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阙剑已经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削下它大半条右手!
这一刹那的变数有点多。
那只业已被削断的右手,还在固执的抓着那根正紧紧镶入地面的大棒槌。
不耐烦的结果常常是犯下一个错。
错误岂非都有代价?
我的师父因为信任我的师叔而失去了一条手臂。
平信和尚因为自信膨胀而被喝地宝重创,其后惨死于平德和尚手下……
雄山魈狂叫着,少了半只手,并没有让它彻底失去战斗力,它的样子虽有些狼狈,但却被激怒得暴跳如雷,右脚往地上一蹬,左脚一屈,闪电般踹出。
我虽然躲开了,但喉头一甜,竟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雄山魈看到那殷红的血,好像忘了它自己的断臂。
它狞笑着吼叫着,脖颈间的青筋如蚯蚓般条条蠕动起来,用左手把大棒槌横拽而出,右腿斜斜往地上一踩,整个身子早如弹珠般跳蹦而起,像个陀螺般急速飞转了过来。
陀螺的目标是我。
陀螺在围着我转圈。
圈有时大有时小。
陀螺转啊转,一圈又一圈。
陀螺的外延是那个大棒槌,尖刺根根,张牙舞爪。
呼声急骤,大棒槌带着重重残影封住了我前后左右的退路。
陀螺越转越急,风劲越转越大。
风已由先前的刺耳演变成刺脸,复又变成刺骨。
刺耳的风,可以捂耳相防;
刺脸的风,可以遮面相藏;
只是——
刺骨的劲风怎么破?
刺骨的劲风怎么躲?
我想到一个方法——飞天。
我又想到另一个方法——遁地。
只可惜我生来就不是一只老鼠,哪会什么遁地。
而此间此际,那陀螺转动得急骤剧烈,影里藏槌,槌外有刺,我绝难飞于天——纵使能飞天,又飞得出多远?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停下来。
对,停下来。
任着陀螺转动。
我不动如山。
它爱怎么转就怎么转吧。
它想转多少圈就转多少圈吧。
反正我不能再在乎它了。
尽管我知道那陀螺里有一双凶眼正恶狠狠地打量着我,估量着我,在酝酿着致命的一记重手。
风更刺骨了。
我轻轻闭上了双眼。
我需要收敛心神,集中我的每一滴才智每一滴体力。
类似的遮目听声,宁平和尚已给我训练过,由一开始的被动防守到几十天后的有效出击。那时候真的不好捱,我成天被大小木人们修理得鼻青脸肿。
只可惜,这一次不是训练。
宁平和尚也并不在这里。
一个简单的失误也许就会把自己的那条小命给交待了。
真可惜。
风已很刺骨。
风声突变。
只这电光火石之际。
已有什么东西已疯狂地撞打了过来。
我闪身的速度并不慢。
但肩背处还是槌尾的一丛尖刺疾疾扫过。
创口汩汩地流下血来。
一身的冷汗和血混杂在一起。
这种感觉真让人不自在。
所以,我对雄山魈还以颜色。拧身侧腰,双足一点一翻身,手中剑光暴盛,简单而粗暴地往雄山魈当头劈下。
狂风肆虐时,唯有将风眼洞穿,狂风才不能继续刺骨。
雄山魈当然不会让我轻易得逞。
它打得性起,把大棒槌往剑上一格一架,缓下攻势,把那只断臂往前狠狠一夹,竟硬生生地把巨阙夹于腋下。
兵器受制于敌,我的愤怒更胜于我的惊恐。
我双手紧握剑柄,人如一座风车般急速旋转起来。
但剑只缓缓转动,误打误撞之间,剑锋竟已渐渐刺入雄山魈的断臂和右侧胸膛。
雄山魈在愤怒吼叫。
只要我能再坚持片刻,它就——
呼!
大棒槌砸了过来。
我见机不并晚,身体已本能地撤剑推剑、躬身倒飞了,甚至比我心中闪过那躲开的念头还要早上几分。
就是这样的快疾仍是没能完全地躲过大棒槌。
黑影一闪。
嘭。
我登时被击飞出二三丈远,重重地跌倒在地。
唯一的好消息是,雄山魈的气力也消耗了好一些,那样子挥舞着大棒槌和维持着高大伟雄的身躯急转如陀螺本不是一件省力的活。
刚刚那一记横扫如果劲儿再增上那四五分,这一刻的我就绝难再站起来。
我暗自庆幸着。
但,这样的高兴显然有点早了。
一大道森冷的剑影已当头斩下。
我以为我看错了。
但那真的是一道凌厉的剑。
什么剑?
巨阙剑。
是谁劈下的?
雄山魈。
大棒槌呢?
它已被暴跳如雷的主人扔了出去,闷声跌在地上。
炎炎烈日下,我的心冷如冰。
怎样才能给你的对手一种由里到外的致命打击?
用他的兵器来击打!
怎样才能给你的对手一种近似绝望的欺辱?
用他的兵器来宰杀!
