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茫茫林原。
那莽林依着周遭的山势先是紧凑凝聚,挨挨挤挤,只千百亩的宽长,到了后边却向西北卷曲而去,延延绵绵,曲曲折折,竟望不到边——这里有一大片山林,我是知道的,只是不曾料想到它竟然有这么浩荡阔辽,无边无际——在地图上它只是一个圆点,黄豆都比它要大一些——依据别的林地州县来估量,实际上的它也就是千百亩的规模,可这里却似凭空多出了一片向西北蜿蜒的浩瀚林地,层层叠叠,实不知其长几何矣。
依着渡难长老的叮嘱,我走到这附近,就能见到一个人,然后那个人会带着我去找一柄替代剑。可这山野茫茫,多的尽是高的树、长的草、飞舞来去的蜂儿蝴蝶,和那满地里探头探脑、憨憨可逗的野兔、山鼠等小灵精。
极目望去,四周草是草,树是树,哪里有半个人影啊?
呆了半晌,我有点纠结了,喃喃道:“唔,难道是我来早了,怎么还不见那个人的踪影?”
话音未了,旁边传来一声:“就数你脸皮厚,来的那么晚,还好意思说自己早的。”
这声音怪熟悉的,嗔怪之中自有一种温柔情长,我心中一动,目光向周围急急一扫,欢喜得几乎要大叫:“紫紫,是你吗?”
“不是我,张小古。”
语声将歇未歇之际,早见一个身着淡紫衣、肩披淡紫袍的苗条身影从一株开满了紫红色大花的高树轻轻飘了下来,那衣袂迎风徐舞,乌发轻扬——正是美若仙子、言笑盈盈的姜之月。
姜之月把飘落力度算得很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身前的那一撮草丛上。
我还有些错愕得惊喜交加。
姜之月却迎上前,盈盈一笑,道:“好久不见,张小古。”
随即把她早先藏在一旁矮木丛里的大斗笠递过来一只,半眯着眼瞧我:“你果然是个大马虎,这时节出行也不晓得要带上伞带斗笠,忘性真大。”
我忙把遮雨的大叶子往旁一丢,刚把大斗笠戴好,姜之月已施施然走了过来,很自如地帮我把衣服上的一些雨珠轻轻拂去,又替我把大斗笠调了调,退后几步,凝着一双俏目认真瞧了瞧,点头微笑道:“这样就好看多了”
我这才想起,姜之月只顾着帮我,她自己却是还没戴上斗笠,忙跑过去给她戴好斗笠。
斗笠都戴好了,我们却不能挨得太近,因为我们的身高相若,斗笠又大,稍一挨近,便要碰到对方的斗笠。
姜之月忽地垂下头,低声说:“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你就一点都不想见到我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自姜之月从高树上飘落现身后,自己就好像一直怔怔仲仲的,只是瞬也不瞬地瞧着她,满心说不出的欢喜,连话也忘了说。
眼见姜之月神色有些黯然,我慌忙解释道:“不是的,紫紫,我见了你,便满心欣喜,高兴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双大眼睛旋即亮了起来:“真的?”
“真的,你看我有时笨嘴笨舌的,就知道我不擅长撒谎,不然哪有人见了一个如花似的姑娘还像我这样呆呆的瞧着,说不出话来的。”
那双大眼睛又轻轻垂了下去:“哦,那你总算还不太笨。”
我挠了挠脸,重重地点下头。
那双大眼睛又迎了上来,便是头上的斗笠再大上十倍,只怕也无法将那双剪水双瞳里的动人光芒遮住万分之一:“你好像长大了一点,张小古。”
“是么?紫紫,我倒觉得你也长高了一些。”
“呵呵,我们都有半年多见过了,大家又是在长身体的时节,自然会有些变化。”
姜之月的目光在我身上一动,忽地失声道:“你的巨阙剑哪去了?”
