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还是夕河自己醒的，大概是床太软了的缘故，她一点起来的欲望都没有，她抻了个懒腰，睁开还朦胧的眼睛揉了揉，往旁边看去。
寒声居然没有醒，他还窝在那个圈椅里，一手垂在身侧松松地拿着那本书，另一手垫在椅背上，头搁在胳膊上，闭着眼。让他这长胳膊长腿的整个人窝在这么个小圈椅里面着实是委屈了，夕河噗嗤一笑，寒声皱皱眉头醒了过来。
他显然是没有深眠，否则也不至于夕河笑了一声就醒。寒声活动了活动身体：“自己醒了不起来，倒把我也吵醒了。”他似乎并不着急，夕河看了看透过窗帘照进来的熹微的日光，问道：“你不着急吗？如果那边已经布防了怎么办？”
寒声道：“我们从赛场出来到现在是二十七个小时。从我们出来开始算起，零大概会在两个到三个小时之间接到这个消息，他召集会议需要五个小时，如果要找财政总长季那就得再加两个小时，会议时间可以忽略不计，他的会一向短得很。他会让参谋总长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拿出一个用兵方案，根据我的猜测，参谋总长膺不会太赞同零在喜马拉雅布防的意见，必然要和参谋部的人做一番争执，何况还要详细方案，他家里还有个娇妻，因此这份方案最少也需要二十二个小时才能到零的案头。而零从听取方案到下决定最多一个小时，可是南圆区内有叛军，外有从莘湾打过来的兵，要想在喜马拉雅成功布防，最少也得五到六个小时，虽然原有兵力也不好对付，但是我们去得越晚避开他们越方便。所以从赛场开始到兵力配备齐全，最少需要三十四个小时，最多要三十八个小时，无论怎么算，我们的时间都充裕，何况泊尔不用吃不用睡，自然早已到了。”
夕河点点头，一边从被子里爬起来去刷牙洗脸，一边问他：“盛甫说你进入过零的高级决策小组，这么说那些要员你都认识？”寒声听他这么问，不禁犹豫了一下该不该和她说。但是夕河紧跟着递了一句：“和我说说吧。”他没能拒绝，便道：“零下面直属的几大部门负责人分别是财政总长季、参谋总长膺和他的妻子情报总长素、陆海空三军的司令、党务委员长和青年培训处的处长，也就是我名义上的上司：康。我刚刚没有提名字的四个人可能都不会在零召集的会议里面出现，但是海军司令赫兴许会例外，这个人在胜利铁军的资历比零要深厚得多，零很忌惮他，让他与会的目的多半也是试探他，可以忽略不计。”
寒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财政总长季不仅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军混子’，她是军人，但是她既没有上过战场打仗，也没参加过武器研发，她的军职和军衔都是因为她父亲曾经是一名大将所以给她的。这个女人不年轻了，她究竟是怎么和零搭上线的我并不了解，但是零用她去管理财政的确是很明智的决定。因为她在军中没有号召力，家庭没有背景，又主管经济，迄今为止还没结婚，所以她可说得上是零最信任的人了。她常年出差在外，我离开白河口的时候她还在河霜区，我和她接触不多，但是这个人不仅事情想得很远，城府也很深。”
“参谋总长膺和情报总长素伉俪情深在党军内部已经是众所周知了，这两口子确实人缘很好，和许多将领的关系表面看起来都不错。他们两个同岁，都比我小三岁，是零在建国以后才同时提拔起来的。膺在战略上很有些想法的，对战争也属于比较狂热的那一类人，但他那么风度翩翩，狂热也狂热得不明显。至于素，搞情报的人都不会简单。”寒声喝掉了杯子里的水，笑道，“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你穿戴好了就可以走了，走的早些还能带你逛逛这里。”
夕河一直把他说的用心记着，听他这么说就疑道：“没有啊，康你就没告诉我啊，还有他只是个青年培训处的处长，怎么能和那些总长啊司令啊相提并论呢？”
寒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还以为她只是当故事听的，却不想她还用心记下了，他回答道：“Hunter是独立于情报系统之外的，这一部分相关的所有内容都归青年培训处负责，因此虽然康只是个处长，却能和那些总长平起平坐。说起来你也是见过康的，你对他是什么印象？”
“威严。”夕河不假思索地道，“典型的军人，不笑的时候就让人怕，笑了更让人怕。”
寒声对她这评价置之一笑：“很准确，康不仅仅是典型的军人，而且是典型的党军军人，建国后的十年里他一举一动都是和零一个模子扒下来的，所以全国除了零之外，我还没见过第二个让他害怕的人，如果你有机会能够见到零，你就更明白那种威压有多可怕了。”
寒声立在窗边，紧紧地抿住了唇。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而且是对夕河，这种欲望让他感到害怕，于是他硬生生地止住了，略显生硬地道：“收拾好东西，走吧。”
