的电话号码。她不抱希望地打过去,意外地发现他接通了。

时隔两年,他竟然没换号码。

“什么事?”房蔚的声音千篇一律地冷淡,习惯性地不问来者。

“上次那批人,是您叫的吧?”

“不是。”

“那您为什么还要去为难那个年轻人,把他打得耳穿孔?”

“不是我。”他的嗓音没有一丝讶然,回答问题时又快又准。

乔言心里窝着一把火。她勉强说声打扰按断了电话,有怨气没哪儿发。如果是她受房蔚报复所累,她也能明刀明枪地杀回去,可偏偏得到的答案与他无关。

她麻木地爬上床,拉过被子包住头,闭上眼睛入睡。睡到半夜,按照惯例喝了半瓶水,再接着数羊,迷迷糊糊间,她想起了于诺,想起了她为干渴症儿童募捐,忍不住说:我也有轻微的失水症,您怎么不来拯救我呢……

第二天下午,乔言起床梳洗,对着镜子仔细遮掩了下伤痕,觉得没那么显眼才出了门。

芷姐的公寓在富豪区,环境高雅。柱式门院,规则性建筑,整体呈现出古典主义风格。

乔言站在宽阔的砖石路前,踌躇了一下。

芷姐来历委实不低:省厅高官前妻,娱乐天地总监,武市杰出贡献奖得主。她的原名叫周沅芷,自认端了个好名姓,言谈举止之间总是透出一股优雅的自信。

乔言能认识她也属偶然。两年前,乔言作为礼仪小姐出席年终颁奖礼,坐在休息间里喝水,不经意听见其余女孩对周沅芷这个人的奚落,忍不住说:“您笑错了,周女士的名字不是取自《书剑恩仇录》里的李沅芷,而是来源于《楚辞·九歌》的‘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话刚说完,她就被周沅芷钦点为随从,陪着贵夫人跑前跑后忙了一晚。事后问及缘由,芷姐淡淡地说:“别人都笑话我老公找了个小的,只有你还去关注别的事,那就证明你秉性异于常人。冲着你的这份标新立异,我也得好好提携下你。”

可是芷姐的提携令乔言有些吃不消。

周沅芷身价高,眼光高,脾气也高。她从不给乔言实质性的利益恩惠,倒是推着乔言去见了房蔚,对此,乔言怀恨在心,尽量避着她和房蔚活动的圈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乔言最终还是栽在了房蔚手里,论及罪源,周沅芷也逃脱不了干系。

芷姐保养得当,从外形上看不出有五十五岁,她要求乔言叫她芷姐,不准叫阿姨。

乔言坐在压花缎面的沙发里,侧着头拍了拍耳朵,先开口说:“您声音大点,我有些听不见。”

芷姐穿着新款秋装,脖子下的珍珠项链摩挲作响,传在空旷的大厅里,平添几丝雍容气息。她冷冷地注视乔言很久,推过奶茶杯说道:“你就不能化好妆再来见我吗?一定要做到这么失礼?”

乔言挑眉:“您又不是韩剧里的阿姨,要这么讲究干什么?”

芷姐抚了抚鬓发,吩咐管家递上靳尚的资料,交代着说:“你换份工作,女孩常出入声色场合会降低了品味——”

乔言听到这里想起了靳尚也爱说的“品味”,暗自兴叹。

芷姐继续讲道:“靳尚这两年名声不大好,无论我怎么重金包装都红不起来,你想办法解决这个事。只要你签了约,他所有的报酬你抽去三分之一,年终还有公司的分利。”

乔言翻开靳尚记事档案,细细地看了起来。

“别暴露我的身份,他还不知道我是他母亲。再说,我现在的地位也不允许我有个私生子。”

“嗯。”

乔言戴上太阳帽走出公寓,街面边停着一辆保时捷。她特意绕开走,房蔚还是推开门站在了她面前。

“怎么?”她抬头问,白皙的皮肤经过阳光一照,青色瘀痕晕开了色泽,刺目得很。

房蔚低头端详她的容颜,看了有一会才说:“没什么。”

“没想到我会落得这么惨?”乔言冷冷道。

房蔚破天荒地没开口回答。

她径直朝前走去。走开两步想想又回头,转过身冷淡地看着他。“芷姐这边,该不会是您找我来的吧?”

“靳尚?”

“是的。”

“我的钱只会投资在于诺身上。”

“那敢情好。”乔言临走时又道声贺,“听说您要订婚了,先祝您百年好合。记住别给我下帖子,我没那份闲情逸致参加宴席。”

面前的房蔚仍然没说话,只隔着两米,一双肃穆的眸子落在她脸上。

“怎么?”她忍不住摸了摸脸,触及到伤口,咧了下嘴。

没人回答。

乔言干脆转头走掉,快到路口时,突然想明白了一件觉得怪怪的事:房蔚居然知道靳尚和芷姐的关系,这样只能说明他们交情匪浅。

如果不是芷姐提前说靳尚是她的私生子,乔言甚至要怀疑房蔚才是那个正牌儿子。

唯一的阳光

“小言,你要的人找到了,他果真在地下游乐厅打游戏。”

乔言拉了拉帽檐,遮住了洒落下来的阳光,顺便也遮挡了路人探寻过来的眼光。她的皮肤过于白皙,衬得伤痕青紫漫延,她并非无知无觉。电话里,稳重老实的四叔向她转达了耳光哥的情况,她嘱托说:“叔,您叫强子和阿华把他扯出来,带去川味酒楼,我马上到。”

“好地。”

“先别动他。”

“好地。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在地下城?”