不论你对手有了什么,你都可以用他的兵器把它们一一粉碎,让它们和着残血和碎骨凄然掉落,化作无知无识的一坯黄土。
始于兵器的必将终于兵器。
这本来是侠客们的一种荣耀。
例外在于,那个终未必尽由兵器的主人来完成!
当你的对手拿着你珍爱万分的兵器砍向你自己的脖颈。
那样一种震撼、惊悚与愤然是任何言语也无法形容其万一的。
我的气力将竭……
雄山魈的劈砍成了一招无从抵抗的杀招。
双鬼一战之后,我再一次离地府离阴阳路那么近。
近得仿佛我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地府里那些游魂野鬼,闻着它们身上散出的呛鼻腐臭味。
黄泉在下。
我本应黯然引颈受戮的。
可我身上流着是热血。
热血里好像并没有任人宰割的懦弱。
所以,剑一劈下来,我就猛地伸出双手——这是求生本能的一种反应,也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反应,无可奈何的反应——福至心灵,我猛然合掌把剑身死死夹住。
整一柄剑忽地停在那儿。
不再进也不再退。
这样的僵持并不会持续很久。
我已没有稳妥的还手之力——我的内息也已紊乱,衍生出一些难以料想的激变。
雄山魈虽耗损不少,仍有余力往剑身上施压。
那只粗大鸟爪似的手上根根暴起的青筋就是证明。
我抬起头就可以看到雄山魈嘴角上挂着的那一种满是讥诮嘲弄意味的笑。
它的目里已露出悍然凶光。
桀桀,它在低低地笑着。
它并不是在无端的自我陶醉。
毕竟,它已把对手逼至极度被动的一种局面。
剑尖……
剑尖,它就停在我的脖颈前,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察觉到巨阙剑上的瘆人寒意,那剑锋离我脖颈上最粗的那条血管也许只有两寸不到的距离。
巨阙是一柄难得的利器。
它并没有因为我是它的主人,就自行止住了剑锋里的森然杀气。
剑锋锐。
剑锋很锐。
所以,我的双手也开始流血。
血在滴落,在渗透。
一滴两滴……
创口在火辣辣的痛着。
我空有一腔的热血。
未曾杀敌却受制于敌……
血似乎流的有点多。
我的头渐渐有些昏沉沉的。
迷迷糊糊中仿佛又看见了那一个黑影。
黑影圆瞪着一对大眼凝视着我。
四周光亮大盛,眼前竟有一只夔似的猛兽在虎视眈眈。
它人立而起,张开口。
我以为它会说些什么。
但只传来了一声撕天裂地的怒吼,吼声如雷暴,又如几百几千个鼓在同时擂动一般。绝大吼声之中,更有一些涎水随风飘出,挨碰到手臂,黏糊糊的。
我一个激灵醒转过来。
剑仍夹在双手中。
剑尖却不知何时离我的脖颈又近了一寸。
跌宕起伏的内息,如翻江如倒海,我口中一甜,哇的半声,又是呛出一大口血。
雄山魈贪婪地凝视着那些血。
在它的眼里,这一刻的我兴许和一堆死肉也没有多大差别,只除了,我这堆肉一时片刻间还会呼吸还会扭动、挣扎。
还会呼吸的生命好像都不太愿意选择去死。
这是一种不拘于种族优劣、不拘于年龄大小的先天信仰。
活着,就要好好活。
我暴喝一声,拼着仅剩的气力把剑锋猛一下拉,把头往雄山魈的肚子上狠狠一撞。
雄山魈的身子往后趔趄了一下。
剑并没有脱手。
它把巨阙抓得很牢。
我的夺剑计划泡汤了。
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机会重新来过。
只一眨眼的工夫,我的小腹便挨了两下野蛮的膝撞。
我如只破碎的纸鸢般嘎声摔出三五丈,撞在一处岩石上,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生痛,双眼直冒金星。
雄山魈狞笑着跳纵而来。
巨阙被它舞动得如一匹白练。
来者不善。
来剑也不善。
一击横剑如闪电般劈出。
雄山魈的目的很明确,把我拦腰斩成两段。
这一剑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但并没有砍中我。
剑声峥然。
那一大块岩石已被劈砍得嘎声直爆裂,显出三五道狭长的裂痕。
连那坚硬似铁的大岩石也变成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那一剑若是砍在人的身上,那个人只怕远远不能落得比四分五裂更好的下场。
唔。
幸好,我已经闪身到另一侧。
要躲开的心念甫起,身形亦随之一变,危难之际,“隐步”再次救了我。
我的内息虽已紊乱。
但我的真气并没有耗尽。
接连两次诡谲非常的口吐鲜血已在警告我——这场对战中,我调动的真气太多,致使尚未复元如常的气血再度躁动,渐渐危及肺腑。
这几番鲜血警示后,我已克制了好几次的强硬还手,不敢再强行动用真气。
潜意识里的“隐步”闪身,无意中提醒了我。
必须立刻行动!
雄山魈的气力虽已减弱不少。
但再拖下去,先倒下去的那一个只会是我。
经脉大乱的风险是很大,但动用剩下的真气拼上一场,我多少还有一丝生机。
动用真气纵有一万个不是。
战死也比被打死强!