寒声果然依言带她在南圆区好好地逛了逛，这种热带风光是生活在亚寒带的夕河根本无法想象的。南圆区应该是洋国八个区里面最为原始的、开发最不完善的一个区了，由于纬度的原因，南圆区的大部分地区气温是很高的，由于海拔的原因，在喜马拉雅山一带的高原高山地区又是出奇的寒冷。虽然一个世纪以来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大大提高，但是这片地区仍然保持着它原有的神秘，因此这里的山名和地名大多继承了建国之前的旧名。
如果是寒声自己要翻越这座海拔一千余米的山并非难事，但是带上了一个夕河就难了，虽然寒声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夕河过早和过于剧烈地出现高原反应还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对于寒声来讲她的高原反应是过早，但对夕河来讲已经是过晚了——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寒声一把扯下自己帽子和防风眼镜，焦急地扶住夕河：“你怎么样？”夕河头疼欲裂，此刻更是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寒声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一般情况下如果出现高原反应，就应该原地休息了，但是他们还有将近三分之二的路程要走！
寒声先清理干净了她的呕吐物，给她吸氧，然后检点装备，把食物和一些御寒的衣物都扔下了，拉起夕河的胳膊想要将她背在背上。
“声！”夕河却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声音在空旷的雪山上显得虚弱却很清晰，“别……”
“乖，我背着你走。”寒声心急如焚，这天寒地冻的气温之下额头上都沁出了汗。岂料夕河却执拗地抓着他，艰难地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知道为什么我明知道自己不适合来，我还一定要跟你过来吗？”
这句话就像兜头一盆冷水浇在寒声的心上，他一下子就冷静下来，紧抿着唇盯着她。
夕河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如果……如果你想让我活下去，就带我回去，现在、现在没人能把你和叛乱联系起来；如果你执意要开战，就把我扔在这儿自己走！反正、反正从参加Hunter那天起我们全家就都做好了我死的准备，如果没有你我也早死了，现在死也是一样！”
他还是小看了她。
寒声把她抱起来狠狠地盯着她看，语气却温柔的像是怕吹散了她似的：“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不让你来，但是我还是让你跟过来了。因为我说过，与其让你满身是伤地找到我，我还不如带你一起走。我也知道，你无非就是告诉我有些时候两者只能取其一，但是我不信，我也不许你信！”
他说着手上用力，一把将夕河背在背上，用登山索将她的身体在自己腰间捆了两圈。
“你要干什么！”夕河用力挣扎，可她实在是太虚弱，那点力量一点也没有妨碍到寒声的动作，反而被他扯过两条胳膊搭在肩膀上，头靠在他脸侧。
迎面而来凛冽的风将寒声的话送到她耳边：“我说过的话就绝不会食言，不管你听没听见，但我说过：我一定给你一个天翻地覆的新世界。你和新世界，我要么都得到，要么就都毁灭。夕河我告诉你，如果这一次事情我做到了，你也活下来了，那你就再没有任何拒绝我的理由！”
他的话就像一个楔子一样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凿进夕河脑子里，这番话让再夕河没力气也再不能反驳什么。
她还是小看了他。
风渐渐地起了，将寒声裸露在外的皮肤刮得生疼，虽然背负着夕河的重量，但是寒声的速度仍然比之前要快得多，很快就到了半山一处坡度较为平缓的地方。寒声把夕河从背后揽过来，把氧气面罩摘了下来：“好点没有，要不要在这儿歇一会儿？”虽然海拔在不断上升，但是氧气充足的供给让夕河感觉好了些，脸上的青紫颜色也褪了不少，但她却更没精神了，恹恹地道：“你决定吧。”
寒声知道这是在和他闹脾气呢，也不勉强。自己是不需要也不必休息的，风越来越大，越早一分上路爬到海拔高的地方的危险就越小。但是他不确定在海拔持续上升和风雪的双重压力下夕河能不能挺得住，于是他道：“那就休息，吃点东西。”
这半个小时里面夕河没有和寒声再说过一句话，寒声也没再试着和她交流。看了看她的情况好些了便道：“吸氧的时间不能太长，你要是再难受了要和我说。”再次背起她起身了。
夕河抬起头极目远眺，雪山绵延，重重叠叠，合着碧空，俨然是一副构图严谨极致挥洒的山水长卷，美不胜收，叹为观止。见到这番美景，谁又能想到这里的风雪、峦嶂、山涧随时都能化成杀人的利刃，见血封喉。
这男人要征服的敌手，除了胜利铁军的军队之外，还有这无垠雪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