“乔迁那小子读书时一拿了钱就做这些事,我逮他们那样的人逮习惯了。”

冬泉街的叔伯们的确是笔财富,他们爱护乔言,相信乔言,听从乔言。乔言深知民众基础的重要性,是以宁愿自身吃苦,也要先饱着他们。今天,就在乔言挨打的第二天,冬泉街老厂职工出动了不下十家的人力,很快就找到了耳光哥,把他拎到了三堂会审的酒楼里。

乔言到时,扫了眼门神一样站着的两个儿时伙伴,嘴角偷偷扯出个笑。但进门后,她就飞快地掀掉太阳帽,一口气地冲到圆桌前,提起了耳光哥的衣领,将自己一张青白的脸凑到他跟前。“知道我的意思吗?”

耳光哥被恐吓过,初期效果理想。他睁着眼睛问:“你……你什么意思?”

乔言冷笑:“从昨天您打我到现在还没过24小时,我就能找到您,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我完全有能力对付您!可是您想想,第一次我们有过节后我有没有为难您?没有!这又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我做事会经过脑子,懂得权衡现实利弊!我明着对您说吧,眼前除了冬泉街那件事,其余的我一概不想节外生枝。可是您还是把我给揍了,那您现在得表个态吧,这种情况下您该怎么办?”

乔言连哄带吓,果然把耳光哥镇住了,问出了两件她想知道的事,而且她相信,在这种现场气氛下,他的回答应该是真实的。

耳光哥告诉她:“那天我们接到大哥的电话,叫我们去沉毅清下场子,完事了找保安经理拿钱。后来你也看到了,沉毅的老大见人就踢,把我们全踢进了号子。到了晚上,突然又来了一个穿黑制服的男人,逮着我们暴打了一餐,把我的两个耳朵打废了。话说回来,那男的真他妈地嚣张啊,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打老子,还不让扯,老子算是第一次尝了这个新鲜劲。”

乔言走出来,等在外面喝茶的四叔问结果。乔言想了会,才开口回答:“那批流氓是沉毅保安叫来的,里面那个小子是麻叔打聋的,叔,我对您说过,房蔚的把柄不好抓,不管是不是他做的,他都不会留下任何口实。”

八月底的阳光骄傲可人,透着秋来的明朗,力度偏偏又能蒸发掉泪痕。乔言行走在夕阳里,几滴水珠滑落脸庞,瞬时看不见,她还戴着帽子,不让别人注意到她的脸,她的眼。

有穿着白衣道服的孩子站在路边散发传单,拉住她的衣袖,扬起可爱的笑脸说:“姐姐好像受了伤哦,来我们道场学武吧!”

乔言摸摸自己的伤口,顺手擦去了汗水混合物,对着这群纯净的孩子发怔。他们催促她,她想起了两次被虐遭遇,笑着回答:“好!”

去了阳光道馆后,乔言才发现年轻的武术指导老师开设的是少儿暑假班,她这个25岁的大龄娃明显不合群。

“要不您退了报名费吧,我这就走。”

场馆负责人就是武术老师,笑起来唇红齿白,清俊得如同阳光下第一抹芽柳,透露出薄荷香味。他看了看乔言低下的脸,说:“想不想保护好自己?”

“想。”

“那就加入我们吧,我们欢迎漂亮的孩子。”

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乔言很感激。她从帽檐下偷偷瞅着眼前秀气的下巴,轻声问:“老师怎么称呼?”

“我叫杨开。白杨的杨,开心的开。”

杨开穿着白色道服,行了很标准的起手礼,再一次展开了温暖的笑容。

乔言看着他,看着他干净透澈的眼睛,第一次说不出话。过了几秒,她才吐出几个字,像是沉溺在长久以来的梦境。“不,您是杨过的杨,叶开的开。”

她看了那么多书,奶奶讲过那么多故事,她会遇见书中飞扬灵秀的少年郎吗?像杨过爱护小龙女那样,能够庇护她一世一生?

乔言第二天来阳光道馆报道,正式成为空手道班学生。杨开叫她站在十岁孩子后面,和他们一起练习站步与吐纳。第一天下来,她刚入门,不过学得很认真。

“老师,我的肘部姿势对吗?”

杨开走过来,帮她调整姿势。

“老师,您能再示范一次扣腕动作吗?”

杨开手把手教会她转动腕部。

到了傍晚,孩子们啃着乔言带来的面包,都笑嘻嘻地对她说:“姐姐,你是来学空手道的吗?能不能示范下腕部动作呀?”