我讪讪地抓了抓脸,苦笑道:“我一觉睡醒,它就不见了。”
姜之月蹙着眉,叹出口气,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不见了,好怪的样子。我之前还觉得你好像很爱惜那柄巨阙似的,走哪就背到哪,成天里剑不离人人不离剑,黏得很。”
我脸上一烫,拿眼往四周一瞧,压低嗓子道:“我遇见了传闻中的渡难长老,他说我将来能找回巨阙哩,只是要费上一番周折。”
“呵,渡难长老!你的运气挺不错的,多少人明地暗地地找他,想要他老人家一言片语的指点赐教,费了许多的心力却没找到——听人说,早在三四十年前,渡难长老就被中土南北尊称为半仙之人,有前知预判等神奇本领哩。”
好吧,这个小丫头知道的真不少。
我也把自己和渡难长老那夜的心语对话择要和姜之月说了。
“那现在怎么办,小古,有什么打算吗?”
“唔,不是你在这里等我,然后带我去找那一柄替代剑的么?”
“你可问倒了我。我是和邢叔叔一起出来的,他留我在这边办事,自己先往前头的林子去了,是说让我在这边等到一个同伴后再前行,还说是白胡子老爷爷专意交代的嘱咐。”
“啊,原来你事先也不知道来人是我啊。”我忍不住心里一阵嘀咕,好吧,还有那么多的不确定,看起来,那柄替代之剑也没有多好找了。难怪渡难长老当初说是有人引领着去找,只这“引领”一词,就用得太精准老道了——只是他老人家为什么不直接明示呢?还是说那前知能力不可轻用,说得太详尽太频繁可能会触犯玄妙之造化,冒犯了天威?
姜之月抿嘴一笑,眨着眼睛道:“邢叔叔虽然再三说他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我通过几次察看他的神色就猜出那个同伴应该就应在你身上了。呵呵,看起来我也没有猜错。”
“我是听了渡难长老的指引过来的,当时只顾着想那剑在哪里找,还真没想到那个人是你。唔,紫紫,你和邢叔叔是专门来这里办什么事吗?”
“参加试炼啊。”姜之月反手指向身后的那一片苍茫森林,“这就是试炼森林,不少和我们年纪相仿的江湖修行者都去那片森林里磨练自己的技艺,为将来的中土游历、闯荡做准备。”
“原来它就传闻中的试炼森林啊。”就是这一天的早些时候,我还在如雾似的毛毛雨中赶路时,便有接到师父的“玄鸦符”,符上也是提及,如果所行方向与试炼森林相去不远,不妨入林里进行试炼,也可以趁这个机会认识些新朋友——前有师父的玄鸦传书,后有紫紫的早早等候,这时节卡得也真够准的。
姜之月忽地凑过头来,神神秘秘道:“张小古,你仔细看看,这片森林的西北处有什么东西吗?”
“呃,有一大片的茫茫森林,就好像大海一样,无涯无际,一眼望不到边。”
姜之月悚然道:“真的?”
“呃,难道你看到的不是这样子的吗?”
姜之月摇着头道:“我有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森林,可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多。”
“唔,也许你才是对的,我的目力一向就不如你的,嘿嘿。”
姜之月显出一种凝思的神情,轻轻道:“你知道吗,那西北处的森林是不存在的,它只是一种幻象,出自一种失传的神秘法阵,有人说它是神魔大战时期的遗留物——据说,它可以大致窥探出一个人的潜力。”
“呃,怎么一个窥探法?”
“西北的林地就是观望者的潜力之具象,潜力越大潜质越出众的人见到的森林景象就会越加开阔、辽远。你还记得大山、小山两兄弟吗?”