乔言坐在他们身边,喝水,擦汗,朝他们嘿嘿笑。一个胖胖的孩子冷饮喝多了,嚷着肚子疼。杨开连忙换好衣服,背起他跑向楼梯。

乔言无奈追出来:“哎,杨老师,打车去快一点!”

杨开边跑边回头:“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市内都堵塞了,还不如我跑得快!”他的浅蓝线衫融入人流中,像一角清新的天空,瞬间开合出坚定的色彩。

乔言目视他远去,先回头送出余下的孩子,给他留下一盏灯,关闭了场馆。

都市的夜正在慢慢浮起,似烟雾似昏晓线,将乔言的归路分割成两半。朝前,便是日复一日的灰暗,向后,才是阳光般的户型温暖。她回头看了看寂无一人的建筑,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记得场馆里的孩子说过,小胖是留守儿童,奶奶年纪大了,没法照料他,才将他送给了杨老师。杨老师一年来供着小胖吃喝,还教他空手道,把他当成弟弟那样来疼。

乔言喟叹,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干净纯真的男人,忍不住又回头看看镀了一层金边的招牌,深深折服上面的“阳光”二字。

乔言有把二手小提琴,是她花了2200元钱买来的。当时小区一位音院学生要当作废品处理,她在门前拦住了他。“我买。”

“它不值钱。我是说它不值你给这么多钱。”

“高贵的东西不能贱价处理。我宁愿花费所有保存她的音质。”

在那个学生惊异的眼光中,乔言拿出钱包里所剩的2200买下落难的雅马哈。她去了音行换弦,润松香,调音,看着小提琴慢慢地活过来。

音行老板鼓励乔言试试调整后的音色。乔言架在左肩,拉出几个刺耳的噪音,笑脸宴宴地对着老板。

老板黑着脸说:“你是不会拉还是没整好?不如我给你推荐一位指导老师吧?”

乔言马上拒绝,提着琴盒回到出租屋里,调大拾音器,自顾自地拉了起来。当然,她的技术没有隔壁音院学生强,演奏效果也是惊人的。

“702,702,麻烦你声音小点好吗?”

乔言置若罔闻,拉得忘情,其实还是一片噪音而已。

若干天后,她被人贴了红纸条;半个月后,她的家门被人喷了彩漆,引得偶尔回来一次的乔迁伸颈观望半天;再一个月后,当她洗去门前所有的污渍,却发现骷髅头宣传画塞进了门缝里。

终于,在乔言25岁的生涯中,雅马哈小提琴继忍冬山泉、超薄手机后成为她的第三件至宝,死都不离身。

乔言被小区住户投诉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底下看门的老大爷总是看着她叹气:“小言,你就不能消停会吗?”

乔言总是回答:“拉着舒心,停不了。”

乔迁伸出脑袋说:“我姐那是发泄,发泄你懂吗,老头?她活得非主流,脸皮厚过天,是不会听见别人说什么滴!”

乔言打得他向大爷道歉。

去了阳光场馆的第一周,小提琴也如影随形,乔言在中午休息时间会继续荼毒那批可爱的师弟们。孩子们抱头鼠窜,纷纷向杨开哥哥求救,杨开腼腆笑着,过来与乔言交涉。

“你会拉小提琴吗?”

“不会。”乔言回答得毫无羞愧,“但不能阻止我对她的热忱。”

杨开在依然轰鸣的演奏中静默站立了会,无功而返,哄着孩子们下楼玩游戏。阳光透过纸格窗户婆娑起舞,乔言犹如矗立的礁岩,看着脚下的翩跹光影,铁一般地拉完一个小时。

才一周,所有人忍受了她的这个怪癖,并且慢慢习惯了她的存在。如果某一天她坐着发呆,孩子们还会跑过去推推她,嚷着:“姐姐那可怕的琴呢?秀一秀吧,我们来测试下心脏承受能力。”

三场女剧

乔言背着化妆箱站在“人间天堂”前。时隔一个月,她再次来到这个销金窟,从内到外恢复了自信和镇定。她知道,这些神奇的变化来源于杨开的力量,经过一周多的舔噬伤口,他成功地感染了她,温暖了她,使她不用独自面对满屋的冷清。

乔言深深铭记。

她来这里做最后一次美胸指导,在会议室点开PPT,尽职尽责地传授所学知识。底下分管头牌的经理挽留她,说:“乔小姐,你真的不考虑下我们的提议吗?只要你签了人间,公关费首付300万。”

乔言一如既往地拒绝:“您太抬举我了。我的心思不在这里。”

如果要下水,她早在半年前就湿身了,何必苦撑到现在。委身给房蔚对她来说已经算是最耻辱的红字,午夜梦回之际,嘴唇上的干渴感总是告诉她,曾经有个男人一定会半夜走进她的卧室,喂她喝水,而她只是属于他的私有财产。

或许所有人不知道,乔家第一个女儿独立的这半年来,为什么会每周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夜总会——除了洋酒提成高,还有个人是乔言想结识的,那就是坠入人间天堂有五年之久的变性人昆昆。

昆昆又靠在梳妆台前抽烟,一缕缕烟雾从她妖娆的红唇里吐出,迷蒙了一双阅尽沧桑的眼睛。乔言坐在她对面,仔细地打量着她的周身,目光停留在那对饱满峰峦上,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昆昆将粉刷丢了过来:“你想带我走?”

“嗯。您的合约要到期了。”

昆昆突然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亮出了袅袅腾雾的香烟底部,讥笑着说:“看到了吧?我抽什么牌子的?这种紫气东来已经停产了,我家里还有一壁橱——”

“所以呢?”乔言快速打断她。

昆昆抓起粉底盒砸过来:“所以我有的是闲钱,不缺乔大小姐那点穷酸薪水。”

“哦?那您隐瞒身份做变性手术干什么?”

昆昆脸色变了,这次抓起的是长长短短的修眉刀剪,恶狠狠地朝着乔言一把甩过来:“你他妈地乔言,老子就知道你进‘人间’不简单,心底肯定又在盘算着什么,要不怎么天天受得了那些贱人的鸟气,还笑得比谁都大方。”

乔言成功地要挟到了昆昆,要求她出任靳尚的御用化妆师。昆昆一边吐着烟雾一边冷笑:“你知道老子的手指在圈内是数一数二的金贵,歇业了五年,找回感觉要点时间——”

乔言又打断她:“我把化妆盒带来了,你先拿我做实验。”

昆昆只冷笑不说话。

乔言不在意,取出一格格的用品:“香奈儿、圣罗兰,全部都是你喜欢的牌子,它们等在箱子里快半年了,难道你舍得让它们风干飞掉?”

昆昆低眼瞅瞅应和亚洲女性的彩宴及配套双效妆刷,嘶吼一声:“好吧好吧,老子算是认命了。这些都是老子的心头肉啊,憋了五年不碰她,你又给掐出来了。”

乔言端坐于室,享受了昆昆的顶级化妆服务,睁开眼睛看时,平时只能算清丽的脸,这个时候也被拉出了立体轮廓,颇有些惊艳的感觉。

乔言非常满意,收拾好化妆品,将提前准备的合约书朝昆昆手里一压。“靳尚很难得搞定,好在公司开出的条件优渥。只要您签了字,以后我就是您的领导,您的薪水全部由我支付,而我的薪水是从靳尚报酬里抽取的,所以说来说去,您和我都得仰仗于靳尚的鼻息——”

“你还有完没完,蹬鼻子上脸了是吧?”昆昆突然拈起裙子,一脚将乔言踢出了门,“你还真当你是王牌经纪?老冲着我唧唧歪歪的?”

乔言爬起来,拂了拂风衣衣摆,拉过箱子笑着走了。“昆昆,您的气胸又挪了位,对着镜子整整吧。”

乔言放好化妆箱,处理好库存的洋酒,依照要求赶往蔚远总部。十天来她关掉手机,不接受外界讯息,芷姐和乔迁找她快要找疯了。

芷姐留下一条又一条的语音信息,口气很不好。“乔言,你到底在哪里?别误了靳尚的正事。”

“难道你听说房蔚要订婚了,就伤心地躲了起来?”

“靳尚两年换七个经纪人,这次却爽快地同意了你,你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私密吧?”

乔言听到这条留言赶紧拨了回去,认真地说:“芷姐,您放心吧,我做事一向有分寸。不准和艺人谈恋爱是经纪圈的死规定,这事儿我知道。再说您家公子条件这么好,我不敢高攀的。”

芷姐可能震惊于十天之后的幽灵回电,半天没出声。乔言又表态:“我这好着呢,您就别瞎操心了,倒是房蔚订婚您要多费点心,别让他这次空放了鸽子,怎么说您都是他阿姨,多少要派上证婚的用场。”

通常芷姐一听到阿姨类的称呼就像是被踩了痛脚,无论如何也要发作两句,今天却显得太安静了。乔言警觉了起来,开口问:“您是谁?怎么会拿着芷姐的电话?”

那边喀嚓一声挂了,毫不迟疑。

过了半小时,芷姐打电话来淡淡表示:“留言我收到了,管家帮忙转达的。”

周府的管家阿姨是有不爱说话的嗜好,乔言见怪不怪。不过翻到乔迁的泣血留言时,她的头又痛了起来。

乔迁告诉她:他向公司申请了十万贷款无力偿还,将乔家祖传玉签章抵押给财会部,请她速速去办理移交手续。

乔言站在路边,恨不过踢了一脚公交站台的宣传板,引来待乘人士的侧目。她冷静下来,返身摸出笔,拿出了无法兑换的空头支票,迅速在上面填写好十万数额。

蔚远有层楼是特地开辟出来做展板和建筑模型的,在财会部与总裁办公室之间。房蔚正对着项目经理交代地貌变化,Simona跑了进来,一头冲进他怀里。

“你真的不管我了吗?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她的妆容花了,眼睫毛黑漉漉地挂着一层水雾。

在场的陪同经理脸色尴尬了起来,房蔚的语气倒是很镇定:“你们先出去,叫底楼不要再放人进来。”

Simona哭出了声音:“我算是其余的人吗?凭什么不让我进来?”