“记得,就是之前我们在演武堂那边认识的,使龟纹大盾的那个叫田大山,使龟纹小盾的叫田小山。”
“嗯,就是他们,山大哥呢就看出了百十里长短的森林幻象,山二哥虽然少一些,但也差不多。随同前来的几个长辈都说,他们的潜质已算出众了,倘若修炼得当,很有机会成为土系的一等精英人物呢。”
唔。
单用这样的幻象及评价来参考折算的话,我的潜质好像也不错呢。
头上的雨势突地一急,姜之月跺跺脚,道:“哎呀,只顾了和你讲话,差点忘了我们还没到那森林入口那边报到呢,听邢叔叔说,到了十八那一天就要截止了,想再去就只能是五年后了。”
“啊,今天都是十六了呢。”
姜之月回头瞧了我一眼:“知道就好,快快走吧,这里离那林子入口还有好一段路呢。”
说罢,她向我招招手,纤足轻点,如一只敏捷的兔子般沿路在林间草际间跳纵起来,她的步姿之灵动,身手之轻巧,较之长岛时更有不少的变化,显然是修行上又有了不少的进展。
细细说来,只这半年没见,姜之月整个人好像都变了,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怡人静美来——她的相貌也越发甜美起来,双目像盈盈的湖水,散着一些淡淡的雾气,又像夜空中的璀璨明星,望向我时,更常常弯成两道动人的月牙,满是催人欲醉的笑意。
我虽然知道她比自己要小上两岁,但我有时瞧见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清澈、那样的温柔,我反倒有些不太自然,仿佛有些拘束似的,会胡思乱想到自己好像只是个迷迷糊糊的少年,愣头小子一个,内心里很有些自愧形秽的感慨。
只这小半天的谈聊中,我便隐隐察觉到自己有些喜欢看她,喜欢欣赏她的一颦一笑一蹙眉,只这样简简单单地看着她,我的心里就会生出许多奇怪的欢喜,那些忧愁烦恼什么的都一个个跑走了——但我内心里又有些不太愿意让她瞧出我在看她,所以我有时会刻意避开她迎上来的目光——姜之月是何等聪慧的女孩子,她似也渐渐察觉到我有时的躲闪目光,却不指出,只是轻轻一笑,旋即垂下头,也不说话,间或脸上飞过一抹俏红,也不知为什么。
我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这一次见了姜之月,好像心底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巨阙不见了,重见姜之月又凭空生了些挥之不去的奇怪感觉,看来哪天我得去下哪座高山里的大庙转转运了——这样或者心情会轻松自然好多。
这会儿,姜之月一边在前面带着路,一边回过头来和我讲话。
“我听白胡子爷爷和邢叔叔他们谈天时,有一次说到,试炼森林以前是很小的一块林地,后来不知怎地就一下子冒出许多的林地来。当时就有人怀疑是地窍异动呢还是是哪个详参木系奥秘的高人有意施为——结果是调查了好一阵子,也没什么发现,渐渐不了了之。后来,这片森林又渐渐生出好些幻兽来,因为林际设有隐藏的大型法阵,这幻兽倒也出不去危害四方,但它们的存在毕竟是个隐患,后来就有了这五年一度的森林试炼——一方面是借这个场地来锻炼新出后辈,另一方面也是试图把里边的幻兽控制在一定数量,以免哪一天成了灾。”
“幻兽繁盛的地方,猛兽精怪好像也不少,还好我们这一代的试炼森林里是有圈画出固定地段来进行试炼的——几十年前好像曾发生过十多名新手误闯深林,结果遭遇绝大幻兽,被无情屠戮的惨剧。”
“邢叔叔他们也这么提过,说是过去的三十年里为了防止出现类似的悲剧,由当时江湖上的头面人物出马,把试炼森林一分为三,分别名为天字林、地字林、人字林,除了天字林,每片大林下又划分出若干个区,并配有修为出众的十数名高手看守监护呢,其中头一片森林,即人字林,就是供我们这样的新人去探索,里边的幻兽大多是小幻兽,中型幻兽很少,像我们这样的新手通过了入口那边的初步考验,就可以去里边自由试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