房蔚空出右手,向职员摆了摆,示意他们去把守关口。“你想跟我说话就不准哭。”他一手挽住她的背,一手摸出烟塞进嘴里,含糊着:“来,帮我点上。”

Simona从他怀里抬头,小扇子似的睫毛刷了两下,突然抽下他的烟,一把丢到地面,尖声叫:“你明知道抽烟对孩子不好,凭什么在我面前不避开点?”

房蔚低声笑,衬着她的嗓音有些歇斯底里。

Simona闹了一会,房蔚就推开她的身子,从她随身小包包里翻出湿纸巾揩衬衣,语气变得有些冷淡:“你三天来闹一次,妆总是哭残了,毁掉我几件外套还记得吧?”

Simona看着他的脸,逐渐噤声。她踌躇着咬住指甲尖,小声问:“你真的要跟于诺订婚?”

“嗯。”

“凭什么!”声音又尖叫了起来。

房蔚直接看住Simona:“她各方面都达到了要求。”

Simona不依:“我不管,我的家世相貌也很好,你怎么不跟我订婚?”

房蔚突然一掌拍下去,将她的卷发脑袋打得一震。“Simona,做事说话多用点脑子。”

Simona抽抽噎噎:“我知道你嫌弃我不是原装货……我知道你碍着爸爸的面子……”

房蔚声音冷了起来:“你还知道什么?要全部说出来吗?”

Simona不吭声了。

房蔚打了一个电话,简短说了两句就挂断。Simona勾着头,嘴巴嘟得蛮高,唇彩上的润色经泪水一冲,黯淡了不少。她划动脚尖,踌躇了一会,才缩着肩膀问:“你——一年前——和乔言——也定过婚,那这次——”

“出去。”

Simona的眼睛马上涌上了泪水。“凭什么不准我问!”

房蔚提起她的圆领裙子后颈,将她拎着朝外走,一边说:“乔言那次是为了给没出生的孩子一个名分,不能跟于诺的比。”

Simona挣扎着:“好嘛好嘛,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出去。”

正说着,接到电话的于诺一身亮丽地走了进来。她看了眼对立的两人,笑着说:“房蔚,我带Simona走吧,你专心工作。”

房蔚接过于诺的手帕,替她擦去脸侧为数不多的汗水,温和地问:“你赶着过来的?”

“是啊,我怕你等急了嘛!”于诺抿嘴笑。

Simona看了看他们两人,突然哼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房蔚摸摸于诺的长发,说:“为难你了。去吧。”

于诺踮起脚尖,眼眸里笑意盈盈,嘴角还俏皮地卷着。

房蔚低下头,在她脸侧轻轻一吻。

于诺拉住他的手臂,高兴地说:“晚上要犒劳我哦!”摆摆手轻盈转身,也走了出去。

房蔚展开Simona的湿纸巾,擦去嘴唇上的妆彩,最后一个慢慢离开。

乔言站在落地展板后,抱住手臂面对空旷大厅,松了口气。一时动了心思来了解下蔚远以前的房改项目,没想到遇到这么一出情景剧。

她细细看了下标注清晰的图板,弯腰默读底下注释的字,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走近。

乔言马上回头,对上房蔚墨黑的眼睛,朝后猛退一步。“您知道我在这里?”

房蔚快速接近,冷淡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她脸上。“我现在才知道乔小姐有偷窥癖。”

四面楚歌

偷窥的确无德,尽管那是意外。

房蔚的气势过于骇人,脸色板得比雪还冷,乔言看得很清楚,他的眼里还带着些隐怒,尚在控制阶段,接下来如果她不好好对付,现场少不了又是掀起一起风暴。

因此她猜测着说:“我碰巧进来的,不是有意要窥探你们——”

“你听到了多少?”他冷冷打断她说话。

乔言一直朝着玻璃展台处退,心里感谢今天昆昆调制出来的精致妆容,使她不至于很轻易地流露出情绪来。房蔚这么大的反应,超乎她的意外,就算还生气,他从来都是冷暴力处置。

“您也知道——我耳朵不怎么好——你们谈话的内容我其实只听到了个大概——”

乔言继续猜测让他生气的原因,第二次降低自己的偷窥过失。

这句话好像是神奇的符咒,让房蔚冷漠逼近的脚步定住了,他一句话不说,摸出一根烟点燃,除了眉峰的冷淡,其余情况看起来还好。

乔言总算可以不退了。她放下手里僵持半举的手机,看到他扫过来的眼睛,笑了笑:“我没有偷拍——我是拿它拍模型图下面的标注,结果您就进来了——”

正说着,眼神扫到短信通的标志,顿时她又明白了:房蔚听到熟悉的铃声才返身回来的。

乔言低头,大拇指连点,马上动手修改来电音。

一道低温人影走进,她连退几步,还是处于小心谨慎的状态。

房蔚抽下烟,一下子弹开,开口说:“把你手机给我看下。”

“不行。”乔言果断地说,抱住了手臂,身板也挺直了起来。

房蔚冷淡地盯着她,似乎在辨析她的决心。

如果他真的要在这空旷的大厅里对她动手,那她就和他拼到底。乔言是这样想的,面容上也是这样表现的,心里的决定直接从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房蔚看着她的眼睛,与她对视了会,突然说:“我不看你的图片库,我只看你的联络簿。”

乔言站着不动。图片库的内容丰富多彩,她自然不愿意暴露隐秘。他又讥笑:“你的伎俩不外乎拿照片要挟我,以前又不是没做过,这会儿装什么镇定?”

乔言抿嘴看住他,仍然不动。

房蔚干脆把话挑明了:“我知道你偷拍了我调情的照片,准备在对付我的时候就公布出来,不过那些我不在乎。”

乔言忍不住暗骂了一句,抬头说:“您希望在我的联络簿里发现什么呢?”

“你会好奇我在找什么吗?”房蔚无声无息地靠过来,眼色沉黑,目光里居然还带着点跳动,就好像他在期盼着什么,“我还以为你这种程度的冷心冷肺,已经对我完全没了感觉。”

乔言又退了两步,皱住眉。“您站着说话,别再过来了。”

房蔚低笑。

乔言退到安全距离,说道:“我不想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如果您有空,不妨换个地方谈谈正事。”

“先看联络簿。”房蔚看到乔言面色上带着防备,又起步靠近她,始终逼着她朝旁边躲。乔言不由得怀疑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她的手机倒成了唯一要务。

她不能这么无限纠缠下去,她还得找到靳尚,让他看看跻身国内十大化妆师之列、武市排名第一的金手指画出的妆容。

乔言点开联络簿,转过手机屏幕,对准房蔚的眼睛一一翻出存贮的电话号码。蓝色的光芒跳跃在他双眼里,映得他的脸色越来越冷。

“1号键的杨开是谁?”

乔言并没有回答房蔚的问题,她不想节外生枝。房蔚再问了一遍,没得到答案,突然开口说:“既然占了一号位,想必对你来说比较重要。”

“您这算是威胁吗?打算对付一个事外的人?”

房蔚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乔言意外地发现他的侧脸不大好看。

她回头翻自己的手机,没发现什么能打击到他的内容。

先前的艳照他说过不在意,她相信。一年前她的确拿出过房蔚与名模晒日光浴的照片,将它公布在投票网上,使他与武市杰出贡献奖失之交臂,她都没看过他甩下什么脸色。

乔言尾随房蔚进了总裁办公室,自动理解为他默许了谈及正事的要求。

办公室占据了顶楼,四下视野开阔,明亮的环境也不像刚才展厅那样带来的压迫感。乔言第一次来,随便看了看,目光落在一排整齐归类的文件架上。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么个现代化的地方,竟采用了书店里常用的黑橡木,透着她喜欢的古朴感。有了这个细节装饰,她扫视房蔚地盘的眼光也变得温和了点,没平时那么不耐烦。

“你穿成这样准备去走台?”

房蔚冷淡的一句话震醒了神游物外的乔言,让她马上记起来了现在身居何处,她面对的是谁。

乔言今天穿的是去年金秋限量款风衣,内搭小连衣裙及打底裤,再加上昆昆的淡彩妆,外形上百分百能出镜。她本来就是要做到最美,推荐给靳尚看,没想到乔迁的麻烦事将她先拐到了蔚远。

“不是。”

“那要穿给谁看?”

乔言闭上嘴巴没回答。

房蔚坐进转椅,点燃一根烟,猛吸了一口,干脆低头看文件,再不说话。

这样,乔言只得先打破岑寂。“有两件事需要和您谈谈。”

“乔迁的事没得商量,叫他自己还钱。”他头也不抬,直接说。

“支票我已经交付给财会部——”

“你还能拿出10万?”房蔚抬头,撞进乔言镇定的黑眼睛,笑了起来,“要不要我打电话叫会计过来,鉴定下支票的真假?”

听到这里,乔言索性把脸一冷,开口说:“乔迁上班才一个月,就能借出10万贷款,这恐怕是您在背后操纵吧?再说他抵押的那个签章是赝品,我带来的才是民国流传下来的和田玉,市价值30万。”

说着,她从浅咖挎包里取出一方明净的盒子,捧在了手上,摆给房蔚看。

房蔚遥遥坐在大办公桌后,看都不看她的手,只是透过烟雾浏览她的脸色:“乔大小姐最大的本领就是把死的说成活的,我领教过,到现在还来这招,免了吧。”

乔言收好装玉的盒子,低头叹口气。房蔚问:“还有什么事吗?”

乔言在挎包里掏了掏,掏出先准备好的一叠文件纸,隔着桌子丢了过去,唰地一声滑到他眼前。“上次我从陈经理手里拿到协议书,这是副本,您可以先看看,里面列出了住户的要求。”

“陈经理已经自动辞职,不具备沉毅的法人资格,他签的这份文件无效。”

“好吧。”乔言摸出水瓶喝了一大口忍冬山泉,“那我们听证会上见。”

房蔚一手抽下烟,一手在桌面上拉出一份文件夹,摊开,将椅子转了个方向,斜对着乔言的脸。“我猜得出来你下步要干什么,提前向政府报备过,主动争取到了这次听证会的举办权,这是授意文件,不如你过来看看。”他伸腿一蹬,滑开了椅子,空出桌前办公的地方。

乔言心里有些震惊,依言走过去查看。

白纸黑字,底部落下发展办的红印章。

乔言离得房蔚已经十分近了,防备了一上午的努力顷刻付诸东流——身后突然扑过来一阵淡淡烟草味,等她醒悟过来,房蔚已经压住了她的背脊,将她扑在了桌子上,并且低下他的嘴唇,咬住了她的耳尖,低声说:“还没什么要问的吗?”

你希望她问什么?

乔言颈项间传来房蔚温热的气息,伴随着衣薰香,一瞬间冲进她的鼻端,让她避开头,妆容也几乎要被压毁。她竭力撑起上半身,冷颜说:“您虽然平时渣着,但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贱吧?”

房蔚收拢两只手臂,牢牢圈在她的腰上,低下嘴唇摩挲在她脸颊。“乔言,你想过我吗?”

乔言抓起桌上的一叠文件纸,遮住了脸侧,语气十分嫌恶。“真是脏,别弄花了我的妆。”

他不吃女人胭脂,她很早就了解到,所以面对他时尽量涂了妆彩。

可是房蔚还是亲了下来,细碎之间带了啃吻,有力的手掌也在朝上游移,触到了她的胸。乔言震怒,伸手过去,摸到文件架上的手工刀,转腕朝背后刺去。

房蔚这次亲得太浑然忘我,没提防住,肩膀上被扎进了一刀。“这是你裁书签的小刀。”他闷声说了句,身子竟然强悍性地稳住不动,照样压住了她。

一柄带着细薄血丝的长柄木刀叮地一声丢弃在桌面上,泛出冷光。

乔言费力抬头,看见兰花图纹的篆刻,认出了是半年前丢在房蔚老公寓书房里的那套手工刀具。她伸手够了够,没拉到。

房蔚将刀身挥开得更远,贴着她的背与臀部,摸出挎包里的纸巾,反手按住了肩膀上。“别动,我见不得血。”

遇劫那晚往事历历在目,乔言拍了下桌面,低骂一句,果然不敢大幅度挣扎了。由于房蔚穿着黑色西服,血迹并没有涌现出来,就是他的手掌,也被他不慌不忙地清理了干净。

“房蔚!你真他妈地贱——”

“肯叫我的名字了?”他低眼看着乔言别过脸开骂,就瞅住空档抓到了她的嘴唇,亲住不放。

乔言以这个怪异的姿势被他压着,脸色逐渐通红。房蔚将她的腰身转过来,她趁机呼气。才呼吸了两口,他又低下头,咬住了她的下唇瓣。

“还没什么要问的吗?”他低声说,抵住她的额头。

乔言身体弓成一道弯,被呈放在宽厚大桌上,两手也在乱抓,想摸到什么武器。他嵌住她的手腕,直接看进她的眼睛里,像是对着她催眠。“你问吧,不管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乔言见反抗始终无效,索性仔细辨认他的神情。这一刻的房蔚不大像平时的坏,表情变得极认真,眼里还隐隐带着期待。

乔言真的开口问:“冬泉街您真的会收走?”

房蔚身躯一僵,仿似没料到这个问题与他期望的相差甚远,只不过嗯了声。

“地基没有下沉,你们怎么做到改经适房,把冬泉划入防治工程?”

“市政府的暖冬计划这个月就会启动,到时候暖气管道到经过冬泉,施工队要挖开河床下盘,沙子一撒,街面就陷了。”

“您是用这个理由说动发展办的负责人?”乔言推开他越靠越近的脸,语气里满是质疑。

房蔚空出单手,抽出一张湿纸巾,按在乔言的嘴唇上,仔细地擦。“我爸给市里打了电话,加强了一下省厅关注暖冬计划的力度。”

乔言终于趁机抽出了手腕,呼地一下推开了房蔚,再也遮掩不住眼色里的厌恶。“我说您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套老街地皮,原来是有个坐省厅的爸爸!”

房蔚看着她的眼睛,脸色也慢慢冷了下来。“你问的问题不对,乔言,该问的没问,不该问的一个劲地钻。”

乔言快速离开他的桌子,站在了空旷的办公室中央,摸出水瓶又喝了一大口。她看到房蔚衬衣上染花了一片,猜测自己脸上也是妆残了,目光里更是不耐烦。

“最后一件事——那块和田玉是赝品,我真的不骗您,您还打算强扣着不放吗?”

房蔚直接看着她,不说话。

乔言伸手摸进包里,抓到昆昆早上乱丢过来的化妆盒和修眉刀,不由得握紧了。

“乔迁的女朋友怀孕了,他需要买房子,十万刚好是首付。”

乔言脸色一变,急匆匆朝外走。

“乔言!”房蔚冷冰冰地唤住了她,指着桌面上带血的手工刀说,“你整套工具里有三把小刀一把压线尺,前后戳伤我两次,就想这么走了?”

乔言冷笑:“您还指望我补偿您点什么?”

她快步赶到门边,拉开把手,回头说:“噢,忘了告诉您,刚才您忘情地压着我的时候,于小姐回来过一趟,站在玻璃外看了会,后来又跑开了。”

房蔚神色没什么变化,一点也不惊讶,身体仍是冷冰冰地站着。

乔言顿时明白他原来也看到了,忍不住暗骂:真是个畜生,当着未婚妻的面和别的女人调情,还能做到一脸镇定。

乔言留在洗手间里补妆,等着乔迁回短信过来。她回想着昆昆的手法,仔细对着镜子描摹。接到乔迁留言时,她也弄得差不多了。

经过房蔚办公室外,玻璃墙里映出两道人影。她匆匆走过,还能看到于诺站在办公桌前,神情有些不悦,而房蔚依然保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冷脸想着什么,一动也不动。

乔言多少有点佩服房蔚,正值订婚前期,他的强大定力使得他不屑于安抚未婚妻,连流露出一点悔过的意思也没,就杵在那里唯我独尊。

“乔小姐!”于诺却追出来了,小碎步赶上乔言的脚步。

乔言干脆转身,看着她清染了一层嫣红脸蛋跑过来,在按住胸口微微气喘。

“请你以后不要见房蔚了,你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我们周围。”于诺颦住眉尖,认真地说。

“您说得对。”

于诺看着乔言的脸,一怔:“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真金足银,绝对不欺骗您。”乔言低头翻包包,神奇般地掏出一叠于诺的小海报,用嘴衔开笔帽,将笔和彩照一起递了过去,含糊着,“您能跟我签个名吗?谢谢。”

于诺狐疑地望着她。她马上抽下笔帽,十分清楚地说:“于小姐是我敬佩的人,我没必要欺骗您。”

“为什么要敬佩我?我不需要你的佩服。”

乔言舔了舔唇:“那您能帮我签名吗?”

“先说出你敬佩我的理由。”

“于小姐曾帮助过患干渴症的儿童——”

“那是我分内的事,与你无关。”

乔言看着她的冷若冰霜,陪起笑容:“您还在生气对吧,刚才那只是意外,别相信您眼睛看到的。”

于诺突然抽走乔言手中的照片和笔,按在墙上,迅速签了几个名。她回过身,冷眼看着乔言:“给——”

“谢谢。”乔言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接了。果然,一道冷风急速挥了过来,于诺的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了她的左脸上。

乔言一动不动,冷冷说:“我可以避开的,但我没躲,这下我们扯平了。”

“不。”于诺的声音还是柔柔弱弱的,但身子骨挺得很直,“这一巴掌是为了房蔚的伤口。你跟他乱搞不要紧,凭什么还要刺他一刀。”

乔言脸色极为难看,她克制住自己不要伤害于诺,低声说:“您知道吧,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地受辱,我之所以忍让了您,是因为我真的没骗您,我把您当作了偶像。不过下次——”她走近一步,抓起了于诺的手腕,轻声细语:“您再为了那个人渣挑衅我,我很难保证不做出失礼的事。”

于诺有点花容失色,乔言看了大快人心。“我记得他会警告历届女朋友,都表达出这个意思——不要去招惹乔言——看您这脸色,是不是表示他也对您说过?那么,您可要记好了。”

“不,他说的是‘不准招惹乔言’。”于诺在背后幽幽地冒了句,乔言扯出个冷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可是走了一段路,她心有不甘,又冲回了房蔚的办公室。

房蔚已经褪下了西服外套,只穿着衬衣站在乔言面前。细缕血丝源源不断地冒出,衬着衣料的浅色,凌乱成深褚。他斜靠在办公桌边缘,抬起黑沉沉的眼睛问:“怎么了?”

麻叔站在一边替他止血,山岩脸色更冷更硬了,明显带着不赞同。“乔小姐,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说,一定要动刀子?”

乔言拉开几步站定,就捱着门,打算等会有什么不对劲好转身跑。可是麻叔并没有过来追究,只劝房蔚去趟医院,像是没看到她这个人。

“不用了。”房蔚面色萧瑟,语气也很萧瑟。

乔言看他们完全无视她,权衡一下,从包里掏出昆昆的粉底盒,丢了过去。

麻叔挥手砸开,很震惊:“你干什么!”

“好好对于诺。”她摸出修眉刀,又丢出去。

麻叔照样挥开。“乔小姐你!”

乔言第三次在包里掏了掏,摸到了玉盒,不舍地放下。手指四处摸索,抓到一张小CD碟,看都没看朝着房蔚脑袋砸去。

这次房蔚伸出手,挥开了CD,碟盘哗啦一响,碎成两片跌在地上。

乔言低头看了看,脸上一阵痛惜。

刚在气头上,没注意到CD盘是杨开替她灌录的空手道录像,方便她空余时间揣摩。

“您对于诺好点,让她有幸福感,这样我也舒服些。”乔言对着房蔚的眼睛冷冷说完,“您明白我的意思吧?多关心她,陪着她,不要让她有更多的时间揪住我不放。”

她蹲下身抓起两片小CD,收聚不了碟盘,只能留下一地杂物一阵风地离开,像来时一样行色匆匆。

——·——·——·——

麻烦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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